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格埃利斯一行抵達摩亞市西防軍總部的時候,同樣沒有見到西防軍軍長威頓斐南公爵的身影。
“軍長大人是不是認爲下官的階級太低不夠資格由他親自接見呢!”
“如果這不是軍長大人的意思,那麼就是副軍長的意思了,德森副軍長是在越級行事麼!”
“陛下及執政官大人,對這次蘭頓行省的□□非常不滿,要求西防軍總部的各位做出解釋!”
“這不是正式的軍法審查,但我想諸位也該知道,真正的軍法審查到來的時候,各位也都準備好辭呈吧!”
缺少軍長出席的接風儀式似乎讓參謀處年輕的次席參謀官異常不滿,修格埃利斯站在臺階的高處,銀白色犀利的碎髮散落在眉間,凌厲的眸光穿透單薄精緻的玻璃鏡片從碎髮的縫隙間穿射而出,軍刀一般掃視在場的西防軍諸將。
雖然只是區區少將的軍銜,卻擁有四大家族之一埃利斯家族的顯赫出身和曾經身歷三朝德高望重的父親希歐埃利斯公爵,所用的一切整合到一起形成了讓人望而生畏的屏障。
德森盧瓦爾拼命掩飾着不甘與憤恨的神情,卻依然可以在他的臉上找到被羞辱過後的古怪的膠狀表情。
而在場的西防軍諸將也不斷的交換着眼神,流露出各種豐富多彩的表情來。
同樣是少將階級的海茵希裡索羅微微的笑,燦爛的彷彿這個季節漫天飛舞的金黃落葉。
“修格學長好大的脾氣,西防軍的各位恐怕都受驚了吧?”
在事先安排的驛館安頓下來,柯依達阿奎利亞斯淡淡的軒眉,站在二樓的窗口往下望。
三步一站,五步一崗,皆是憲兵之中層層選拔的精英,倒也難爲了那位爲人陰鬱難測的監察廳長。
“人心是這個世界上最容易也最難揣測的東西,你不覺得欣賞那些人豐富多彩的表情很有意思麼?”
銀髮的年輕人坐在茶几前優雅的疊起雙腿,取過架子上漂亮的長頸玻璃瓶以恰到好處的角度傾斜,便有琥珀色透明的液體汩汩的淌進精緻的高腳杯。
“德森副軍長好像受了很大驚嚇的樣子。”懶懶的轉身靠在雕花的窗櫺上,嘴角勾起譏諷的弧度。
“威頓軍長是在一個月前重病的,盧瓦爾家是梅爾頓家族礦山收益的最大合作伙伴和受益者,這也是事實,若說他們之間沒有一點關係,未免也太巧合了。”
“涉足西南礦產生意的可不止盧瓦爾一家,很多帝都的大貴族們也有份呢……”
“所以陛下才讓我們過來。”輕描淡寫的一句話,琥珀色的液體在透明的酒杯裡晃盪,豔麗如血。
剎那間折射出動人心魄的光芒。
修格的鏡片開始反光。
柯依達嗅出空氣裡並不尋常的氣息:“我去!”
流血與殺戮已經不僅僅會在少女的夢中出現,即便是險象環生的現實裡,她也已經可以應付像這樣的數十次暗殺。
然而每一次她依然會感到恐懼,彷彿一次次重歷鮮血交織的夢魘。
赫爾嘉克羅因擡手一記軍刀橫空濺起一道V字型的血光,一個瘦小精幹的身軀踉蹌的倒地,熾熱殷紅的液體汩汩的流淌開來,綻放出一大朵一大朵的紅花。
黑暗裡死神款款而來,懷抱起逝去的扭曲靈魂。
少女的軍刀狼狽的掉地,她頹然跪倒,肩頭黑色的軍服裂縫猙獰的向外翻出,鮮紅的液體從扭曲的傷口裡汩汩不絕洶涌而出。
“對付行刺者,要在保命的前提下生擒對方以獲取線索,而不是置之死地而後快,連這個都不知道麼?”
冷冰冰的聲音驀的響起,世間萬物頃刻凋零。
黑髮蒼瞳的女子倚在門框上冷冷的看她,冰天雪地的眸子裡看不到情感的起伏。
柯依達阿奎利亞斯,她早就在了,她早就知道,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狼狽的樣子。
赫爾嘉擡起頭射向她的目光彷彿利刃,貝齒深深嵌入精緻的嘴脣,隱約見得妃色的液體緩緩洇出。
無視她幾欲殺死人的目光,一步步地走過來,蹲下身審視已經不再具有生命氣息的屍體。
摘下面罩,可以發現這是個短小精幹的男人,臉上殘留着死亡之前的抽搐表情。
柯依達冷冷的凝視他良久,擡手扯下男人滑出袖口的銅墜,喚來門外的憲兵。
“拖下去驗屍!”
“是!”
然後她冷冷的看她:“你跟我來!”
走進柯依達的臥房,伯爵千金擡手扯開她軍服的衣領,冷鬱的目光在她□□的肌膚上游走,蒼色瞳眸倒映出對面女子身上蹣跚的淤色傷疤。
她彷彿受了驚似的護住自己的身體,彷彿獵人箭下驚慌失措的孤獸。
柯依達看她良久,道:“從蘭頓到北疆和帝都,你到底經歷了多少次這樣的暗殺?”
