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風若宸下意識地蹙眉,輕咳一聲,問道:“你想做什麼?”
“自然是做我該做的事情,食君之祿,分君之憂,我景家受恩於風氏,而今皇室有難,景家豈能袖手旁觀?”
“呵!分君之憂……你已經多久沒有上過那個早朝,多久沒有爲臣之所爲?堂堂太常少卿,稱病三年不朝,卻談食君之祿,分君之憂。”風若宸嗓音清冷,神色淡漠,聽似嘲諷,話語中卻另有深意。
景陌聽得明白,搖頭一笑道:“你不必用這種法子來激我,我自有打算,這太常少卿的位子不做也罷。”
風若宸的眸色霍地沉了下去,側身睨了景陌一眼,冷聲道:“你最好不要輕舉妄動,本王不希望有人擅自行動,打亂本王的計劃。再者,這個人你現在最好不要動,否則,便是本王不動手,也自會有人以玉石俱焚的方式來針對景家。”
景陌聞言稍稍遲疑了一下,擰眉想了想,瞭然點頭道:“霓裳長公主。”
頓了頓又道:“你這舊疾復發,就是因爲她吧。”
見風若宸不答,他便又道:“這些年她沒少給你臉色,責罵你、怨恨你、針對你,你卻還是一直待她如往初年幼時,我倒真的有些佩服你,也很想知道,你究竟能撐到何時。”
風若宸道:“即便她罵我打我恨我,甚至是殺了我,她也永遠是我的姑姑,這一點這一輩子都改變不了。”
說着,他側身看了景陌一眼,“而同爲一位姑姑,霓裳姑姑遠比我母親要幸運得多。”
景陌聽出他話中深意,神色頓然沉了下去,低垂的雙手緊緊握起。
這麼多年了,風若宸難得會主動提起他的母親、太和帝曾經的景皇后景歆,而今這一提起,說的便是些意味深藏的話,聰明如景陌,又怎麼可能聽不明白?
“你在埋怨我和父親,怨我們把姑姑當做景家謀權的工具?”
“她在你們心中究竟是怎樣的地位,本王已經不想再多追問,本王只是想讓你知道,曾經你們捨棄了的,我風若宸要撿回來,姑姑的態度簡單明瞭,本王亦如是,至於該怎麼做,你便自行斟酌掂量。”
說罷,他轉過身朝着裡面咳了幾聲,衝着景陌輕輕揮了揮手,“你回去吧,本王好好休息一番,也該進宮去了。”
景陌眉眼一擰,“你要去正陽宮?”
風若宸默認,“前太子回朝,本王這個代理朝政的輔政王總該要去見一面。”
傍晚的時候起了風,剛剛過了酉時三刻,空中便飄起雪來。
送走了四位大人,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去,華央神色有些疲憊地站在殿門外的廊檐下,看着洋洋灑灑落下的大雪,原本堵塞的心情不由好轉了許多。
不得不承認,這幾位大人表面上看起來一個個都是對他的回來欣喜不已,然這一天下來,字裡行間卻依舊滿是試探和考驗,稍有不慎就會被他們繞了進去。
方纔,傅弘濟看似不經意地問了句:“殿下可還記得老臣當年教您的那一招猴子撈月?老臣記得當年殿下初學的時候,爲了倒掛,可沒少吃苦頭。”
華央微微愣了一下,蕭意樓跟她說了不少關於傅弘濟的事情,之前的那些他都一一試問過了,卻唯獨這一件事……
遲疑了一下,她皺了皺眉道:“這件事……本宮怎麼想不起來了?”說着,她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腦袋,一副掙扎痛苦模樣。
便在這時,一名侍衛手中託着托盤走到殿門前道:“殿下,這是康太醫給您熬的藥,康太醫吩咐了要趁熱喝,對您的頭腦恢復大有裨益。”
聞言,四位大人不由愣了一下,這纔想起蕭逸太子受傷之事,連忙起身行禮,見華央面露倦色,便告退離去了……
“殿下。”正沉思間,一道清朗的聲音打斷她的思緒,循聲望去,來人正是之前來送藥的那名侍衛,只聽他道:“您是不是要收拾一下?半個時辰之後,輔政王會到正陽宮來看望殿下,陪殿下一起用晚膳。”
“輔政王……”華央輕輕唸叨着,目光卻一直緊緊盯在那名侍衛身上,“你叫什麼名字?”
那侍衛俯身行了一禮,“微臣韓子碩。”
華央眉角一挑,道:“禁衛軍副統領韓子碩。”
“正是微臣。”對於她知曉自己的身份,韓子碩並沒有多驚訝,從她分毫不差地將那幾位大人的身份認出來,他就已經知道,這個人是有備而來。
華央頷首,想了想道:“你方纔說,輔政王要來?”
