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所有人都愣了一下,就連第五忌也微微一怔,繼而下意識地擡眼向蕭意樓看去,只見蕭意樓微微挑了挑眉,不着痕跡地淺淺一笑。
景晟的臉色不大好,乾笑了兩聲,可是卻又不敢當衆直接拒絕了華央,想了想道:“多謝皇上掛念,臣已經爲犬子請了大夫,又豈敢勞動忌先生?”
“景相此言差矣,醫者就是爲了醫治病人而存在,豈有敢不敢之說?依朕之見,景相爲景少卿請的大夫怕是些庸醫罷了,否則,也不會三年了也沒治好景少卿的病,所以還是讓忌先生走一趟的好。”
“這……”見華央執意堅持,景晟不禁有些爲難,看了看身邊的人,不知道該如何應答。
一旁的幾位大人不由偷偷掩面而笑,只覺景晟這是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誰讓他沒事找事,方纔緊抓着第五忌不放?
正僵持間,風如鳶快步從內殿奔了出來,看了華央和蕭意樓一眼,又回身看了看,神色有些焦躁,華央當即會意,與蕭意樓相視一眼,兩人與風如鳶一起快步走進內殿。
風若宸已經醒來,後背靠了個軟墊半躺着,見到華央進來,勉強着要起身,卻被華央上前攔住,“大哥身體不適,躺着就好,不必拘禮。”
風若宸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謝了恩,看了看她身後的蕭意樓,徐徐開口道:“聽如鳶說,多虧蕭將軍出手相救……”
蕭意樓眉角微微動了動,淡淡道:“是忌先生,也就是當初在回京途中救治過皇上的人,所以,準確地說來,是皇上救了王爺。”
“是嗎……”風若宸的語氣還有些微弱,嗓音略有些沙啞,將目光移回到華央身上,“如此,那一定要多謝皇上的救命之恩……”
“大哥言重了,眼下忌先生只是找到了大哥的病症所在,回去之後還要再想想該具體該用什麼方法根除病症,對此,朕有個不情之請。”
風若宸似乎依然猜到了她要說什麼,想了想,竟是搖了搖頭,“皇上,臣的身體狀況臣自己心裡有數,忌先生是高人,他應該留在皇上身邊照顧皇上纔是,而不是浪費在臣這病體殘軀之上……咳咳咳……”
華央霍地皺眉,一旁分風如鳶和風如悠聽他這麼說,不由連連落淚,只聽風如鳶道:“大哥,你不要說胡話,那位忌先生真的是位神醫,宮中那些太醫治了那麼久都沒有找到大哥的病症,他用了不到兩刻鐘就找到了。大哥儘管放心,他一定會治好你的病的……”
風若宸的臉色微微變了一下,似乎注意到了什麼,不由將華央方纔說的話仔細回想了一下,隨即臉色一陣蒼白,垂首喃喃道:“找到病症了……”
華央心下了然,點頭道:“沒錯,找到了,緣何由來也大致弄明白了。”說着,她上前一步,看向風若宸的目光詭譎難測,幽幽道:“大哥放心,雖然這種病沒那麼好治,但是也絕非沒有辦法,朕九死一生都讓忌先生給救回來了,不是嗎?”
風若宸擡眼看她,那是一雙澄澈清冽的眸子,眸底閃着一樣的光芒,不強烈不刺眼,也不熄滅,只是帶着微微的寒意。
他有些遲疑,定定看了她兩眼,復又向她身後的蕭意樓看去。
目光甫一落在蕭意樓面上的那一刻,他心下微微怔了一下,蕭意樓的目光竟是緊緊落在華央,即便,這裡是宸王宮。
感覺到他的目光,蕭意樓這才緩緩收回目光與他相視一眼,輕吐一口氣,淡淡道:“皇上說的是,這天下沒有治不了的病,就看這病人願不願意配合,願不願意被治好。”
聽出他話中有話,風若宸輕呵一聲,“蕭將軍的意思是,本王以前是不願意配合?”
