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妍終於成功被人迎進新府。
周銀心安之餘, 心底好像又多了顆沉石,總覺得這般讓雲淺嫁去時府,心裡到底很是不平。
但最後想想還是鬆了心。
嫁出去也好, 省心。
喜氣好像就這樣理所應當地傳給了整個喚雲軒, 雲宅的人也都知道雲淺答應了時景的提親。
那日答應之後, 雲淺並沒有立即同他講話。
雲天水可是頭個把高興寫在臉上的, 送走了時景之後, 立刻準備着去時府商量婚期。
也是隔日的功夫,時景便迫不及待來尋雲淺了。
二人在喚雲軒後院裡散着步。
也不知到沒到午時,雲淺覺得肚子好癟, 餓意向她席捲而來,她忍不住摸了摸肚子, 一臉難受的模樣。
時景在她身旁, 探到她的神情, 免不了偷着笑。
“餓了?”他就這麼輕輕一問。
雲淺心裡一恍惚,差點露餡, 還強作鎮定,冷笑:“沒啊。早上吃太飽了,撐的。”
爲了證明她說的話是真,她也假裝撫了撫肚子,腰板往後一仰。
“是嘛。”時景垂眸笑, 語聲低沉, “不知姑娘早上吃了些什麼?竟能撐到現在。若是軍中兵士也同你一般, 可真不用愁餓了。”
聽出他的嘲諷, 雲淺腳步一頓, 擰着眉瞪向他,“你管很多啊!”
受不了他, 側個頭繼續往前走。
時景緊着跟上去,目光片刻不離,哪怕只是盯着她的背影,總覺得舒心。
其實,他沒告訴她真相。
他阿孃鍾夫人並沒有答應這件婚事,只是他故意尋了這個日子,彩禮也是瞞着鍾夫人讓人偷偷往外運,等鍾夫人得知消息的時候,已經攔不住人,人已經到雲宅了。
從沒違過阿孃的意,此般作爲算是人生頭一回叛逆。
雖說心裡沒有多好受,但到底是滿足了。
“喂。”雲淺忽然叫住他,語氣間稍顯陌生。
時景心裡忽然一愣,臨眉微微皺起,目光凝她凝得更緊。片刻又聽她淡聲淡氣:“別覺得我答應你,你就可以爲所欲爲了啊。”
他暗暗地笑了。
“少得意吧你。”雲淺像是自言自語,自顧自向前走,也不往身後探他人在不在,悄無聲息的。
好半響後,也沒聽見他回話,這才讓她捨得轉過頭來。
見他呆呆立在她身後,眼底是道不盡的深情,抹了一層朦朧的迷霧,但還是遮不住內裡閃透的光。
雲淺被他這個眼神給牢牢定住,整張臉的犀利都黯淡下來。
恍惚之際,她突然覺得,他不那麼寡冷了,反而變得迷人又誘惑。
也不知這樣僵持多久,雲淺終於抓回自己的魂魄,眼簾一垂,趕緊找機會避了避眼神,眼珠子向旁側一轉。
“幹什麼,不走了啊。”她的手也開始不自在。
時景緩緩向她走來,忽然一把拉住她的手,雲淺心裡狠狠一怔,心花亂竄,全掛在了臉上。
沒來得及斥他,雲淺只下意識要將手縮回來,可她還沒用力,手腕就被一股力量擒住,她的手完全動彈不得。
“你……”剛開口,擡眸。
時景道得深沉:“你是真心答應我的?”
雲淺被他這句話給問住了,只覺得心跳得愈發急促。
我是不是真心的啊。
我都答應了。他幹嘛還這麼問我?
成心不給我臺階下。
真壞。
“你猜。”雲淺給了個萬能答案。
呸,反問。
“可別耍我。”時景的手力稍稍鬆了。雲淺立刻掙脫開,另一隻手撫了上來,揉着她這小可憐的手,委屈巴巴地睨了他幾眼,“不然就怎樣?”