少女倉皇的眸裡折射出驚異的神情,望着眼前黑髮女子冷徹的雙瞳,有晶瑩的液體緩緩地溢出眼角,然後緩緩地落到微微扯開的精緻的脣角上。
“不記得了……”
突襲,投毒,暗算……
多少次已經不記得了,赫爾嘉克羅因在心裡冷笑。
她是從修羅場上走過一遭的女子,一路策馬狂奔,跨過的何止是荊棘險道。
“西南貴族蓄養的殺手爲什麼要對你出手,在帝都你還隱瞞了什麼?”
柯依達看她的冷光不減。
言語卻緩下來。
“既然決定跟隨我,就把事情說出來,否則你兄長的死永遠只是無謂的犧牲!”
這女子的眸光裡有一種懾人心魄的力量。
彷彿子夜裡破空的閃電,瞬間將整個世界映得亮如白晝。
這一夜月亮升的老高,孤獨而遙不可及的亮着。
慘白的月光流淌在參天的梧桐枯敗的黃葉上,散發蕭索的氣息。
“大哥不是因爲爭奪礦山的開採權而被殺害的,大哥是因爲窺破了佩瑟羅梅爾頓不可告人的秘密而被滅口的!”
“梅爾頓家族與冰族有密切的來往,這一點是大哥在臨死之前告訴我的!”
“證據呢?”
“沒有證據,大哥被害之後,他所掌握的物證也被梅爾頓家族的間者銷燬了!即便是追隨在他身邊的休斯敦少將也不知道這件事!”
“如果這是真的,爲什麼不告訴國防部?在北疆的時候,爲什麼不告訴柯揚阿奎利亞斯伯爵?”
柯依達清俊的容顏揹着光隱沒在黯淡的光影裡,很巧妙的掩飾了震怒的表情。
通敵與叛亂並不等同,在亞格蘭的傳統裡,國家存亡的意義遠甚於主君的更迭,也正因爲如此叛亂者可以因爲主君的寬大而得到豁免,而通敵卻是等同於叛國的死罪,永遠無洗刷被棄祖國的污名。
如果梅爾頓家族涉嫌通敵的話,那麼這一場□□就明顯是有預謀的,也許在蘭頓行省僵持的戰局背後早有一支彪悍的奇兵被精心的佈置在適當的位置,並且蓄勢待發等待的最佳時機做收漁利,就此撕開王國西北防線的一方死穴!
“因爲……沒有可以相信的人。”
赫爾嘉克羅因的聲音微微遲滯,片刻揚起來,碧色的眸子定定的看人,綠色神靈般的像着人的眸子裡延伸。
“所以你要用冰族的騎兵來證明嗎?”柯依達的聲音駭然拔高,冷鬱的目光如電,凌厲刺來。
“難道我說了就會有人相信嗎!從摩亞到北疆,在從北疆到帝都,每走錯一步我都要面臨死亡的危脅!如果我不能夠活下來,那麼大哥所作的一切都會失去意義,大哥的死永遠會成爲家族與王國曆史上的污點,克羅因家族將不再有資格擁有先祖的榮耀,而我也更不可能把這個秘密毫無顧忌的說出來了!”
“克羅因家族的人只剩下我一個,奮戰在蘭頓行省的休斯頓少將和他的部下們是我在這個世上僅剩的親人與同伴,我比任何人都憂心他們的生死,又怎麼會想用他們的生死存亡爲代價來證明自己毫無意義的正確呢!”
火紅色頭髮的少女擡起碧色的瞳眸,透明熾熱的液體摻合了悲傷與憤怒的混合物緩緩的淌下眼角,潸然滑落洇了血絲的精緻臉頰。
“伯爵千金,你可以不相信我的話,但是請你相信蘭頓行省孤軍奮戰渾身浴血的戰士的赤誠之心!”
