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落魄流亡的塔倫女人竟然也配懷上陛下的骨血,簡直是荒謬!”
產後身體虛弱尚在療養中的黛瑟芬琳皇妃風聞相關的流言的時候,這位雍容華貴的少婦當着巴琳雅·索羅公爵夫人和芙妮婭·阿格絲女官長的面毫不掩飾她的輕蔑與不滿。
性情溫婉的公爵夫人爲她凌人的氣勢所攝,擡了下頭,又不動聲色的低下去,細細品濃郁的咖啡。
芙妮婭·阿格絲卻是幾乎打翻了手裡的白瓷杯,駭然的表情瞬息閃過。
正是下午茶的時間,午後的陽光懶洋洋的撒進梧桐宮的側殿,穹頂上挽起的白色紗幔像輕薄的蟬翼一樣在淡金色的光束裡悠悠地揚起又落下。
雖然低着頭,她卻依然可以感覺到皇妃漂亮但是犀利的不見一絲柔和的目光在自己的身上停留了許久。
“芙妮婭小姐最近似乎氣色很不好,需要休息一段時間嗎?”
皇妃淡淡的問,不覺眼底的視線柔和了幾分。
“可能是天氣太熱的緣故覺得疲勞和頭暈,沒有什麼大礙的。”終於整理好自己的情緒,芙妮婭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裙站起來準備告退,“下官還有事,請皇妃保重身體,有需要的話請儘管吩咐下官。”
坐在上首的女子僅僅淡淡的擡了下眼皮以示知曉,便由着她去了。
巴琳雅·索羅公爵夫人用她純藍如湖水的眼眸靜靜的注視着皇帝的侍從女官款款離去的背影,深思一時有些恍惚。
她進宮已經有好幾個月,皇帝的後宮從表面上看十分平靜。儘管她本人作爲索羅侯爵府的小姐進宮之後立刻蒙得皇帝的盛寵,卻似乎並沒有因此招來皇妃的嫉恨。除了必須禮節之外,她們彼此之間的往來不多,但彼此都很客氣,也許是剛剛失去了母族勢力支持的緣故,皇妃並不想在短時間內在樹立起一個敵人。但對於芙妮婭·阿格絲女官長,皇妃的客氣顯然摻雜了一些不爲人知的複雜情緒。
從少女時代起就跟隨着皇帝寸步不離的女子,單憑這一點,就足以令她們望塵莫及。
“皇妃陛下,小公主餓醒了!”
侍女芙蘿維小姐把襁褓中的皇女抱過來,女嬰的啼哭立即打破了她的思緒。
於是巴琳雅適時的告退。
黛瑟芬琳皇妃從侍女的手中抱過嬰兒,繃緊的粉臉上終於露出一兩絲柔和的笑意。
芙妮婭出了梧桐宮便是一陣暈眩,強忍住胃裡翻江倒海的不適感匆匆避開宮衛與侍女,回到自己的房間便在也忍不住撐在桌面上對着銅盆一陣乾嘔。
時空彷彿在瞬間傾覆。
許久之後她虛弱地伏在桌面上,身子無力的滑落在光潔的地板上,喘着氣擡頭來,便見淋漓的汗水順着已經濡溼的褐色的長卷發漉漉的滴下來。
天花板上雕琢精緻的抽象圖案,她呆呆的看了許久,心中竟是充滿了未知的恐慌。
伸手緩緩滑向自己的小腹,這女子迷離的眸子開始逐漸了焦距。
柯依達在國防部處理堆壓如山的公文直到午夜十分纔回到自己的寢宮,侍女卻早早迎上來告訴自己芙妮婭女官長已經在客廳等候多時了。
下意識地朝客廳望去,坐在沙發上的端麗女子站起身來,向她款款施了一禮。
“等了這麼久,是有什麼重要的事麼?”
