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的窗簾有一半已經被拉上,外面午後燦爛的陽光探進室內僅剩下了一兩絲如雪光束,時不時有和煦的風吹進來,將案頭疊得如小山一般的文件一頁頁的翻過去。
卡諾反身悄悄的帶上門,側過頭,視線很快覆蓋120°的弧度範圍,國防部最高長官正在窩在角落舒適的沙發裡和衣而臥,青絲流水般順着頸部的曲線和軍裝襯衣的衣褶優雅的淌下來,暗淡的光線打在身上,出乎意料的柔和。
卡諾不由的莞爾,悄然近前在沙發的側沿上坐下來,俯身細細打量她的睡顏,一半側顏埋在了柔軟的沙發裡,只依稀看到她微閉的眸,長長的睫毛蓋住眼瞼,看不到平日裡蒼色的犀利眸子,反而添了淡泊寧謐的氣息。他可以依稀辨出她眉宇間疲倦的神情,若有似無地嘆了一聲,淡金的頭髮滑落下來。
淺眠中的女子忽的嚶嚀了一聲,睜開眼來,惺忪的眼睛裡一片朦朧。
“醒了?”
柯依達眯了眯眼睛,將手擡至額前,正好可以撥過他的金髮:“頭髮太晃眼了,剪掉!”
卡諾黑線,攤手:“如果你不怕有辱帝都軍的軍容的話。”
柯依達懶懶得擡了一下眼皮:“怎麼過來了?”
“幾天沒見你人影,聽說你回來了,過來看看。”
後宮的糾紛,卡諾無法插手,卻多少有些耳聞,她的奔波亦是看在眼裡。
柯依達懶懶坐起來,將腿擱在不遠的茶几上,抱着膝蓋,仰起頭來,斜斜地靠在沙發的軟靠背上。
卡諾對她這種不合淑女身份的姿勢抱以無奈的微笑,卻並不否認如此隨意的姿態反倒褪去了她平日裡犀利的鋒芒。
“不再多睡一會兒麼,你好像也很累的樣子。”
兩個人並肩坐着,風捲起窗簾的衣角,明媚的陽光從縫隙裡打進來,投下曖昧的色調。
“只是中午覺得犯困而已,多躺了頭也會痛。”她的眼底終於恢復一兩絲清明,沒好氣的嘆息一聲,“早知道要跟後宮的女人鬥法這樣辛苦,我寧可到戰場上去拼刺刀。”
“誰叫皇帝陛下的個人魅力這麼大,都料理完了?”
“暫時吧……”柯依達不置可否,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眸子裡已經恢復了一兩絲清明,站起來踱到辦公桌後面坐下來,整理了一下被風拂的凌亂的雪白文件,“我可不能指望某些人會就此罷休。”
“其實讓芙妮婭女官長離開,也未必不是一種辦法。”卡諾調整了一下在沙發上的坐姿,下頷微微擡起,好看的藍眼睛淡淡的掃過來,復又收回去.
因爲柯依達的眸光也正好望這裡看來,彼此都是探究的眼神,撞擊的瞬間,定格了一下,便匆匆的收回去。
“賽切斯特家族的暗衛如果的真的無孔不入的話,即便是宮外也無法顧及,與其這樣還不如放在自己眼皮底下更放心一點。”緩緩的,柯依達開口,“如果得到皇帝的確認,那麼在宮廷里名正言順出生的孩子會比誕生在民間的私生子要好的多。當然你也沒有想錯,我確實——”
她頓了一下,垂下眼瞼:“存有私心。”
卡諾微擡了擡眼瞼,並沒有露出過於驚訝的神情。
“很看重這個孩子?”
“或許我只是需要一個非皇妃所出的孩子來分散後宮的勢力焦點,而恰恰又正好輪到芙妮婭而已。”無論如何到目前爲止,皇帝膝下只有出自皇妃的娜塔莎第一公主而已,不管她身上另一半的血統多麼的不招許多人喜愛,但畢竟她是目前唯一的法定皇位繼承人,這個事實在其他皇子皇女降生之前都不會改變。
“你不喜歡娜塔莎公主。”卡諾點頭,“但我以爲你並不是很看重血統。”
“血統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柯依達別開視線,“覺得我卑鄙麼,連尚未出世的小孩都要利用?”
