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滯片刻, 只見時景垂下眼眸,望了幾眼這桌上的東西,又頗有趣意地笑了笑:“不想雲姑娘竟如此有雅興。”
雲淺剛擡眼, 就見他坐了下去。
你這是在嘲諷我?
她的字典裡可沒有泄氣這兩個字。
瞬息, 她臉色一沉, 悄悄白了他一眼, 眉頭一擰又迅速斂平, 坐回原來的位置。
兩個人面對面,雲淺稍稍側過眼眸,有點小嬌氣。
衛婉婧和時楓倒是識趣, 見他們坐了下去後,衛婉婧便強制性拉着拽着時楓去了花苑別地, 一路打情罵俏。
雲淺在心裡暗罵, 衛婉婧你個沒良心的, 丟個冰塊給我幹什麼,天都開始轉涼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 雲淺翹着的二郎腿還不捨得放下,覺得腿被壓得酸了,又換了一隻腿,挪了個地。
清茶慢慢入口,她終於肯瞥向時景那張臉。
時景凝望了她許久, 如今得了她的回饋, 脣角自然而然向上一勾, 也是順勢所爲。
“看什麼看。”雲淺嗔他一聲, 撅着小嘴, 側過頭去。
時景臨危不懼,端在右手的茶杯近了口, 小呷一聲,又低沉道:“姑娘怎麼不吃了?還有這麼多的東西。”
雲淺在背後白他一眼,冷冷哼了一聲,須臾正眼對上他,“吃夠了。”
“那怎麼不繼續躺着?”
雲淺忽然覺得心裡瘙癢。
嗎的你能不能閉嘴。
“關你屁事。”
管好你自己。
他笑了,他笑得那麼清脆,雲淺被她這略帶嘲諷的笑聲給擊得心裡一沉,覺得很沒面子,速速追斥道:“笑屁啊。”
時景很快定下神來,臨眉一挑,目光又回到她臉上,“若是我的原因,打擾到姑娘,實在對不住了。”
雲淺小嘁一聲。
您時大公子還懂得道歉二字啊。
小瞧了你。
“不敢不敢。”雲淺立馬陪笑,端出一副溫淑的模樣,輕輕屈首,柔聲淡雅,一反剛纔的姿態,“小女子怎受得了您時大公子如此的敬意。折壽啊折壽。”
您老省省心吧。我收回我剛纔的話,我剛纔是糊塗了。
哦,那話好像沒說出去。
那就好。
時景又噗嗤一笑,冷冽從他臉上褪去。
“行了。”他落下手中的茶,聲音又添了凝聚力,“那件事你考慮得如何?”
雲淺忽然愣住。
什麼事?哪件事?不知道,忘了。
她立馬撇開眼神,順勢往後一趟,身子跟着癱了下去,恢復了剛纔的懶散姿勢。
眉頭一挑,嘴角藏起弧度,“什麼事?”
“別裝糊塗。”時景定神道,音色撩人,低沉暗啞,帶了幾分誘惑。
“你才裝糊塗。”雲淺死愛面子,斥他的話,“什麼事不會直說啊。”
反正你說了我也不會答應的,我都收回剛纔內心的OS了。略略略。
時景眉尾即刻聚了涼意,眸底的光匯聚到雲淺臉上,她對過視線來的那一刻被他這眼神極力勾住,差點就陷進去了。
還好她剋制力強。
“我答應。”她好像失了神,這回答有氣無力。
時景勾嘴一笑,移開眼神。
雲淺緩過神來,才注意到剛纔自己說了什麼話,秒變了臉色,匆忙解釋,“啊啊啊啊!我什麼都沒說!你別當真啊。”
時景側她一眼,又啜了口茶。
我還真當真了。
雲淺開始狗皮膏藥式的反悔,“我又沒說答應哪件事。這裡也沒人聽到,你別高興得太早了。”
反正沒人聽見,不算數就對了。
隨你怎麼說,略略略。
雲淺俏皮地吐了吐舌頭,直接躺了下去,兩手撐着後腦勺。
亭外的三杏剛一轉頭,就瞧不見雲淺的身影,心裡一愣,幾步走過去,看着她躺着又安下心來。
想想又不對勁,姑娘這是什麼意思?