柯依達在沙發裡坐下來,疊起雙腿,接過侍女剛剛泡好的紅茶,氤氳起來的霧氣模糊了她眼裡一抹疲倦的神色。
皇帝離開之後,除了國防部的日常事務,她不僅要時刻關注兩大戰場的動向,還要代理皇帝批閱國務省諸多繁複的文件,修格·埃利斯公爵啓程之後,行政部的若干事務也需要她去代爲過問。一整天繃緊的神經緩緩的鬆弛下來,反而有了不易常覺的倦怠感。
“殿下公務繁忙,在這個時候還來打擾實在是不好意思。”芙妮婭·阿格絲低頭踟躕了良久,終於擡頭,“但是有件事情我不得不拜託公主殿下,我想,暫時離開宮廷。”
“什麼?”柯依達手中的杯子微微一晃,皺了下眉,把瓷杯放到茶几上,“芙妮婭,皇帝陛下沒有讓你隨行前往摩亞,除了戰場太過兇險之外無非想讓你打理好後宮的事務,而你這個時候卻說要離開?”
“下官明白,在這個時候提出這樣的要求實在是不合情理,但是殿下,下官也是沒有辦法。”
“理由呢?”柯依達蒼色的眼睛變得凜冽,“不要用親人病危這種無聊的藉口來搪塞我,據我所知你的族人早就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經不在世上了。”
芙妮婭擡頭看她,露出些許蒼涼而無奈的笑意。
洞測人心這一點,柯依達絕對不輸於她的兄長。
“當然不是,公主殿下。”
“那是爲什麼,皇妃?還是巴琳雅公爵夫人?”
“不,和別人沒有關係。”芙妮婭無奈的嘆息,“是我自己的問題。”
“芙妮婭。”柯依達無奈的皺眉,“你是跟隨陛下多年的舊人,如果換了別人,我可能就沒這麼好的耐性了。”
“殿下……”
“既然你選擇拜託我,就請把實話告訴我,否則的話,我也愛莫能助。”她站起來,雙手□□軍裝褲袋,轉過身,“你考慮好了再來吧。”
再這樣耗下去絕對不是辦法。
芙妮婭猛地伸手拽住她的胳膊,整個人從沙發上起來跪到了地板上。
“芙妮婭……”
面對柯依達帶着驚叱的眼神,皇帝的女官長緊咬着下脣,拉過她的手滑下自己的小腹。
“你……”冰涼的指尖觸及衣料上面的溫度,繁瑣的宮廷服飾寬大裙身的設計很好掩飾了她已經微微隆起的腹部,柯依達不可置信的望着眼前溫婉嫺靜的女子,一時間竟也說不出話來。
再冷靜,她也不過是個尚未出閣閨中女子而已。
而眼前的芙妮婭·阿格絲女官怎麼看也不會是那種不知檢點的女人。
“是誰?”這樣的話一出口,一個大膽的猜測便在一瞬間襲擊她的神經,“難道是——”
她的猜測在下一秒得到證實,芙妮婭緩緩的低下頭去,嘴角彎起一個悽然的弧度,分不出是悲是喜,淚水卻緩緩的滴下來。
柯依達倒吸一口冷氣。
代行監國還包括替皇帝料理他的女人和非婚生子這一條麼?
那個遠在塔倫的安妮卡女大公她可以一腳踢給正在摩亞諸事纏身的皇帝本人,眼前的芙妮婭她卻不得不插手了。
“多久了?”
“大概有四個多月了……”
“他知道嗎?”
芙妮婭搖頭。
“糊塗!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卻不爲自己要一個名分,甚至在御駕啓程之前不取得他的承認,你的孩子即便生下來又怎麼能得到世俗的認可!”
即便是皇帝的私生子,如果無法得到皇帝親口承認和冊封,也是難以爲世俗所認同的。更何況,實在皇帝不在情況下,沒有人能夠證實這個未出世胎兒的真實身份。這對於身爲女官的芙妮婭來說是極其危險的。
“戰事結束之前請不要告訴陛下!”
