蕭意樓露出贊同的神色,想要再說什麼,話到了嘴邊卻又被他收了回去,定定地看着華央,輕聲道:“你很想救輔政王。”
不是疑問,而是篤定的語氣。
華央愣了一下,擡頭看了他一眼,明白他話中深意之後,深吸一口氣,而後用力點了點頭,“是,我想要救他,不僅僅是因爲我出於一名醫者本能,更因爲直覺告訴我,他並不是壞人。”
蕭意樓輕輕一笑,對於華央這樣的想法並不奇怪,“何謂好人?何謂壞人?好壞之分又是什麼?”
華央不解地看着他,心知他還有話沒有說完,便等他繼續說下去,“這世間,是非善惡根本沒有一個明確的規定,更不是一家之言所能定論,你說的沒錯,他不是壞人,尤其是對於大月,對於大月的臣民而言,他確實付出了很多,可是,與其餘諸國而言呢?你可曾想過,因爲他的存在,因爲大月的日益強盛,其餘諸國的百姓作何感想?”
他輕輕搖着頭,笑得冷冽,“他們絕對不會說,風若宸是一個好人,因爲在他們心中,風若宸三個字代表着恐懼、可怕、傾軋,在他們心中,他們更希望風若宸消失,從這個世上徹徹底底的消失,永遠都不可能再給他們造成任何威脅和傷害。”
華央抿了抿脣,道:“你說的沒錯,可是這還是不能否認他確實不是一個壞人。”
蕭意樓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漸漸收斂笑意,“若因爲家國不同,政治立場不同,而使得意見想法不同,倒也罷了,同爲大月之人,他對大月的百姓而言確實是好人,那你可曾想過,於寧家而言如何,於風蕭逸而言又如何?你可曾想過,在他們心中,他有可能是一個滿手血腥的劊子手?”
聞言,華央心下狠狠一凜,像是聽出了什麼深意,愕然地看向蕭意樓,這是她第一次在蕭意樓的眼中看到如此深沉的憤怒,隱隱還有一絲悲痛,只是很快就被他掩藏殆盡。
“寧家……”華央輕輕唸叨了幾聲,目光緊盯着蕭意樓,“你方纔說,寧家?這麼說,當年的宮變是因風若宸而起?風蕭逸和寧皇后也是因爲……”
蕭意樓緩緩轉過身去,似乎並不想多言,再回身時已經換出一副淡然如斯的神色,似乎方纔的那個樣子只是她自己的一個幻覺。
華央不由輕輕搖了搖頭,垂首喃喃道:“這其中,究竟隱藏了多少秘密?當年,又究竟發生了些什麼?”
蕭意樓輕輕拍了拍她的肩,淡淡道:“當年的事情已經過去了,更何況那也不是你該去想的問題,你唯一要做的就是照顧好自己,保護好自己,僅此而已。其他任何事情,自有人去處理。”
華央心中卻越來越不安,她緊蹙着眉握劍而立,星眸如炬,英姿煞爽,她微微搖着頭,想要說什麼,卻在開口的剎那,突然感覺肩上一沉,繼而身體向前一頃,撲進一個寬闊的懷中。
“蕭……蕭意樓……”華央心下暗暗一凜,下意識地伸手想要推開他,卻在碰觸他手臂的那一刻又停下。
直覺告訴她,今天晚上的蕭意樓情緒有些反常,尤其是在說起寧家的事情時,一向都能對自己的情緒收放自如的他,竟會在她面前露出那般怒然的神色,若不是他沒能控制好自己,那便是對她足夠的信任,在她的面前不想再辛苦隱藏什麼。
這段時間以來的接觸和相處,她已經越來越確定自己的猜想。一開始的時候,她曾經懷疑過蕭意樓這麼做的用意,想他是不是爲了爭權奪利、謀奪皇位,後來到了京中,見到了風萬鈞,從他那裡得知一些事情,又從身邊百姓口中得知了一些對他的看法之後,她的想法開始改變。
如風若宸所言,蕭意樓是一心爲大月之人,且現在華央已經相信了這個說法,相信他並非要謀權奪位,照此說來,那他所做的這一切就都只是爲了大月,爲了洗清寧家的冤屈了?
那,十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麼,寧家又背上的怎樣的冤屈、因爲何故被何人所滅門……這所有的一切答案,全都藏在十年前的那場宮變之中。
現在的問題是,蕭意樓和十年前的那件事、那些人,究竟有着怎樣的關係,僅僅是風蕭逸的故人?又或者,他還有什麼別的隱藏的身份?