韓子碩點頭應道:“是,輔政王這些天一直身體不適,沒能親自前來迎接殿下回宮,心中深感不安,所以決定今晚入宮面見殿下,談一談。”
華央點了點頭,“既如此,那就吩咐下去,多準備一些大哥愛吃的飯菜。”
韓子碩不由擡眼看來,迎上她淨澈通透的眸子,驟然心下一凜,像是被人看穿了心思一般,有些慌張。
他清了清嗓子,連連應聲,“是,微臣這就去安排。”
說罷,片刻不敢耽擱,快步退出門去。
華央緩步走到內殿,四下裡看了看,想起韓子碩方纔說的話,暗自琢磨着確實要收拾一下。
“殿下。”殿門外傳來一道輕柔的嗓音,“奴婢丹琴,是正陽宮的掌事宮女,前來伺候殿下起居。”
華央聞言,起身走到外殿,朝着門外瞥了一眼,只見一名十六七歲的丫頭身後領着兩名宮女,恭恭敬敬地站在殿門外,便是外面大雪紛飛,寒風刺骨,她不發話,她們便絕對不進門一步。
而越是如此,華央的心裡就越不安寧,臨行前蕭意樓根本沒有告訴她究竟哪些人是他的安排,而今這正陽宮又是如此混雜,她初初回宮,必然人人都想塞一兩個自己的心腹進這正陽宮,她這一時半會兒倒是琢磨不清了。
可是,人既然都已經來了,她便不能拒之門外,否則,只會讓人更加懷疑。
這麼想着,她點了點頭,正色應道:“既如此,那就進來吧,外面冷,別凍着了。”說着還不忘勾起嘴角悠悠一笑。
三人聞聲擡頭看了一眼,而後齊齊一愣,尤其是身後的兩個小宮女,見着一襲華服、男子裝扮的華央,旋即紅了臉。
華央在心底偷偷一笑,還真得好生謝謝這副皮囊,從在兗州她扮成男裝出門的那晚便知,有一副好皮囊在手,確實能省了很多事情。
倒是領頭的丹琴最先回過神來,連忙對着華央行了謝禮,領着兩人進了門來。
只聽丹琴徐徐道:“方纔韓統領臨行前交代了,要奴婢們好好伺候殿下沐浴更衣,稍後輔政王會來。”
華央不由面露沉色,故作不悅道:“怎麼?本宮見輔政王,還必須要沐浴更衣不成?”
丹琴一愣,連忙俯身搖頭,“不不……奴婢不是那個意思,奴婢是想殿下和輔政王已經許久不見,此番見面必然是要莊重謹慎一些……”
“不必了。”華央沉着臉色揮揮手,“本宮有些不舒服,忙了一天也有些乏了,先去歇會兒,等輔政王回去之後,本宮再洗漱入睡。你……”
她定定看了丹琴兩眼,“將本宮一會兒要換的衣物收拾好就出去吧,這些年本宮習慣了一個人待着,不喜歡有人時時刻刻看在身邊,所以沒有本宮的允許,任何人都不準進來。”
說罷,不等丹琴應聲,便兀自轉身進了寢殿。
身後,丹琴臉色一陣紅一陣白,似乎根本沒有琢磨透這位主人的心思,只能戰戰兢兢地應了一聲,示意兩個小宮女候在這邊,自己則去按照規矩挑了些衣衫給放好,而後便領着兩名小宮女出了門去,關上了門。
直到門緊緊關上,那兩個小宮女方纔鬆了口氣,驚魂未定地看着丹琴,小聲道:“姐姐,殿下這是怎麼了?咱們是哪裡惹了他不高興了?”
丹琴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只是覺得這位殿下的脾氣頗有些怪斂……”
話剛出口又連忙捂住嘴,擺擺手道:“別說了,什麼都別說了……若是讓人聽了去,說奴婢議論主人,看不打死你們。”
兩人都吃了一驚,連連點了點頭,不敢再多說什麼。
看着兩人凍得瑟瑟發抖的模樣,丹琴似乎有些不忍,揮揮手道:“罷了,你們趕緊先回去歇歇,我在這裡候着,等殿下起了身,輔政王殿下來了,我再叫你們回來伺候着。”
兩人不由對着丹琴連連道謝,而後匆匆朝着自己住的地方跑去。
身後,丹琴定定地看了緊閉的殿門一眼,抿了抿脣,雖然沒說什麼,臉色卻漸漸沉了下去。
華央原本只是想要找個理由把丹琴三人支走,她是絕對不會讓三人伺候她的起居,以免身份被人察覺。
卻不想,在這暖暖的寢殿裡轉了會兒,又在柔軟的榻上坐了會兒,竟是不知不覺睡了過去,等她豁然驚醒時,已不知是什麼時辰。
聽着外面靜悄悄的,並沒有什麼動靜,估摸着輔政王風若宸還沒有來,她便連忙起身,拿起丹琴準備好的衣物換上。
殿門外,一抹練色身影緩步走來,正候在門外的丹琴見了不由一驚,連忙上前來就要行禮,卻被他擡手攔住,而後定定看了看殿門,問道:“殿下呢?”
“說是忙了一天,累了,歇會兒,這會兒也該起了。”
風若宸濃眉微微一蹙,“怎麼不進去叫醒他?”
丹琴有些爲難地看了他一眼,搖頭道:“殿下說他已經習慣自己待着,沒有他的允許,不準進去。”
聞言,風若宸先是稍稍一怔,而後又淡淡一笑,“不怪,殿下在外多年,習慣了一個人也是正常的,慢慢來。”
說罷,他擡手準備推開殿門,丹琴一驚,下意識地想要出聲阻攔,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風若宸看出她的心思,輕笑一聲,道:“放心,本王與他是親兄弟,他不會怪罪本王的,你在這裡候着就好。”
頓了頓又道:“去準備熱水,順便讓人將飯菜送來,殿下忙碌一天,這一覺醒來也該餓了。”
丹琴無奈,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進了門去,很是擔憂地絞了絞衣袖,轉身跑開了。
內殿,華央已經穿好了衣物,只差一件外衣的腰帶沒有束上,她在天策府已經見識了很多種衣袍的穿法,卻獨獨沒有學過這種腰帶的束法。
正琢磨着,突然聽到門外有輕輕的腳步聲,她心下一凜,回身望去,正好看到一抹素淡的練色身影進了門來,站在珠簾外定定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