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貓。它們總是一副慵懶的樣子,擺出一副對什麼都不在乎的表情。這一點和我很像,特別是在我面對流言蜚語,別人的指指點點時,我就是隻貓,來去自由,對是非小人視而不見。
人總是傾向於喜歡和自己相似的東西,或者樂意將自己變得和喜歡的事物一樣。這是林女士告訴我的。我當時就把這句話進行了推理,得出了這樣的結論:原來我是因爲喜歡女孩子,所以纔會把自己弄得跟女孩子一樣,無論喜好、動作、聲音、情感的表達方式,所以,我是正常的男孩,因爲我喜歡女孩。林女士聽完只是微笑,不置可否。我再追問,她就說:時間纔是最好的答案,你會看到真實的自己。她總是這樣,老讓我自己去尋找答案。我怎麼也沒想到,答案竟然與貓有關係。
我養的第一隻貓叫妞妞。它是隻溫順的母貓,身上的毛大都長而潔白,只有三處爲黑色:左眼及左耳周圍是黑色,活像個小鐘無豔;背上有塊像大腳板一樣的黑色印記,這一點後來被同學利用,總是在說不過我的時候指責我心理變態,有虐貓癖;還有一條黑色的尾巴,就像拖着一根未發育成熟的雞毛撣子,咱家地板那麼閃亮,少不了它的幾分功勞。
妞妞是我在公園裡放風箏的時候發現的,那時我才八歲。我看着自己畫的花仙子一波接一波地升到了天上,第一次有了一種被萬衆矚目的感覺。也許是她也感覺到了這種壓力,所以才搖搖欲墜,急於返回地面。後來,她落到草坪裡面,我去撿,卻發現一個絨球,球面微弱地起伏着。我伸手一碰,絨球戰戰兢兢地“喵”了一聲,我如獲至寶,趕緊把它翻了個面。哈哈,一隻可愛至極的貓咪出現在我眼前。我抱起它就往回跑,跑到媽媽面前,它乖乖地躺在我的手臂上,一點不掙扎。我一個勁兒地對媽媽說,媽媽,你看它多可愛呀,它的毛多軟呀,還有眼睛,真大!它一個人在這裡多可憐呀,我們把它帶回家吧!媽媽樂呵呵地看着我,見我這麼喜歡,便同意讓它成爲我們家的一員。
我實在不好意思告訴林女士,我之所以在八歲的時候願意自己一個人睡,其原因不是因爲我變勇敢,而是因爲有了妞妞的關係。我因爲妞妞而拋棄了我親愛的媽媽,一開始還有些許的負罪感,沒過多久,這種負罪感就被無盡的興奮與狂戀所取代。在當時我並不會這麼定義自己的行爲,畢竟還是個小孩,只知道做讓自己開心的事情,難免會有些自私。可是現在看來,我對貓的喜愛超過對媽媽的依戀,如果妞妞不是一隻貓,我可以很自豪地宣佈,我戀愛了。
一刻不見,如隔三秋。
我把妞妞的大頭貼貼在筆袋上,書包上;在作業本的姓名欄裡畫上它可愛的頭像;做表情與動作都極力模仿它的樣子,連表達興奮的方式也變了,不是大笑,不是提高音量手舞足蹈,而是喵喵地叫上好幾聲。沒過多久,全班同學都知道我家妞妞的名號,他們管我叫貓科動物,我對這個稱謂感到非常自豪;上課時總在思考今天要給它吃什麼,要知道
,它是個五香嘴,什麼都吃——除了苦口良藥,通常情況下都是我把自己的食物與它分享。當妞妞從排骨變成大肚腩的時候,媽媽笑着說,看看,你的肉都長它身上去了。我說,妞妞越胖越可愛,我越喜歡!