“能有這樣的想法,說明你並不僞善。”卡諾莞爾,站起來拉開窗簾,滿室的陽光燦爛,絢麗的光華溢滿眼角。
柯依達靠在椅背上看他面朝陽光站立的英挺背影,一時間有點恍惚。
“我只是擔心,你這樣會逼急了皇妃。”
“該來的總是要來,烏鴉和神鷹軍暗衛都有密保過來,陛下御駕啓程之後,賽切斯特家族的暗衛就有了異常。”柯依達冷笑。
卡諾倏地轉過身來,修長的鳳眼眯起,竟是一道犀利的刀鋒。
只一瞬間便又隱沒在淡白的陽光裡。
卡諾只是苦笑了一聲:“一枚□□麼?”
“曾經隻手遮天的權勢,總是會給人造成綺麗的幻夢。”柯依達淡淡的道,仰起頭迎上窗外明媚的光芒,容顏似雪,復又緩緩的低下頭去,言語間的神氣蒼涼,“有時候我會想,如果賽切斯特家族就此悄無聲息退出亞格蘭的宮廷,我是不是就會這樣放過他們?但是捫心自問,若真是這樣的話,以他們犯下的滔天罪責,我又怎麼能夠甘心?王權的壓迫和貴族本身的貪念,究竟是哪一個造成了這樣的局面,我都已經分不清楚了。”
世間萬物,但凡沾染了權力二字,一切都會變得撲朔迷離,忠誠和叛逆,仁慈與殘忍,貪婪與廉潔,不過都是一念之間的事情。
卡諾跨過來,站在她的辦公桌前,低頭,伸手擺弄面前蒼翠的綠蘿花,眼睫毛垂下來,於眼角落下一片鴿子灰的顏色。
“政治力量的博弈,從來只有立場的分別,沒有對錯之分。”他道,“聽說這樣一句話麼,不是正義必勝,而是勝利的必然是正義的。”
柯依達微微的訝異擡頭,打量了他一眼:“你居然也會說這樣的話?”
“在你眼裡我是純粹的軍事浪漫主義者麼?”
“不,是把鋒利的爪子掩藏在溫順的外表下的黑貓。”柯依達笑起來,“不過聽說最近一期的《軍事研究》把你比作新時代的白雕?”
“如果我是白雕的話,你就是黑鷹了。”卡諾不置可否的笑了一聲,擡頭,“晚上有空麼?”
“嗯?”
“換衣服,跟我出去。”
帝都夏天的溫差很大,到了晚上七八點鐘的時候白天燥熱的氣息已經逐漸褪盡了。夜市裡的華燈燦爛,商鋪和攤販遠遠沒有到收攤的時候,大街上面穿行的人三五成羣,時不時傳來一串串的喧喧笑語。
身上引人注目的軍裝和銀晃晃的綬帶換成輕便的私服,便在沒有人能夠輕易地認出王國第八公主和帝都軍的副軍長來,流浪畫家在大街的拐角處臨時搭起臺子,三兩筆便繪出一張兩人的合影小像,穿白色襯衣的金髮青年和淺色格子襯衫配有天藍色領結的黑髮女子,紙張很小,剛好可以放進隨身的墜子裡,卻頗得神韻。
要他在繪一張,那人卻說什麼也不肯了。
於是便悵悵然地轉身,卻不知路邊賣花的女孩抱着一大把火紅的玫瑰站在對面的路口,呆呆的望着儒雅英俊的金髮年輕人,臉上早就緋紅了半邊天。
當事人卻渾然未覺,一路出了城郊,亞格蘭軍校附近的一馬平川,煙火已經在半空裡綻放出絢爛的花朵。
“爲什麼帶我到這裡?”
