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琴不由一驚,“皇上要動景公子?”
華央側身瞥了她一眼,“怎麼?動不得嗎?”
丹琴神色有些爲難,想了想,搖頭道:“倒不是動得動不得,而是景家在朝中的勢力實在不容小覷,而今還有輔政王……”
“朕若是有憑有據,他們還能反對朕不成?”華央挑了挑眉,輕拍着丹琴的肩,“朕知道你在擔心什麼,放心,朕自有分寸。再說了,若是朕一直待他們如此友善,倒有些不合情理了。”
丹琴自然明白她話中深意,可是心裡還是忍不住有些擔憂,無奈自己又勸不住她,只能輕嘆一聲,低下頭去,正要擡腳離開,驀地,她神色一凝,擡眼向華央看去,只見華央也沉了臉色,警惕地看着殿門外。
一晃眼,只覺一陣冷風被帶入殿內,隨後一道人影停在華央身邊,側身瞥了她一眼,淡淡道:“這大明宮的守衛未免太疏漏了,此番來的如果不是我,而是別有用心的刺客,你性命堪憂。”
華央輕笑一聲,道:“那他們也得能過得了宮外蕭將軍佈下的防衛,近得了大明宮的宮牆纔是。”
聞言,蕭意樓凝蹙的眉峰稍稍舒展了些,臉色卻還是冷冷的,瞥了丹琴一眼,丹琴當即會意,欠身道:“奴婢先告退。”
說罷片刻不耽擱,緩步退出紫宸殿。
華央看了蕭意樓一眼,問道:“蕭將軍深夜前來,不知所爲何事?”
蕭意樓道:“臣是覺得皇上近來似乎十分忙碌,連見臣一面的時間都沒有,就只能主動找上門兒來了,想看看有沒有臣能爲皇上分憂解難的地方。”
說到這裡,他的臉色沉了沉,挪步站在華央面前,垂首緊盯着她看着,“以身犯險引出刺客,這就是你的辦法?”
華央努努嘴,“你這是來找朕算舊賬了?”
“不舊,幾天前的事情。”
華央輕嘆一聲,點了點頭道:“朕……我沒有事先跟你商量,就是怕你不答應,事實證明,我的想法是正確的,可是你要知道,既然我決定坐這個位子,那我就必須要想辦法把我身邊的危險都除掉。在不歸樓抓回去的刺客審了那麼久都沒有吐出真實的消息,我一直在想,他們的同黨一定還在這洛城之中,他們在等,等我繼位,等我出行,然後尋找機會,而我知道,除了祭天大典,在接下來的很長時間我可能都沒有機會在出宮,所以那天是我唯一的機會。”
蕭意樓眯了眯眼睛,目光寒沉地看着她,“這麼說來,紫宸殿乃至整個大明宮的守衛如此疏漏,也是你刻意爲之?你想要引出最後的那幾名同黨?”
華央沒有應聲,似是默認,頓了頓,道:“可是還有幾個人始終都沒有露面,看來是宮中的守衛太嚴了,所以我想,最近幾天我還是要找機會出宮一趟。”
蕭意樓的眸色霍地一沉,向她逼近一步,“我說過,我會護你周全,這些事情我來做就好,可你……似乎並不信任我。”
“蕭將軍就真的信任我嗎?”蕭意樓話音剛落,華央便眸色一冷,緊跟着問道,“你當真,把我當做自己人嗎?”
蕭意樓微微怔了一下,蹙眉看着她,她的眼底隱隱有一絲失落一閃而過,很快就消失不見,他下意識地輕聲問道:“何意?”
華央輕吐一口氣,緩緩道:“蕭將軍若真的把我當自己人,真的信任我,至少應該告訴我,十年前引起宮變、害死寧皇后和寧家上下、以及逼走風蕭逸的人,究竟是誰。這些應該你親口來告訴我,而不是讓我從別人的口中得知,甚至是我自己懷疑到。”
蕭意樓神色微凜,定定看了她片刻,沉聲道:“我本是想你在宮中安頓好了,再慢慢告訴你,是我大意了,我該想到的,你這麼聰明,宮中流言蜚語又這麼多,你不可能一點都沒有察覺。”
華央神色緩和了些,深吸一口氣,道:“是景家?”
蕭意樓不點頭也不搖頭,只是緩緩轉過身去,目光投向殿門外,華央跟着走上前來,與他並肩而立,“也許,不僅僅是景家。”
聞之,蕭意樓的臉色果然與意料中的微微變了變,只是很快又恢復鎮定,他道:“你的記錄冊中沒有記載嗎?”
華央搖頭,“記錄冊中記載的都是些已經定了的、有確鑿證據的事實,對於這種沒有證據、沒有被掀開的陰謀,不可以下定論,所以記錄冊中只說了,當年抓住了幾個不起眼的小人物,而且是輔政王親自下令處決的。”
她側身看了看蕭意樓,沉聲道:“可是我知道,事情沒那麼簡單。而你,既然知道風蕭逸所有的一切,必然也知道當年的幕後真兇是何人?”