你能拿我怎樣。
“不然你就別怪我變成下一個衛千嵐。”
雲淺簡直不敢相信,堂堂正正、風度翩翩的時大公子會說出這種話。
她立即轉過頭去,一點也不生氣,反而笑出聲來。
“時景啊!”笑聲長揚不止,“你真他嗎逗。”
她捧腹大笑之際,時景又緊緊走向她,再一次攬起她的手,十指緊扣。
“你這些話,可別讓旁人聽到了。”
雲淺覺得那隻右手不是自己的了,她忽然覺到了他的觸感,溫暖又熾熱,那種摩擦出來的氣溫順勢將他身上凌冽之氣淡化。
“我知道了。”她呆呆凝望兩隻緊扣住的手,難得乖了一回。
他牽着她一直走,換成她緊盯他不止。
雲淺從那之後才知道,原來,她並沒有真情實感討厭過他。
發現了他真實一面之後,她沉迷上了他。
他帶她去騎馬,帶她去野外打獵,帶她去外面招搖,也不介意外界的眼光。
既然他都不在乎這一切,那雲淺自然也就沒了顧忌。
她真的懶得再繼續裝白蓮花了。
雲淺知道他和鍾夫人僵持了很久,兩個人的關係在這大半個月裡也沒見好轉。
雲天水去時府的時候,鍾夫人自然是不敢虧待他,她只是對雲淺沒了好印象,也是因於衛府那些醜事。
當然最主要的原因,是她的侄女——鍾雨嫣。
鍾雨嫣得知時景去提親的消息後,偷偷哭了幾天,鍾夫人自是看在眼裡,她也見不得自己的侄女受這種委屈,但也不能把氣撒在雲宅人身上。
“這,丞相啊,不是我不同意這婚事,只是這婚事並沒有經過我和父親的同意。”
鍾夫人迎笑道,本來忍住不氣,總不能在這丞相面前擺着張臭臉,說到這,她就更沉不住氣,笑意急褪去,“都怪阿景,如此忤逆長輩,你說他也從沒這樣過啊……到底是……”
她想了想又閉嘴,再說下去對誰家都不好。
雲天水見她這般客氣,明面上臉色沒變,但心裡知道她是什麼意思。
“沒經過你和國公的同意?”他說着將目光落到正座上的時國公,滿是不可思議,又輕哼一聲,“這怎麼可能?我記得阿景明明說過,是得了長輩的同意纔來的。”
時國公手穩穩地端了杯茶,沉了口氣喝下。
他還沒說什麼,鍾夫人立刻接上話來,只信自己,不信旁人。“這不可能,他是騙你們的。再說,這麼重要的事情,自古以來都是家中長輩決定的呀。丞相啊丞相,你不會真信了阿景的話吧?”
說着她又笑了笑,手帕往嘴一抹,“時府的事,何時輪得到阿景做全主了呀。”
“這,這……”雲天水有話也說不清,只好望了望身旁的周銀,周銀半響都沒插一句話,也是懶得跟這鐘夫人打交道。
她知道鍾夫人向來看不起她。
從她進門一刻算起,鍾夫人可一個臉皮子都不給她甩,這傲慢入骨的姿態是周銀可望不可及的。
“行了。”時國公終於沉穩地發話,茶杯輕輕落下,引衆人側目,“既然婚事已經定了,那便如此,擇個吉日吧。”
聽他這話,雲天水是道不出的高興。
但那鍾夫人更是忿忿不已了,氣得直站起身,“阿爹!你……你說什麼呢!”
時國公咳了咳,臉上雖說沒悅色,但到底是深思熟慮過的。
他擡眸,看向鍾夫人,不緊不慢道:“阿景他樂意取雲三姑娘,你就別迫着他了。真把他逼急了,你就不怕他幹出什麼事來?”