“今天是軍校的夏日祭,看樣子你已經忘了。”
卡諾揚起脣角,眼底一片溫潤如玉,伸手替她捋過凌亂的鬢髮,頭頂的天空花火燦爛。
對於在校的士官學生來說,亞格蘭軍校的夏日祭是一年中爲數不多的可以不受嚴苛的校規約束自由活動並且舉行派對的熱鬧節日。每年的這一天晚上,一到六個年級的大部分學員都會在校園的操場上舉行煙火派對,可能的話還會邀請國學的女生過來一起與軍校的尖子一起聯袂表演擅長的節目。這對校風嚴謹封閉式管理並且以男生居多的軍校生來說,無疑是極具吸引力的,其中也並不缺乏因爲這樣的聯誼而成就佳偶的例子,而這時候操場旁邊那個隱僻的小樹林便從平時打架鬥毆的場所演變成了談情說愛的好地方。
對於這樣的日子,即便是不喜歡喧鬧的柯依達也是留有足夠的印象的。
只不過那時候每到這時節潮水一樣的情書便會堆滿她的信箱,然後卡諾便負責全權處理掉那些五顏六色的信箋和紅色的玫瑰。
如此這般過了三四年的光景,不顧柯依達的冷厲厚着臉皮送來情書的人越來越少,這對黃金組合便得了空閒坐在操場邊上高高的看臺上看底下狂歡的人羣和天空綻放的煙花,品着從伯爵府帶出來精品紅酒,直到曲終人散。
“居然想到從後門翻牆進來,叫當年的風紀教官知道絕對對你這個乖學生大跌眼鏡。”
“你不是也一樣。”並肩坐在高臺上,卡諾·西澤爾看了一眼身邊的一臉鄙夷的女子,不以爲然的聳肩,“畢業之後纔有機會體會藍德爾學長經常乾的事情,回去一定會被他笑話。”
當年藍德爾·斯加奧正是令教官頭疼的頭號惡魔學生,半夜裡喝了酒回來從後門翻牆進來的荒唐事例比比皆是,憑藉利落的伸手竟然沒有一次被抓過包,也算是一大奇蹟了。
那時候卡諾還是低年級一臉純良仰望各位學長光輝形象的好學生,在教官諄諄教導之下嚴格以優秀軍人的標準要求自己,但面對藍德爾能夠保持到畢業屢試不爽的記錄依然保有足夠的敬意。
回想起箇中的細節,柯依達不覺莞爾,煙花霎那間擦亮了精緻的臉頰。
“那傢伙即便是有前門可以走,也會選擇從後門進來的,因爲比較刺激。”她低下頭,嘴角不可抑止的彎起一絲不易察覺的惡質弧度,“現在看起來也不是沒有道理。”
“現在的校長聽到這話一定會哭死的,連當年的優等生王國公主軍校生的楷模都說出這種話。”
“提議身體力行的你根本就沒資格這麼說。”柯依達不屑的擡頭,仰望繽紛燦爛的夜空,彷彿在回想遙遠的過往,“畢業以後就好像沒有回來過了,突然回到這裡,像是又回到了幾年前的光景。”
操場上熱鬧喧囂的人羣圍成龐大圈,幾十名年輕人已經跳起了節奏明快的弗朗哥,夾雜着輕佻熱烈的口哨聲和起起落落的掌聲,煙花在頂空噼裡啪啦的炸開,一團明豔的圖案。
似曾相識的場景,和彼時一樣坐在高高的臺階上,彼此的溫度恰到好處,和煦如同夏夜的涼風。
那是他們快馬平劍的少年時代,鮮衣怒馬,意氣飛揚。
肩頭突然覆上溫潤的體溫,卡諾伸手攬過她的肩頭,沒有說話,只是彼此依偎着閒閒得看天空裡煙花炫然綻放的瑰麗瞬間,繽紛燦爛都落進在彼此清澈的眼眸裡。
即便什麼不說,也足以打發漫長的時光。
底下的人似乎發現了他們的存在,隔着老遠打手勢過來,示意他們下去,卡諾淡定的搖搖手,儼然一副老成的學長做派。
距離那麼遠,當然不必擔心被人發現王國的公主和帝都軍副軍長已經悄無聲息混了進來。
柯依達笑他的坦然,畢業這幾年,當年的靦腆青澀漸次淡去,融通和淡定卻是日漸進步。
“我似乎很久沒有這樣出來過了。”
“你現在可是政府重點保護的對象。”卡諾打趣她,“這樣把你拐出來,林格副軍長還不知怎麼腹誹我呢?”
“又不是拐公主私奔,你這麼緊張做什麼?”不以爲然揚起眉,柯依達話一出口便是一滯,貝齒咬住嘴脣,煙花散盡。
卡諾定定看她許久,執起她的手來,摩挲許久,笑:“是你太緊張,柯依達。”
她的側顏被奼紫嫣紅的煙花映亮。
卡諾手上用勁拉她起來。
“做什麼?”
溫潤如玉的青年儒雅地笑:“私奔。”
目的地是操場旁邊的小樹林,茂密的枝葉遮蔽了人影,只聽到精緻的呼吸往來其間。
藉着身高優勢他俯身下來,淡金色頭髮金燦燦晃花她的眼,隨即便有淡雅溫潤的吻落下來,流星一般滑過臉頰,輾轉覆上冰涼的脣,傾城如歌。
彼時煙花絢爛,璀璨了整個天空。
作者有話要說:
果然不擅長寫感情的橋段……逃走……
另:評論纔是動力啊……各位路過請留爪吧……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