肩上突然一鬆,她感覺渾身一冷,下意識地打了個冷顫,擡眼一看,蕭意樓緩緩鬆開她,卻並沒有從她面前走開,就站在她面前,似狼一般幽深冷寂的眸子緊盯着她看着,似能看穿她心中的想法。
“不要再追問十年前的事情,你若真的想知道,等事成之後我自會一一向你說明。”蕭意樓嗓音澹澹,語氣清涼,俊冷眉峰微微蹙起。
華央遲疑了一下,終還是輕輕點了點頭,“我答應你,不會去刻意追查十年前的事情,但是……”
聞及“但是”二字,蕭意樓下意識地皺了皺眉,華央見了不由輕笑一聲,道:“如果有人告訴了我,又或者我在無意中發現了其中的秘密,那就怪不得我了。”
想了想,蕭意樓微微頷首,轉身走開兩步,突然話鋒一轉道:“你爲什麼會想到先除掉戶部?”
華央想了想道:“有錢能使鬼推磨,無錢出門寸步難,既然我現在動不了景家,那就乾脆先把他們的錢袋子打了,這樣以後他們做事可就沒有現在這麼方便了。”
頓了頓,她側身瞥了蕭意樓一眼,詭譎一笑道:“再說了,也不僅僅只是一個戶部,戶部只是一個開胃菜而已。”
蕭意樓微微擰了擰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還想怎樣?”
華央鳳眉一挑,“等着瞧。”
話音落,她突然掠身後退兩步,一聲輕鳴,手中長劍出鞘,直指蕭意樓,“你今天是來教我練劍的,就別那麼多廢話了,接着。”
說罷,她劍尖一挑,朝着蕭意樓刺去,蕭意樓反應迅速,身形輕輕一轉,伸手從一旁操起一柄劍,與華央交上手。
華央的劍術漲進大大出乎他最初的預料,眼下最大的問題便是她的輕功,也許接下來他應該教授與她的,就是輕功了。
因着有陳葉舟的參與,對戶部的核查和盤點一事進行得頗爲順利,所查出來的結果也讓所有人都吃了一驚。
臘月十三,就在年假的前三天,戶部尚書賴安因爲濫用職權、收受賄賂、中飽私囊、草菅人命等七大罪狀,被大理寺卿陳葉舟關入大理寺監牢,賴府上下一律查封,等案件查明之後再做定奪。
臘月十五,陳葉舟奉命提審賴安,而原本說好坐鎮旁聽督審的昭王殿下也換成了仁帝。
見到華央出現,陳葉舟頗有些緊張,新君登位之後的第一個涉及朝廷官員的重大案件便交到他手中,而且涉案之人還曾與他有所過節,很顯然仁帝這是故意爲之,可是她爲什麼要這麼做,陳葉舟一時間卻還有些琢磨不透。
“陳大人不用擔心。”華央擡手,示意他安心坐下,“朕今日前來不是要打擾大人審案,朕只是想親眼看一看、親耳聽一聽,這位原本應該爲我大月棟樑之才、掌管我大月財政、爲百姓謀福之人,究竟都做了些什麼。”
華央嗓音清冽,語氣鏗然冷厲,瞬間便將陳葉舟的不安壓了下去,他已然明白了這位新皇親臨的原因,一則是爲了親耳聽一聽真相,二則是爲了樹立自己的威信吧。
而他,只要秉公辦理,認真審清此案便可,畢竟,賴安做了那麼多的蠢事,就算他不動什麼手腳,賴安今天也是逃不掉的了。
想到這裡,他這心不由放了下來,深吸一口氣,沉喝一聲,“把人帶上來。”
相府,正在不緊不慢品茶的景晟聞下人所言,霍地一驚,放下手中茶盞,瞪着眼睛問道:“你說什麼?昭王殿下沒有去大理寺?”
“沒錯,昭王殿下根本沒有去大理寺,而是……而是去了連家。”
“那……那是何人去大理寺監審?”
“是……是皇上自己……”
聞言,景晟神色狠狠一沉,霍地站起身來,輕聲道:“他自己去了,他竟然自己去了……”
“從一開始父親就應該知道,他那麼聰明的人,絕對可能在這第一審上就讓我們搶佔了先機。”一抹紫袍的景陌從門外進來,對着那下人揮揮手示意他退下,而後轉向景晟道:“我們能想到,等案件審理結束之後,利用陳葉舟和賴安之間的關係來反咬陳葉舟一口,他自然也會想到利用陳葉舟對賴安的不滿來打擊賴安,而今既是有他親自坐鎮旁聽監審,那事情結束之後若再有人提出疑議,那便是在懷疑他的公正和判斷,這可是挑戰皇威,沒有人願意去做這種蠢事。”
景晟氣得渾身輕輕顫抖,來回踱着步,“這麼說,我們眼睜睜地看着賴安陷進去而不救?”
“父親救得了嗎?”景陌語氣淡然清冷,“怪只怪他自己太貪心,連給軍隊的草藥供給都敢動,偏得自己又擦不乾淨屁股,連賬面兒都圓不過去,還放厥詞說什麼自己大公無私,自掏腰包補充軍餉……嘖嘖,他以爲現在這位皇帝是三歲小孩那麼好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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