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過後，我被無罪釋放了。
這反而讓我有些不適應。
告別了最初的惶恐，忐忑，寂寞難耐，到最後我覺得，其實住在看守所裡挺好：衣食無憂，作息正常，居住環保，還遠離煩惱。
不過，該面對的還是得面對。
回家一照鏡子，我突然老了好幾歲。
媽媽讓王阿姨給我準備了熱水，想讓我舒舒服服的泡個澡，然後再出來享用她親自下廚烹製的美味佳餚。爸爸給我請來了理髮師，按摩師，並且提醒我，有時間去看看林女士，其實是想我傾訴一下獄中的不良感受，以免留下班房後遺症。國王第一時間裡跑過來用他的小腦袋蹭我的腿，如此熱情體貼，算是對我坐冤獄一個月的慰藉。家裡除了有一種“我的兒子坐過牢”的氛圍外，一切一如從前，那個美好的，溫暖的家。可惜對我來說，都是幻象。我不知道這種表面上的平靜能夠維持多久，但我知道，我會是唯一一個打破沉寂的人。
在飯桌上，爸爸拼命往我的碗裡夾菜，彷彿從我進去之後便沒能吃上一頓飽飯。我說了一句“裡面的菜還行”之後，爸爸只是尷尬的笑笑，然後整間屋子陷入沉默中。要是以往，我是不會如此忤逆的，可是今天，也許是明天，或者是不久以後，戰爭遲早會爆發的，我這樣，算是一種友情提醒。
“我吃飽了，你們慢慢吃。”說完，我起身離開，徑自走向我的書房去了。
“好，好好休息。”爸媽異口同聲地說，聲音聽上去像鬆了口氣。
回到房間裡，我不假思索地打開電腦，尋找四葉草的蹤跡。
可是讓我失望的是，今天這個值得紀念的日子，她不在線。也好，現在的我，除了抱歉，還能對她說些什麼呢？
我的烏蜜糖。她就像鐵窗外的月光那麼美好，以至於每晚我還可以擁有一個甜美的夢境。一想到我們儘管遙遙無期但仍有可能的見面，心中便會燃起一絲希望，那個時候，一定是我最幸福的時候。那個時候，一切都應該歸於正常，或者更美好……
晚上，曉雯來找我，她說她沒去接我，是因爲不想看見我灰頭土臉的樣子。
她將手臂搭在我的肩上，“說吧，怎麼回事？你不是‘進去’那種人呀。”
我原原本本，把一切都告訴了她。
她又開始了慣用的招數，對我進行徹頭徹尾的打擊。
“你爸？不可能，他也不是‘亂搞’這種人。是不是你看錯了？這世界上長得像的人可不少。”
“我是他兒子我會把他認錯？”
“這也不是沒可能，你和你媽更親些吧，呵呵。”
“去你的，你會認錯你爸倒是很有可能。”
“當然，他長啥樣我早就忘了。言歸正轉，如果你爸真有外遇，你打算怎麼做？”
我沉默不語。因爲我實在不知道，如果長輩犯了錯，我應該以怎樣的身份介入其中，教育者？控訴者？和事佬？法官？裁
判？……
“外遇只是小事，關鍵是我媽，她背上那些傷太恐怖了，如果是我爸打的，那我是絕對不會原諒他的！”
“這就更不可能了吧，除非他心理變態。如果真是這樣，那就不僅僅是虐待你媽這麼簡單了。我覺得，你還是先去問問你媽吧，別自己瞎聯繫，還想再進去一次嗎？嘿嘿！”
“好吧，就聽你的，趁明天爸上班的時候，我好好跟媽聊聊。”
“這就對了，真是個好孩子。哈哈！”曉雯顯然有點得意忘形，我只好單手一推，讓她的屁股着地了。
就在這時，樓下客廳裡傳來了吵鬧的聲音，我和曉雯趕緊跑出去探個究竟。
是那個女人！
那個將我送進牢裡當了一回冤大頭的女人！
她居然這麼囂張，敢站到我家這塊純淨的地板上，還潑婦罵街似地對着我媽耍橫！
“滾出去！”我衝上去奮力一推，那女人沒站穩，腳底一滑，眼看就要摔着屁股時，我爸居然來了個英雄救美，把她摟得死死的，像是抱着一個昂貴的古董花瓶……
“爸！你在幹什麼！這個女人到底是誰，值得你這樣幫她？”我憤恨地衝着爸爸吼道，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可可，聽我說，這是大人之間的事情，你還是和曉雯上樓去吧。”爸爸的眼神左右爲難，看得我更是傷心。
“呵呵，大人之間的事？爸，你可知道我爲什麼會被送進牢裡？這全拜這女人所賜！”於是，我一口氣將那天早上看到的插曲全盤托出。說完，眼神不自覺地挪到了媽媽的臉上，害怕看到她傷心的淚水。讓我詫異的是，媽媽臉上竟然還是一副平靜的模樣，彷彿事不關已，不，是早已心知肚明。