“能幹什麼事!”鍾夫人到底是沒意識到時國公話內意思,氣得腳底一涼,身子半顫,一股子頓着坐下,身旁媽媽嚇了一跳,“夫人吶,您小心點……”
“鍾夫人,你也彆氣。這倆孩子一個願娶,一個願嫁,這不都挺好的嗎?”雲天水止不住的笑意往外漏。
周銀在一旁陪笑,呵呵作樂。
喲,小心氣壞身子一病不起了。
鍾夫人沉不住氣,一臉燃急,也氣得道不出話來。
最後歸根結底,鍾夫人還是怪責是時景行事莽撞,如此大事竟敢自己做主。
初得知消息時,她是不敢相信時景幹出這種忤逆長輩之事的,她覺得他是被雲淺帶壞了。
城中關於雲淺的負面消息蹭飛,這當然是周銀的功勞了。
周銀見縫插針的本事可不淺,她就擅長這種背後的小作爲。
雖說搞壞雲宅名聲對她沒有一丁點好處,可是雲天水終歸是丞相,她終歸是這丞相的二夫人,一個沒了親阿孃的女兒再沒了名聲,這問責聲也落不到她頭上。
當然,她最痛恨的無疑是雲淺那目中無人的傲態。
她此生最受不了的,就是受旁人非議與指責,說她出身的不是。
她出身卑賤,又是妾室,如若上頭有個大夫人頂着,那她這一輩子都翻不了身。
所以,她費盡心機除掉了孟夫人。
這會,只要雲淺成功嫁出去,她便算是除掉剩下的心腹大患了。
日後雲宅後院,便只是她一個人的天下,再也沒人敢作威作福。
鍾夫人氣不過,她心心念念要將自己的侄女嫁予時景,怎麼都不會想到會落得這麼個結果。
鍾雨嫣安撫不住,另一邊的雲丞相又不可得罪,這兩家自古關係就不錯,若爲此婚事而撕破臉皮,倒也真是不值。
最後她還是打算給時景一個臺階下。
母子二人的關係總不能一直僵持下去。
時景見她神色平淡,倒不如之前那般隱有怒色,他心下也就稍鬆了些許。
恭恭敬敬端了杯茶在她臨前,語聲低沉溫和:“阿孃,喝茶。”
鍾夫人淡淡嘆了口氣,看他的眼神也是意味複雜,很快落到茶杯上,端起入口,只覺得愈發生澀。
不知沉寂多久,她纔開口。
“你可真想好,要娶她?”鍾夫人沒看他,只是慢慢道着,彷彿在和自己置氣。
時景自然是不假思索道:“是。”
“你到底喜歡她什麼?”鍾夫人自始至終想不明白,若是換成從前的雲淺,她還能理解,可如今的雲淺再不是從前那個文雅端嫺的女子了。
時景只輕輕一笑,不以意會,“喜歡一個人,是沒理由的。”
“總有個要娶她的理由吧?”鍾夫人問完也不想再說什麼,見他久不答言,又道,“既然婚事都這麼定下來了,爛攤子你自個收拾去。你鍾妹妹可是傷心了許多天。”
說罷,她落下手中茶杯而後站起。
時景也隨她起身,微微屈首,“是,兒子知道。”
走到門口處,鍾夫人若有所思,到底是欲言又止。
鍾府離時府並不遠,也就小半個時辰的路。
鍾雨嫣見到時景的時候,道不出的高興,可她並沒有顯現在臉上,而是埋在心裡。她在見到他的表情時,就感覺到了其中的意味。
他想跟她道歉。
“雨嫣。”
時景沉穩開口。
鍾雨嫣並不敢看他,她覺得越看他,她會越傷心,明明已經許多天沒見着他了,好不容易緩了會傷心的精氣神,結果他一來,一切好像都白費了,回到起點。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她望着池中兩條相互依偎的魚,語氣很淡很淡。
“對不起。”時景嘆聲道,鍾雨嫣急而側頭,“不用跟我說對不起。”
她終於看向他,眸底見光,“自始至終都是我一廂情願,你根本不欠我的。”
她又低下頭去,眼簾一擡,望着天,“如下看來,我更不欠你的。”
“你會遇到更好的人。”時景向她緩緩走近,他清脆又溫潤的聲音淡入她耳中。
鍾雨嫣輕輕點頭,自顧一笑。“是啊,會的。”
他走後,她又沉靜良久。
“哪有比你更好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