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我就用行動向她證明了我高尚的目的。
除了像其他的男人一樣,陪女友吃飯逛街看電影聊天以及進行心靈與肉體上的溝通外,我還利用自己後天的修行,爲她寫詩,甚至偷偷摸摸地寫起了我倆的故事,打算寫成之後給她一個驚喜。
要知道,我曾經有個偉大的夢想,那就是當一名出色的小說家,寫盡人間百態,爲我,爲那些曾經不幸,正在經歷痛苦,或者劫後餘生的人們找到憤世嫉俗的出口,帶領他們進入另一番天地。但一個每月苦等發薪日,偶爾瀟灑了之後就得掰着手指過日子的剛剛解決溫飽問題的小青年能夠剩下多少閒情逸致去完成這思想上的革命?無非只是在某個被生活壓得缺氧的夜裡,隻言片語地添些磚瓦罷了。而這樣的時刻,她通常是在我身旁的牀上酣夢正香。
我從未讚歎過她有多美,因爲吸引我的並不是她的外表,對於一個閱人無數的男人來說,美女都一樣,只不過是風格上的差異。我對她深深着迷的原因,是因爲她滿足了我作爲一個自卑男人的虛榮心,這種感覺,說俗點就是癩蛤蟆吃到了天鵝肉,不僅香了脣齒,還長了見識,然後就以爲自己站到了比其他蛤蟆更高的位置,甚至連已經不是蛤蟆,而是青蛙了。
是的,我從來沒覺得自己有多了不起,即使在男女功課上成績突出,那也只不過是鏡花水月,虛無飄渺的假象而已。我一直用這樣的觀點說服自己,即“我既不愛女人,她們也不會愛我”,所謂的愛與不愛,無非是我用來防禦的工具,用這樣的篤定的語言來減輕自己偶爾彷徨的焦慮,沒有愛,哪來恨,對母親如此,對女人亦如此,恨之入骨,愛之如命。然而當我明白時已經爲時過晚,之前遇到過的女人,無論是因爲我自身的不真誠態度,還是她們的本質下作,都無一例外的重複證明了這樣的事實,即沒人會真的愛我,然而我卻是隻極度渴望被愛的可憐蟲。
可是若秋愛我,這是我和她在一起後,每天都可以感受到的事實。她用她的纖纖玉手爲我洗衣做飯時是這樣,她爲了節省菜錢對小販嬉笑討好時是這樣,她發着高燒渾身難受時還不忘給我暖身時這樣,她大半夜的煮好宵夜送到我公司陪我奮戰時是這樣,她看到商場櫥窗裡的漂亮衣服兩眼發光卻硬說自己不喜歡的時候是這樣,她被應酬醉酒後的我吐
了一身卻只想讓我舒舒服服地躺下的時候是這樣……看着她在我身旁安心的沉睡,在我身下陶醉的嬌媚,在我眼前率真的展顏,我感動不已,如果換作其他人,也許早就將她娶回了家,可惜,我不是別人。
幸福可以被感知,卻不可以被信任,尤其是對於我這種從記事以來便要麼被虐待要麼被忽視沒有任何安全感可言的被父母拋棄的男人來說,信任別人,就等於謀殺自己。我必須時刻警惕,對默認的後果有所預期,早作防備,纔不會在事情變得糟糕至極之時沒有逃生的餘地。
其實,我壓根就不相信若秋這樣的女人會愛我一輩子,因爲我不配。
看到其他的路人甲們偷看她時,我還會暗自高興,以爲自己因爲她而變得與衆不同。但當我看到比我優秀百倍的成功男人也對她流露出貪婪的眼神時,我突然覺得自己就是個小丑,像一個小丑般地取悅了觀衆贏得了關注與喝彩也就罷了,憑什麼相信自己連觀衆的靈魂也佔有了?即使有幸佔有了,當我卸下裝扮的之時,連笑容都不能給她的我,還能給她什麼?什麼都不能給她,她如何愛我?依賴同情嗎?呵,原來就算有人愛我,我也一樣可悲。
這個男人是她的上司,離了婚,現在單身,無兒無女,只有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相貌堂堂,學富五車,品行端正,最重要的是,看上去像一個斯文的好男人。
第一次見到他倆一起出現在我的視線裡,是在我和她戀愛兩個月之後。