“媽，你沒事吧？”我走到媽媽身邊，關心地問道。
媽輕輕地搖了搖頭，拍拍我的背，說道：“聽爸的話，上樓去，或者出去也行。這不是小孩子該管的事，大人自有分寸，放心吧。”
我不依不饒，誓將革命進行到底。
“媽，你究竟怎麼了，難道你對爸爸的行爲一點怨恨都沒有嗎？還是你早已經習慣了，只是我大驚小怪，像發現新大陸一樣……”話還沒說完，嘴就被曉雯死死地捂住。她在我耳邊悄聲地提醒到：“別沒大沒小，你媽已經夠難受了，別添亂了，我們走吧。”她死死地拽住我，想把我拖離這個是非之地，而我毅然掙脫了她的好意。
“爸，媽，我們家的和睦氣氛已經被這個來歷不明的女人給攪亂了，不如今天就把事情說開，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我早已成年，所以，該讓我知道的事情，我希望你們不要瞞我，我有辨別是非的能力，我有了解真相的權力，說吧，告訴我吧。”
“誰來歷不明？哼，我看是你自己吧。你這個……”那個女人輕蔑地看着我說。
“住嘴！跟我走！”我爸硬生生地打斷了她，捉住她的手腕，使勁地拽着她往外走。“放開我，放開！今天我要把
真相揭穿，不讓我過好日子，誰都別想過！”那女人歇斯底里地叫嚷着。
真相？難道我之前的生活，都是虛僞的假相嗎？
“你根本就不是你爸的親生兒子！哈哈哈……！”
“來人，把這個瘋女人拖下去！”
“混賬！你不想要自己的親骨肉了嗎？你敢讓人碰我一下，我就死給你看，和你的孩子一起下地獄！”
什麼？！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媽，你聽到了嗎？我不是爸的孩子，那女人肚子裡的纔是？這是真的嗎？”
“你！”爸爸氣得青筋直冒，“把她拉下去，看好了，沒我的吩咐不得放她出來，如果她出了什麼事，你們也別想活了！”
“是！”一個保鏢將那女人扛走，另外的人隨他而去。
爸爸這才轉向我，希望可以說點什麼，來彌補平靜被破壞之後的缺憾。
“可可，別聽她的，她瘋了，是爸爸不好，爸爸一時昏了頭了。”
“爸，你還把我當成以前那個天真的小孩嗎？你和那女人連孩子都有了，已經對不起媽和我，這先不說，現在你的那個女人，還口口聲聲說我不是你的孩子，她的纔是，真好笑，原來，我纔是該滾的人！其實有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不過現在我終於明白了……”
“什麼事？可可，別亂想，告訴我，是什麼事？”
“這件事你比我清楚吧！儘管你缺席了我童年裡很多的幸福時光，但至少，我覺得你是愛我媽的，你即使算不上一個百分百的好爸爸，但絕對是百分百的好男人……我錯了，原來這一切都是假象，真相就在這裡，在媽媽的背上！”我指着媽媽的背，惡狠狠地盯着我叫了十幾年“爸爸”的陌生男人。
啪！
一聲清脆的耳光響起。大家都屏住呼吸。
“媽！你爲什麼打我！難道到現在，你還要袒護他，你真的什麼都不在乎嗎？”我捂着自己發燙的臉頰，委屈的淚水在眼眶裡打轉，難道，我也不是媽媽的親生兒子？我究竟是誰？
“不許你這麼沒大沒小地對你爸說話！快跟他道歉！”
“不！他做了這麼多錯事，爲什麼要我道歉？難道你以前教育我的都不算數，難道我要拿他當楷模嗎？”
啪！又是一耳光。我看到媽媽眼裡翻轉的熱淚，但那對於我來說，已經不是可以將我融化，讓我心疼不已的東了。我什麼也沒說，頭也不回地衝出門去。
“木可，等等我！”曉雯追了出來。
“原來，我誰的兒子都不是。”
“胡說，你就是你爸媽的兒子！你們一起生活了這麼多年，難道你寧願相信一個才見過兩次的女人的話嗎？”
“曉雯，可以借你的肩膀一下嗎？我好累……”
“嗯！”曉雯爽快地伸過了她的肩膀，我輕輕地將頭靠上去，然後閉上眼，沉沉地睡去，這一睡，彷彿經歷了一個輪迴般的漫長。因爲，我根本不想醒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