“願不願意配合不是我說了算,我不懂醫術,生病的人也不是我,歸根結底,這一切都是與王爺密切相關。”
聞言,風如悠下意識地回身,目光清冷地瞪了蕭意樓一眼,蕭意樓見了,並不奇怪,只是輕輕笑了笑,不做聲。
華央將這一幕收在眼底,心下有些疑惑,不管是她所認識的風如悠,還是別人口中的那個十公主,都是個溫和的女子,此時竟會當着他們的面這般對蕭意樓,只怕是有兩個原因,一則,她是真的很關心風若宸,二則,她不僅不喜歡蕭意樓,甚至可以稱得上是仇視。
仔細想想倒也不怪,風如悠鍾情之人是景陌,而風若宸是她一一母同胞的親大哥,偏偏蕭意樓對這兩個人的態度都不算友善,朝中上下也都知道這一點,風如悠會對蕭意樓露出這般態度也是正常的。
想到這裡,華央不由微微勾了勾嘴角,轉向風若宸道:“等忌先生配好了藥方,會再派人送來,希望到時候大哥可以藥到病除。”
風若宸垂首輕輕應了一聲,“多謝皇上關心,臣也希望如此。”
華央又道:“既然大哥已經醒了,朕就放心了,大哥好好休息,朕還有些事情要處理,就先回宮了。”
風若宸便坐直身體,“恭送皇上。”
“至於如鳶……”
風如鳶連忙用一雙哭紅的眼睛看着華央,“四哥,大哥剛醒來,我好不容易來一趟,想多陪他一會兒。”
聞言,華央也不好再勉強什麼,點了點頭,“那如鳶和如悠就先留下,但是你們不能一直打擾大哥,要讓他多多休息。”
“嗯嗯……”兩人連連點頭。
華央無奈地搖搖頭,沉沉看了風若宸一眼,有些話到了嘴邊卻終究一個字也沒說,與蕭意樓一道出了門去。
臨行前,華央下令讓風若宸好好休息,任何人都不得隨便打擾,衆臣便識趣地自行散去了。
景晟溜得最快,似乎生怕華央再提讓第五忌去給景陌診治的事情。
出了宸王宮的大門,華央停了一下,回身看了看宮門,良久,她輕輕笑着搖搖頭,輕聲喃喃道:“這是我第一次來宸王宮,似乎……和我想象中的不大一樣。”
蕭意樓站在她身邊,順着她的目光看去,道:“那皇上想象中的,是什麼樣?”
華央依舊搖頭,“總之,就是不一樣……”頓了頓,她又看了蕭意樓一眼,“都不一樣,你們……都不一樣。”
說罷,擡腳大步離去。
蕭意樓跟在身後,想要問什麼不一樣,遲疑了一下之後,卻終究沒有問出口,倒是華央再次開口了:“蕭將軍若沒有別的事情,就送朕回宮吧。”
蕭意樓腳步停了停,點頭道:“是。”
一路上,華央都沉默不語,獨自坐在馬車裡似乎在沉思什麼,神色有些凝重,好幾次蕭意樓回身,透過被風撩起的簾子看着她,她都在怔怔地出神,即便是回望來,目光也是清清淡淡的,帶着一絲疑惑和茫然。
剛剛進了大明宮的宮門,馬車就被叫停,華央下了馬車,站在大明宮門外,將這裡四周仔細看了一圈,尤其是宮門,而後揮手遣退衆人,緩步而行。
蕭意樓不遠不近地跟在她身後,看着她走走停停,腳步很是緩慢,過了會兒,她回身看來,開口道:“爲什麼?”
蕭意樓擰了擰眉,大步走上前來,“什麼?”
“你爲什麼會答應出手相救?”華央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搖頭道:“我不認爲你會在乎青衣的威脅,她對你也不可能構得成威脅。那你又是爲何,爲何要出面救他?你明知道,就算你什麼都不做,也沒人能說什麼。”
聞言,蕭意樓不由輕輕笑了笑,垂首道:“爲什麼?因爲我不想讓他死,因爲他不能死,很多事情,我要他親眼看着,看着那些不可能的、被掩埋的、被遺忘的真相和事實,全都躍然面上,全都被昭告天下。他若死了,誰來見證?”
華央緊緊蹙眉,“僅僅如此嗎?”
“你覺得,還有什麼別的原因嗎?”
“難道不是因爲,你心底裡從來就沒有想過要他死嗎?”
蕭意樓怔了一下,眸色漸冷,盯着華央直直望進她的眼底,“我有說過我想要他死嗎?”
“所有人都知道,知道你和景家、和輔政王水火不容,你們的關係劍拔弩張,最後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華央說着,向他走近一步,“可是現在你卻救了他。”
蕭意樓冷笑着搖頭,“非也,外面只會在傳,是皇上念着手足之情,請出神醫救了他,而不是我。”
“外面怎麼傳我不在乎,我在乎的是你的想法,你呢?如果不是因爲我的存在,如果這一切都還沒有發生,你並沒有其他的理由,你還會這麼做嗎?”
蕭意樓看着她的眼睛,半晌,他擡腳走開,並沒有回答。
華央道:“你是不敢面對自己真實的想法嗎?其實,你確確實實沒有想過真的要他死,青衣有句話說的很對,蕭將軍是真心真意爲大月之人,你從未做過損害大月利益之事,大月的疆土守衛離不開蕭將軍,而同樣的,不管輔政王對待蕭將軍的態度如何,他也是真心真意爲了大月,他所做的一切也都是爲了大月好,大月的疆土離不開蕭將軍,而朝堂也離不開輔政王。”
說到這裡,她頓了頓,看向蕭意樓的一雙眸子淨澈通透,“你們都在忌憚着對方,卻又保護着對方,因爲你們心裡明白,現在的大月,還不能失去你們任何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