當然,這些強烈的愉悅感都不算什麼,最離譜的是,我每天晚上都會和妞妞同牀共眠。早上起牀的時候,它要麼在我的腳丫子上,要麼在我的屁股後,要麼就枕着我的手臂,一副安詳又愜意的模樣。我喜歡它毛茸茸的腦袋往我脖子上蹭的感覺,幸福極了。媽媽並沒有責怪我這種任性的行爲,只是叮囑王阿姨每週多給妞妞洗幾次澡而已。所以,我的妞妞總是香噴噴的。
……
回憶是那麼美好。
如果可能的話,我真希望貓和人有一樣的壽命。
小妞妞是幸福的,因爲它遇到了如此喜愛它的我,在我心中,它甚過朋友,親人,知己,曾經一度使我達到了忘我的境界。對於一隻貓來說,這雖然有可能比不上鮮嫩的美食或者一個生活的伴侶更直接與實用,但也許,它能夠明白我的感受,也樂於享受這種特殊的被寵愛與尊重的感覺呢?誰都說不準。
可是,這樣的幸福瞬間即逝,走到了悲劇的收場。我的妞妞在第一次當媽媽的時候就難產而死了。這離我第一次見它並把它據爲已有,還不到十個月的時間。雖然它是趁我熟睡的時候偷偷溜出門的,但直到現在,我仍然不能停止內疚,內疚我的粗心,我匱乏的預見性,以及我無力迴天的弱小。
我把它葬在了後花園裡,用兩根木頭綁成了一個十字架形的墓碑,上面刻着“做個好夢•妞”幾個字。我是哭着完成這幾項工作的。不是因爲手掌被磨出了血泡,手指被木刺扎着疼,而是想到再也見不到像棉花糖一樣柔軟的妞妞,再也看不到它那無辜又渴望的眼神,再也無法和它小巧精緻的爪子握手……之後的一個月,我變得沮喪,沉默,不怎麼吃東西,每天睡覺之前都會站在窗前祈禱,希望妞妞可以重獲新生,不管是在哪個未知的地方,只要它快樂。我越來越多愁善感。
爸爸大概是因聽媽媽說了這事,回家的時候,給我買了只純灰的折耳貓。小貓長得乖巧可愛,一副嬌弱的樣子,我只問了一句“它會生孩子嗎?”爸爸先是一愣,然後哈哈大笑。“當然,放心,這是我讓行家幫我選的,身體好着呢。可愛吧?”我拼命地搖搖頭,“不要。我不要生孩子的貓。”說完,眼睛裡已經噙滿了淚水。媽媽見狀,便趕緊過來拉了拉爸爸的衣角,“孩子他爸,去給可可換隻不會生孩子的貓去。”爸爸連連點頭,“好好,現在就去換。”“不要,我再也不養貓了。”說完,我跑回房間,“嘣”地關上了房門。是的,我再也不願承受這樣的分別了。
……
世上誰的話最不可信?我想,是那些動不動就說“永遠”和“再也不”的人。而這樣的人中,所佔比例最大的就是我們眼裡天真無邪的小孩子。正因爲天真,所以他們纔對脫口而出的
話語自覺真實,而事實上卻最容易改變。我就是個例子。而我抱在懷裡的這隻花貓就是指正我的最佳證據。它的名字不叫妞妞,而叫國王。
遇到國王的時候,我已經年滿十七歲,念高二。妞妞突然離去的陰影已經被時光沖淡,然而我卻從沒忘記我對自己許下的諾言——不再養貓。只不過,偶爾在路上或者別人家裡看到貓咪的蹤影,還是忍不住多看幾眼,後來漸漸發展爲,去跟它們打招呼,給它們東西吃,摸摸它們的小腦袋,捏捏它們柔軟的頸子,用書包帶逗它們玩,最後就變成了直接抱起來放在懷裡,給它們撓癢癢。每次和貓咪玩得心情大悅之後,我總對自己說,只要不再養貓就行,好像一個罪犯在找各種理由爲自己脫罪似的。直到有天,在曉雯家的電腦上看到了它,我的國王,我對妞妞曾經堅定不移的感情便告一段落了。
我對曉雯說,我想養貓了。
她像個長輩一樣鄭重地拍拍我的肩膀說,你早就該想通了,何必跟自己較真,何必相信你那幼稚的諾言真會實現呢?
我憤恨地瞪着她,想爭論什麼,卻發現什麼也爭論不了,變了就是變了。如果可以釋懷,那也只是我單方面地放棄了對自己的譴責吧。人在做很多事情的時候,都是自己意願的使然,無論是對那件事情的感傷,還是對它的遺忘。那些口口聲聲說忘不了,而且果真用一輩子去履行承諾的人,只能說,他們弱小的內心沒辦法戰勝對自我的指責,沒辦法爲所欲爲而已。我沒把想到的這些告訴曉雯,因爲她只會把這些當作藉口繼續挖苦和嘲笑我。當然,我並非真正反感她這種打擊我的行爲,相反,這是我們相處的樂趣。我只是想快些進入正題。
“這隻貓是哪來的?它長得真特別。你看它的額頭,有個王字耶!”
曉雯自豪地看着它說,“這是我看網頁的時候偶然發現的,算你有眼力,它的名字就叫國王。”
“真的?我喜歡這隻貓,真想買回來!”我兩眼直直地盯着它,興奮地拍着桌子說道。
“買?想買還買不到呢!你以爲有錢就是萬能的嗎,我的少爺?”
“去去去,別用錢來挖苦我,有錢也不是我的錯對吧?再說本少爺是那種金錢萬能主義嗎?唉,我也只是說說,想來它的主人也不會捨得把它賣掉吧。唉唉唉!”
“好吧,你真這麼喜歡,也不是沒辦法得到它。要看你肯不肯爲它做一些事情了。”
“什麼事?快說!”
“自己看。”她點開了網站的首頁。
“妙妙之家。”我一邊看一邊唸到。
原來這是一個專門收集和領養愛心貓的網站。接下來的時間,我把如何領養愛心貓的辦法仔細地閱讀了一下。天,還要競選和投票!
“我回家了。”
“這麼快?”
“當然,我要回去準備準備,不然國王被別人領走了怎麼辦。”說完,不等曉雯誇張的笑臉轉爲平靜,我已衝出她家大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