柯依達沒有說話,冷冽的目光如星光一般注入她的瞳仁,然後緩緩的挪開去。
她走過來,蒼色深邃如夜空的瞳眸定定看她,緩緩地開口:
“不要流淚,我的兄長曾經告誡我,那樣對於我們的身體是一種背叛。”她擦着她的肩頭走過,瘦削的背影迷裡,“所以從小到大,我不敢在他流露一點怯懦的表情。”
微微側身,從軍服的口袋裡摸出玲瓏的瓷瓶塞到赫爾嘉的手中。
“伯爵府自制的外敷傷藥,記得去好好處理一下傷口。”距離的可以看清彼此的睫毛,蒼色的眼睛剔透的可以看見黑夜的精靈,“從小我跟兄長的關係並不親厚,也許是因爲這一點,一時並不能體會你的感受,很抱歉……”
她抽身離開,清鐫的嗓音在風裡搖曳。
赫爾嘉克羅因摩挲手中冰涼如玉的瓷瓶,觸感如夢。
柯揚阿奎利亞斯伯爵與妹妹的感情淡薄,至少在當事人的眼裡看來是這樣的。
然而即便是柯依達本人也不會想到,柯揚阿奎利亞斯陣亡在茫茫冰原的時候,她竟是用冰族人全族的性命血祭兄長亡靈的。
也正是在那個時候,赫爾嘉克羅因向她正式效忠,兩個失去家族庇佑孑然一身的女子才真正走到了一起。
“暗殺是西南貴族爭奪利益的慣用手法,即便是索羅家族也會擁有自己的死士。”
修格埃利斯少將在次日巡視西防軍第二師團駐地,湛藍色青空旗下,海茵希裡索羅望着高臺之下熱火朝天操演的人馬露出了意料之中的笑意。
“柯依達在刺客的身上發現了盧瓦爾家族的族徽。”
這是一個難得的豔陽天,灼灼的驕陽投射到銀髮參謀官冰涼的鏡片上反射出白花花的光斑,修格面無表情的道出事實。
海茵希裡微微一笑:“雖然只是隨行的部下遇刺,但修格閣下若要執意討回公道也未嘗不可。”
“是麼……”修格優雅的脣線勾起玩味的笑意,“據我所知十幾年來王國中央對於西南貴族可一直都是投鼠忌器。”
軍權是個敏感問題,當年爲了重建西南軍防而不得不借助了西南貴族的力量,於是即便中央想要結束西南門閥林立的半割據狀態,也不得不顧及到西南軍中相當部分的貴族勢力,他們不僅是手握軍權的軍閥,也是保衛疆土抵禦古格入侵的將兵,正是這種雙重身份,使得他們的存在充滿了富於矛盾的意義。
彼此心照不宣的事實攤到檯面上講,便是顯而易見的試探了。
“閣下看下官的第二師團如何,他們之中有三分之一有着名義上的貴族出身,但是一旦踏入這個軍營,那麼首先就是亞格蘭的軍人,必須有着將王國利益置於家族利益至上的覺悟,而洗雪二十年前古格大軍橫跨拉格龍河給西南軍人帶來的恥辱,是每一代西南軍人必須揹負的責任!”
年輕的統領用手中的馬鞭遙指腳下操演正酣的將兵,石青色的長髮獵獵的揚起來,豔麗的陽光在英俊的眉宇間流轉,微微扯開的笑意僅是一抹,卻足以燦爛如同朝陽。
“這是閣下的治軍之道麼?”斑駁的光斑在鏡片上一晃而過,修格沒有回頭,卻將眸光落在遠處喧囂的校場之上,“還是西防軍全軍的覺悟?”
“那……就要看真正掌握了權力的人是誰了”
海茵希裡索羅側眸看他一眼,冰藍色的眼睛裡有犀利的光芒倏然而逝。
修格埃利斯冷冷的笑起來:“海茵希裡閣下英姿颯爽想必配上那件白披風益發玉樹臨風,只是與索羅家族的盛裝華服相比,索羅少爺更喜歡哪一個呢?”
“沒有什麼比親手建立的武勳更能夠確保手中的榮耀與權力了,公爵少爺不明白這一點麼?”依然是笑意盎然的臉,卻不知不覺轉變了稱呼,然後看到修格削尖的臉上流出些許緩和的表情來,“並不是所有貴族都貪戀手中的特權與財富的,我以爲我們應該會有些共同點纔對。”
“只可惜我們代表不了大多數人。”
“那就清除好了。”輕描淡寫的一句話,這石青色頭髮笑容明媚的年輕人把玩手中盤起的長長的馬鞭,修長有力的手指勾起漂亮的弧度,“浪費糧食的害羣之馬,我想皇帝陛下也不需要。”
“你的力量可以遏制全軍麼?”
“給我正當的名義,我可不想被人說成是犯上作亂的亂臣賊子。”
“最後一件事情,威頓公爵現在在哪裡?”
“自從軍長大人告病之後即便是我等也難以見到他,不過大人官邸的戒備倒是比以前更加嚴了不少,而且德森副軍長似乎也安排了人手。”
“依我看不僅德森副軍長安排了人手,閣下您也有着自己的眼線吧?”
陽光很刺眼,平地捲起的風沙迷糊了修格精緻的鏡片。
“時刻保持信息的靈敏度是在家族爭鬥中生存下去的必要原則之一。”海茵希裡微笑,“軍長大人是病了沒錯,但德森想借此機會篡奪軍權也是事實。本來以威頓軍長的身體卸任是遲早的事情,但是這次梅爾頓家族的事情似乎有點讓他亂了陣腳了。”
“西防軍總部這次的態度是他的意思麼?”修格摘下眼鏡,掏出一方白色絹帕細細擦試上面的灰塵,“看來這一次的暴動與盧瓦爾家脫不了干係了……那就想辦法逮捕吧……”
“罪名呢?”
“篡權,瀆職,再加上一條。”
年輕的參謀官戴上擦試乾淨的眼鏡,有奪目的寒光在鏡片上風馳電掣般的閃過,“通敵!”
作者有話要說:
臨近畢業果然有一對瑣事纏身……又要飛回去處理工作的事情……
實在更不了太多……打算空了好好理一下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