那天,正巧遇到入秋以來的第一襲寒流,我爲了盡男友本份,打算給早上穿得並不多的她送件外套,接她下班,以免她又燒得像個火球般——感冒發燒是她的家常便飯,然後再去華山路的大排檔吃海鮮,我一直向她鼓吹海鮮的美味,卻還沒帶她吃過,今天正好結了份兼職的稿費,足夠我們開懷大吃一頓。
可是當我來到她公司門前,看到的卻是那個男人將他的外套溫柔地披在她身上的場景。我抓緊手中的外套愣在那裡,靜靜地欣賞這一出華美的舞臺劇。周圍的人被我專注的視線抽離,只剩下那一對合稱的靚影。他想邀她坐在他的寶馬副座,她謙卑地搖頭拒絕了,於是他只好禮貌地轉身上車,發動引擎,惆悵地離開,她微笑着用目光送行。
接着,我出現在了她的目光裡,並且迎面而上。
“親愛的,你怎麼來了?”她一副驚喜的樣子。
“怎麼,我不能來嗎?”我臉上帶笑,掀掉了披在她身上的那個男人的衣服,再給她披上她自己的。
“可你不是從沒到公司接過我下班嗎?還給我送來了外套,你真好!”她欣喜地吻了下我的臉,然後拿過那男人的外套,說,“這是我老總的衣服,他很體貼員工的,我把它放回辦公室後再下來,等我啊。”於是,她便像心
裡有鬼般一溜煙地從我的眼前消失了。
我深刻地明白,我對她的這種詆譭似的猜測源於我無藥可救的自卑心理,如果不是一個比我優秀得多的男人,我甚至還會對他產生一種仁道的同情心,因爲他所覬覦的女人已專屬於我。但是現在,我沒有這種自信。
那晚,雖然我像計劃的那樣,帶她去嚐遍了我所鍾愛的美味,充分地犒賞了她的味蕾——感謝她這兩月以來對我無微不致的照料與關愛,讓她開心到了極點,但是,內心的消極反應已讓我胃口盡失,以至於決定取消當晚的餘興節目——爲她服務直到她滿意。
其實我早料到會有這一天,因爲這個世上,比我強的男人多得去了,而她又是那麼的引人注目。只是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麼快。
如果是以前,在我懷疑一個女人對我不忠的時候(注意,是在我還迷戀於她的時候),我的手腳就會忍不往強硬起來,不管她的皮膚是多麼的柔軟嫩滑,我都狠得下心將它們破壞。這個時候,我就特別能理解我那變態的父親,當初他需要做到哪種程度的殘忍才能讓我自私卻不自愛的母親拋家棄子?可能不僅僅是理解,還有同情。
呵,也許你還沒有發現這種怪現象,當你越厭惡一個人時,你越有可能成爲他,而當你越憎恨一個人時,你卻越想得到他。
我以爲從那天開始,我對若秋的感情會由愛生恨,然而我沒有,原因也許有很多。
比如說我總在情緒低落的時候去找杜娜,以排解我對若秋對人生的不滿與憤慨,她總是不遺餘力地安撫我,做到了一個紅顏知己應有的模樣與風度。
又或者是因爲若秋處事謹慎,並沒有被我抓到太多把柄——除了大門那次,再有就是公司的週年慶這個有機可乘的良辰吉日,他們在一起的機會也許只剩我瑕想中的辦公室召見了,當然,不排除我在杜娜那裡的空檔,以及她回雨婷那裡睡的間隙。
還可能是因爲我找到了消除疑慮的最佳途徑,那就是跟蹤,像個影子似的追隨在若秋或是那個男人的身後——這可能是我做過的最俗的事,結果卻讓我看到了若秋的忠心與那個男人對男女之事的潔身自好,把持有度。
也有可能是我不忍讓若秋完美的肌膚有任何瑕疵出現,不忍看到自己真正的理想被我自己惡意摧殘,不忍聽到若秋的哀嚎而揪心地疼痛,不忍讓這世上唯一一個愛我的人也離我而去。
當然,最有可能的是,我不夠愛她,既然不夠愛,何來強烈的憎恨呢?所以我最愛的,是被我唾棄和詛咒的蕩婦,是讓我暢快了之後便想一腳踢開的專業人士,是被我玩弄與糟蹋的假正經,是被我打得頭破血流的賤人,是那些我強烈渴望卻永遠不會愛我的女人,而不是她,這個用力愛我,讓我邪念匱乏的女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