未免也對時公子太不友好了。
時景正着身子,半響才一句:“可我聽到了。”
雲淺想裝沒聽見,但沒必要,輕白一眼,“哦。那又如何,我收回那句話。”
你又能怎麼着呢。
時景脣角一勾,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
片刻站起身來,向雲淺走了過去。
雲淺沒聽見他的腳步,也怪他步伐聲弱,閉着的眼眸輕輕睜開,見着面前一個巨影,雲淺差點嚇得整個人震了起來。
“你幹嘛!”她直身立起,趕緊避躲開他的眼神。
臭流氓。
心裡的戰慄淡過之後,雲淺把腳放了下來,身旁這個男人還沒走開,反而順勢坐到她身旁,讓她下意識往另一側縮了縮。
“我警告你啊……這裡有人看着呢。”她說着又坐遠了些。
“那麼怕我?”時景沒看她,只是目視前方。
雲淺頓了頓,緊繃的脣線分開,“誰怕你啊……”碎碎念之後,又自言自語道,“我可不像別人,見了你就怕。”
“看不出來。”他道得輕巧,不知過了多久,又悉聲道:“既然你沒想好,我便再等等。”
???
等什麼?想什麼。你說清楚!
雲淺這纔剛一側頭,就見着他起了身要走,立即擡聲叫住他:“什麼意思啊你……”
他沒停,繼續走着,奈何他腿長,即使步伐再小,不一會影子就遠了去。
莫名其妙。
狗男人。
衛婉婧送走時景和時楓他們,回到雲淺身邊,看着雲淺的眼眸裡滿是好奇。
“怎麼樣怎麼樣?”她耐不住心裡的激奮。
雲淺覺得好生厭煩,睨她一眼,莫名其妙道:“什麼怎麼樣?”
也不知她是不是裝蒜,衛婉婧小嘁一聲,用一種看透一切的眼神瞥了雲淺一眼,笑意不止:“少來。你們剛纔在這裡沒把話說明白?”
“說什麼?”她語氣越來越平淡。
衛婉婧嘖聲:“你倆的婚事啊……”
雲淺心裡一激,狠狠瞪她一眼,“別亂講!誰和誰結婚了。”
“什麼結婚……成親!是成親!”衛婉婧指正她的話術,靠近過去,攬過來她的手臂,“他沒再跟你說?”
雲淺冷冷凝着衛婉婧,衛婉婧被她這麼一盯,僵住的笑容立刻黯淡下去。
“真沒說?”衛婉婧想着不會是這時景不開竅吧,這麼好的機會還不打算再開一次口?留着過年嗎?雲妍那種人都要嫁出去了。
雲淺看她呆愣片刻,看出她在打什麼鬼主意,眼神立刻變得犀利,語聲尖銳,“不是我說……衛婉婧你到底心裡打什麼算盤呢?說!你和他是不是竄通好了來攻略我的?”
哎呀被你發現了。
衛婉婧反駁道,“你胡說八道什麼……”立刻賠笑,“正常人都知道他是來找你的。”
雲淺終於可以有了她的把柄,定眼一笑,道破天機,“大姐,這是你家!”讓衛婉婧心裡一怔,立馬心虛起來。
“他是來找你的!”
傻姑娘,跟我玩呢。
衛婉婧窘然一笑,避開雲淺的眼神,笑意也變得尷尬起來,“誰說的……他可能是來找我大哥啊。剛好路過,看見你了所以衝你來了。”
對的沒錯就是這樣。
她繼續說着,“我剛纔和他說過一句話嗎?沒有吧。機會都讓給你們了,你們兩個呆木瓜,什麼正事都沒幹。”
雲淺一臉不可思議,眉頭緊蹙,“說什麼呢!什麼正事……胡說八道。”
小心把你送進雞籠裡。
“當然是你倆成親之事啊。你想什麼呢?”衛婉婧眨巴眨巴眼睛。
“……”
那日之後,時景卻沒來找過雲淺。
雲淺數不清多少天過去了,早知道這破天日漸一日的涼。
很快到了雲妍成親之日。
府裡紅簾張彩,人聲翩翩。
一連好幾日不知來了多少客人,雲淺想閉門不見客,這客就自個找上門來,想躲也躲不掉。
又能如何呢,陪假笑唄。
她雲妍倒是得意多了,在賓客面前和雲淺維持表面的塑料姐妹關係,演技倒是高深莫測。
雲淺看了都不得不暗歎她技藝的精湛。
奧斯卡影后看了都要自愧不如。
“姑娘!姑娘,時公子來了。”五凝的話傳進雲淺耳裡,雲淺的第一反應是興奮,也不知道爲什麼,就突然從心底迸發而出的愉悅,讓她脣角自然勾出弧度。
但很快她又斂平下去。她纔不能高興。
“來就來唄。管我屁事?”雲淺撅了個小嘴,越過五凝,走出門外。
三杏見五凝這般匆忙,也沒多問,幾個人跟着雲淺都出了這喚雲軒的門。
想着今日是大喜的日子,雲淺自是覺得時景是來給她雲妍賀喜的,不然還能爲了什麼?