“芙妮婭……”
“大戰在即,我又怎麼可以因爲這點事情而干擾陛下的思緒呢。”她深深的埋下頭去,嘆息悠長,“陛下的後宮制衡着權力的分佈,像我這樣出身下級貴族沒有任何母族勢力支撐的卑微女子是不適合在這宮廷裡佔據一席之地的。儘管陛下承諾過,但我從不敢奢望。作爲女人,隨時都要面臨被拋棄的命運,而作爲屬下,至少可以長久的追隨陪伴在他的身邊,我是這樣想的。”
女子揚起悽楚但是愉悅的笑容,淚光如流星劃過嘴角。
“這個孩子……是我太不小心了,但既然他已經存在了,我就沒有理由因爲自己的緣故而讓他遭遇不幸……他畢竟,是陛下的骨血。”
“所以你想離開?”柯依達嘆了一聲,拉她起來,扶她重新坐下來,“那麼以後呢?”
芙妮婭愣一下,浮出一絲苦笑。
“是你親口跟我說,他已經一個人孤獨了很久,離開他,你忍心麼?”
柯依達緩緩轉身,擡頭看了天花板許久:“芙妮婭,你不可以走,這件事讓我來處理好了。”
柯依達不得不騰出精力插手後宮的事務。
先是一封書信遞到西陲皇帝的手上,將安妮卡女大公和芙妮婭女官長兩人的事情一併做了彙報。
繼而宮中便傳出芙妮婭·阿格絲女官長已經懷有身孕,並且極有可能是皇帝血脈的流言,一時間便在宮廷內外引起了不小的波瀾。
但國務省的重臣和宿將們對這位陪伴皇帝多年的溫婉女子一直留有不錯的印象,加之外臣不能干涉內宮事務,頂多也只是一些善意的唏噓而已。
唯獨具有此事裁斷權的是身爲公主監國的柯依達:“按照宮中律例,侍女未婚先孕是大罪,但腹中若是皇帝的骨血就另當別論。這件事我會盡快向皇帝陛下確認,在這之前芙妮婭女官便在宮中休息,不必再打理後宮事務了。”
這看上去是一種軟禁,因爲芙妮婭本人居所的前前後後都已經遍佈了禁衛軍的勁旅。
這樣的決定讓黛瑟芬琳皇妃不滿,不僅僅因爲芙妮婭女官竟然已經有了皇帝的骨血,也因爲柯依達決定徹底無視了她作爲皇妃的權威。
面對她的質疑,柯依達只是冷笑一聲:“芙妮婭腹中的胎兒是不是皇室的血脈,很快就會有分曉,要不要承認這個孩子是皇帝陛下的事情,在此之前誰也不能代替陛下任意施加懲戒!即便是你,皇妃!我想我有必要提醒你,作爲陛下親自授權的公主監國,對於後宮和國務省的任何事務,我有最高的裁斷權。所以,不要讓我察覺到你有任何不軌的企圖,否則的話你要付出相應的代價!”
“皇妃,我理解你作爲一個女人此刻心情,但身爲王國的公主,我必須維護後宮的安寧和皇室後代的平安。芙妮婭卸任之後,我將接手所有的後宮事務,希望皇妃陛下配合。”
她一襲軍裝筆挺,站在鮮少踏足的梧桐宮正殿之上,語氣冷漠犀利地提醒皇妃這樣的事實:皇妃的尊榮不過是浮華的表象,目前已經失去大部分母族勢力支持的皇妃根本不具備對整個後宮的實際掌控力。
“你都看到了,我還沒有去爭什麼,她就已經步步緊逼了。”
事後,臉色蒼白的皇妃這樣對進宮探望的維迪亞·埃倫嘆息道。
而儒雅的藍髮年輕人,面對眼神怨懟的表姐,隱隱有着不好的預感。
“卡諾大人!”
“公主殿下回來了嗎?”
“回來了,不過現在應該還在休息。”赫爾嘉·克羅因打量了一下眼前淡金色頭髮的年輕人,遲疑了一下,“吩咐過不要隨便去打擾。”
“哦,知道了。”卡諾·西澤爾莞爾,卻依然擦着她的肩頭而過,輕輕打開國防部總長辦公室的門,悄然沒入身形。
赫爾嘉楞了一下,皺皺眉,卻沒有說什麼,轉過頭抱着一堆文件走了。
雖然公主殿下說過任何人都不要去打擾的話,但卡諾大人應該不算在這個“任何人”裡面吧?
作者有話要說:
這段……怎麼覺得寫得有點彆扭……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