蕭意樓沉默了半晌方纔徐徐道:“也許現在,我也無法下定論,有些事情還有待查證。不過,正如你所言,景家,必脫不了干係。”
華央沉沉看了他兩眼,輕輕點了點頭,“我明白了,你放心,我以後會多加小心的。”
見她態度緩和,蕭意樓也收斂了冷意,頷首道:“你記住,不管你要做什麼,首要的任務是保護好自己,只有你活着,我們的交易才能繼續進行下去。”
華央沒有再說什麼,擡腳緩緩走下臺階,一步一步走得很慢,“我從來都沒有想過,有一天自己會站在這裡,會坐在那個位子上,也沒有想過,坐在那個位子上,會一點都不開心,一點都不覺得輕鬆、了不起,我只覺得,每次我坐在那裡,看着那些大臣的時候,我看不到他們的眼睛,看不到他們的臉,也就看不到他們的表情,更別說看到他們的心,我什麼都看不到,我只能聽着,聽他們娓娓道來,而這其中有幾分真幾分假,只能全憑自己的猜想和推測……”
她停下腳步,回身向蕭意樓看來,“也許,這就是高處不勝寒,可是卻依舊,有無數的人掙破了腦袋、寧願搭上無數無辜的性命,也要拼力爬到這裡,坐上去。是不是,只有坐上去了,才知道那個位子根本就不好坐?”
她說得很緩很慢,一字一句都說得很重很清晰,語氣清涼,嗓音澹澹,蕭意樓還聽出了一絲淒冷。
他跟着走上前來,在她身後停下腳步,遲疑了一下,伸手接下自己的披風給她披上,“你說的對,好與不好,不是那些沒有得到的人說了算,而是要親身經歷過的人才知道。可偏偏,坐上這個位子的人,即使真的覺得它不好,哪怕明知道如坐鍼氈,也不會說出來的,否則,自己之前說付出的一切,就全都白費了。”
華央輕笑着點頭,“我突然有些佩服輔政王,他很聰明,很理智,他一邊掌着大權,一邊卻又怎麼也不願坐到那個位子上去。”
而後她向蕭意樓看去,“我這麼說,你不會生氣吧?”
蕭意樓輕呵一聲,搖了搖頭,“你又怎知,我不是這樣想的?”
聞言,華央面上露出一絲淺笑,定定看着蕭意樓,抿了抿脣道:“抱歉,我不該擅作主張,以身誘敵。”
蕭意樓眉角微挑,“事已至此,不說也罷。所幸,你安然無恙。”
聞言,華央不由笑出聲來,擡眼看了看四周,突然眼睛一亮,“對了,我差點忘了一件事。”
說着便快步朝着殿內走去,蕭意樓不緊不慢地跟上,剛進門就看到她拿着一封信走過來遞到他面前,“杜仲的酒肆我已經給他規劃好了,怎麼才能不讓人懷疑地得到酒肆,計劃都寫在裡面了,你拿回去交給他,讓他照辦就是,不出一個月,這酒肆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是嗎?”蕭意樓有些好奇地看了一眼手中的信,“這裡是什麼錦囊妙計?”
華央詭譎一笑,道:“早就說了,是碰瓷。”
蕭意樓還想再說什麼,卻被她揮手打斷,只見她接連打了兩個哈欠,擺擺手道:“時辰不早了,你先回去吧,我睡去了,明兒一早還有好多事情要做。”
說着,擡腳就要朝着內殿走去,走了兩步復又停下,“對了,讓你的人近來多注意注意戶部那邊,我總覺得那邊情況有些不對。”
蕭意樓看着她打着哈欠進了裡屋,這才垂首輕輕笑了笑,低聲道:“你發現得倒是快,省了我費心提醒了。”
說罷,將那封信放好,大步出了紫宸殿。
這兩天天氣冷得厲害,病倒的人不少,又臨近年關,早朝之上有好幾位大人都告了假。
而幾天,除了那幾位大人,還有一個人沒有來,正是輔政王風若宸。
宸王宮內亂作一團,所有人都擁簇在韶光殿外,滿臉焦急之色,卻又不敢上前一步。
今兒一早,臨出門前,風若宸突然昏厥,送回韶光殿之後雖然醒來了,卻將所有人都轟了出來,更是不允許任何人靠近或者入內。
所有人都滿心擔憂地候在外面,殿內聽不到他的聲音,只能聽到叮叮咚咚的碰撞聲,時有時無,時輕時重。
雖然以前也有過這種情況,可是今天卻是最嚴重的一次。
身後有兩個以前一直貼身伺候的小丫頭嚇得差點哭了出來,卻被青衣一記冷眼掃了過去,遲疑片刻,她突然上前一步道:“你們在外面等着,我進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