這才伸了個懶腰,雲淺就被五凝一句話給當場震住。
“他來提親了!”
衆人瞠目結舌。
雲淺好半響沒緩過神來,只是睜圓了大眼珠子看着五凝。
“聘禮都帶來了……老爺讓我來傳您過去呢姑娘。”五凝繼續說着。
三杏先雲淺一步緩過神來,過來挽過雲淺,細聲喚了喚滯神的她:“姑娘……姑娘!”
“啊……”
雲淺終於緩過神來,腳都跟着顫了顫,身子一側差點沒站穩,被三杏緊緊攙扶住。
“他來跟我提親?”雲淺簡直是明知故問。
“是啊姑娘。”五凝極力點頭。
“不會吧。”雲淺垂下眼眸,蹙起的娥眉添了不少的疑惑。
效率倒挺快。
可今天是什麼日子!他是故意的吧。
他這般作爲,可是爲了我。
他明明知道今天是雲妍的大喜之日,他選在這一天來跟我成親,不是成心搶她雲妍的風頭嗎?
想得越多,雲淺心裡越興奮,擡起腳就往前走去。
正廳前院已然是一團亂,丫頭小廝該幹正事的不幹,全都圍在那裡紛聲不絕。這會兒見了雲淺的身影,才稍稍散了些。
前院本是迎新娘之道,如下被這些彩禮給死死堵住,那條紅毯都快黯淡得瞧不見光了。
仔細一看,周旁的人可都是時府的人,定是時景帶來的。
他們一個個人高馬大,揹着雙手直挺挺地站着,像是在守着那彩禮一般。
雲淺走到這,心裡不禁暗喜,但還是忍住不笑。
芮姑在正廳階梯之上,瞧見她後趕緊迎了過來,雲淺見她心急火燎的表情,又忍俊不禁。
“哎喲我的姑娘啊!你可算來了。”芮姑一把就將雲淺攬了過去,雲淺隔空都覺着一股力量在促使她往裡蹬。
“幹什麼呀!”雲淺故意嗔怒一聲。
“瞧瞧這地方,哎喲!這可怎麼是好!”芮姑氣急了又走了下來,無奈地拍大腿,“看看這些人!都是幹什麼吃的……”
指了指旁邊無力的小廝們,有點氣急敗壞的樣子,“一個個沒用的東西!趕緊給我下去把這些東西搬走!”
一個小廝趕忙過來,屈下頭道:“沒用啊姑姑,他們這些人蠻橫得很,不給我們動手啊……”
“豈有此理……”芮姑狠狠瞪了瞪他們,到底還是隻動得了口動不了手。燃急了也不能做什麼,她甩袖一揮,走回正廳。
剛到門口,雲淺並沒有馬上跨進去,而是眺了一眼裡面的景狀。
遠遠地便瞥見周銀那半青不白的臉色,她身旁的雲天水倒是萬般鎮定,正和那客席上的時景有說有笑。
而時景,倒是和往日不一般了。
他日常最喜歡穿着玄色衣裳,偏是些暗色調的衣裳,惹得雲淺差點得了暗色系PSTD綜合徵。
今天他不同往日,換了一身淡青色華服,別了個單髮髻,髮髻上銀水針半截。
如若不說今日是誰來提親,雲淺倒真瞧不出那個人是這鬼魔頭時景了。
想到這,她又按捺不住地笑了。
三杏喚了她一聲,將她點醒。
雲淺立即跨了進去,迎笑道:“阿爹!”聲音都變得嬌軟起來,剛進去就把落到雲天水的目光移開,漸到時景臉上,眼神立刻別有風味。
側過去,嘴角的笑立刻凝固了下,“二姨娘。”
雲淺故意忽視時景,只輕輕睨他一眼。
從她聲音一出之後,時景便將眸光聚到她身上,看她眼神犀利,又這般作爲。
他心下自是瞭然,也不計前嫌般大度道,“雲姑娘來了。”
雲淺側過頭,嘴角一斂,微微屈首,片刻昂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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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能給他嚐了甜頭。
雲天水望着她笑了笑,招招手道:“阿淺啊,過來。”
“阿爹……你叫女兒來,可有什麼事。”雲淺嬌氣道,近了雲天水身旁。
時景嘴角的笑意愈深,黑眸一垂,清光不淡。
還挺會裝蒜。
沒等雲天水說話,周銀此刻接了話過來:“這你也都看到了。”
她迫着自己給臉上添了笑意,“人時公子來給阿淺提親了,聘禮擺了滿地,這前院都縮得沒有窄道可走了。”
言外之意,趕緊給我讓出一條路來!
雲淺假裝驚訝,嫩手立刻捂上嘴,“什麼!”不可思議地望向時景,“時公子要向我提親?我沒聽錯吧。”
雲天水笑容可掬。
時景落下手裡的茶杯,嘴角拭過一抹淡淡的笑色。
繼續裝。
腦裡思緒跳得快,雲淺很快就開始找茬,斂着疑眉看向雲天水道:“可今天不是大姐大喜之日麼?”
故意這般說道,瞥了一眼周銀的臉色,愈發鐵青了。
正合她意。
“喜上加喜,有何不好?”雲天水倒是饒有興致,笑意更深。
他倒是從沒想過,這冷寡的時景有一天會來向她的女兒提親。
城中誰人不知,多少人家爭着搶着給時景談婚事,雖說自個女兒也是別人求之不得的婚娶對象,可他從沒想過這兩個人還能到今日這地步。
雲淺忍住不笑,周銀立刻急了:“老爺!我們阿妍等着人來迎娶呢!外面賓客那麼多,可都招待不過來了。”
言外之意:哪有時間理這遭婚事,趕緊打發了!
其實她就是嫉妒。這時府的名望到底是葉家比不上的。
“行了行了。”雲天水撇撇嘴,轉頭又換了張笑臉,看向雲淺道:“那阿淺,你意下如何?”
雲淺視線一移,看那時景稍顯得意的嘴臉,她可不能這般便宜了他。
“阿爹,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和這時公子並不熟。”也不知怎的,她越說聲音越弱。可時景還是聽到了。
雲天水一聽,臉色漸漸沉了下去。
沒等雲淺再開口,周銀又來插嘴,朝着時景笑吟吟道:“時公子,你也知道,我們阿淺啊,自去年便來了不少人家提親,我們可都是一一拒了,原是捨不得,其實也是她自己放不下心事。如今呢,那些事也都過去那麼久了,照這般說,婚嫁之事自然是可以再議。”
道了這麼冗長的一堆廢話,雲淺真是佩服她,不想她還沒完,繼續道:“你也知道,我們阿淺認生,好友不多,這……她和公子您也沒見過幾次面,我想,她是不願答應這門親事的。”
說着笑了笑。
“公子可別介意,我且不是說你的不是。”
雲淺聽到這耳根子癢得不行。
敢情是我的不是了?
心裡暗暗罵了她幾百回,沒想到片刻她又轉過頭來,看向雲淺,笑得歡:“你說是不是啊,阿淺?”
在場人的眼睛都向雲淺看了過來。
雲淺沒立即回她,稀稀笑了笑,又瞧見時景臉上那意味不明的笑,彷彿是在嘲笑自己,又好像是在說:趕緊答應不就完了。
“沒聽清您說什麼。”雲淺直白回她,周銀愣了愣,嘴角的笑意隨即褪去。
雲淺繼續道,“不過,我和時公子啊,可不止見了幾次面。這二姨娘您不知道。”
說着看向雲天水,笑意不淺,“阿爹,說來我和這時公子也是有緣,不管我上哪,都能碰見他。你說巧不巧?”
雲天水這麼一聽,倒是暢快,笑意漸了上來,“是嗎?這麼巧。”
“是啊。”雲淺笑着看向時景,眸底的光都添了幾分犀利。
時景臉上的得意自然而然深了幾分。
“所以,你這是答應了?”雲天水順理成章地問,眉頭輕皺。
周銀忽然心裡一怔,和芮姑對望一眼,見她搖搖頭,側開眼神。
雲淺假意矜持,輕輕點頭。
“算是吧。”聲音弱進土裡一般。
“好啊!”雲天水激然一聲。
這聲一下,周銀立刻心慌意亂起來,此時的她只覺得腦裡昏昏沉沉,眼睛微微一合,臉色僵硬,怎麼都笑不出來了。
不過,那前院的彩禮倒是都能解決了。
不就是故意來找茬的麼?真當她周銀傻,選今天這麼個日子來提親,這城裡誰人不知今日是她雲妍大喜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