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族騎兵突然出現的消息尚未傳到摩亞,西防軍總部已經被一個突如其來的消息震撼的久久緩不過勁來。
軍長威頓公爵逝世。
威頓·斐南公爵,重建西部邊防之後統領西防軍長達十幾年的資深軍人,在他統領西防軍的十幾年裡,西防軍沒有太大的失誤也沒有引人注目的武勳,可以說他是一個無爲的軍人。也許對於多事的邊疆來說平安無事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但長久以來的無爲潛在放任了目前西南軍區門閥林立的棘手局面,就這點而言這位年邁的老將也是要揹負起一定的責任的。他的存在代表了舊時代貴族軍人暮氣沉沉和因循守舊的一面,但此刻,當臥病已久的年邁軍長終於嚥下最後一口氣撒手歸西的時候,人們依然被這個震驚的消息驚得措手不及,他們無暇去評論逝者一生的功過是非,反而對已去的老軍長抱以了幾分的同情,甚至有人懷疑是軍長臥病期間獨攬了全軍事務的德森副軍長下毒手害死了年邁的公爵。
到處流竄的謠言與暗中調動的軍隊一起,將空氣裡肅殺的氣息渲染得益發詭異。
秋天乾燥的空氣裡彷彿彌滿了硝煙,彷彿只要一點星火就可以熊熊的燎原。
而這把火也終於已故軍長的追悼會上不可遏制的燒了起來。
德高望重的凱德·里昂中將一把拎起德森的衣領,將他一把甩到白色牆壁上,瞬息間用龐大的身軀抵住他的身體,距離近的可以數清彼此的眉毛,炯炯的虎目裡噴出熊熊的烈焰,一系列狂躁的動作讓在場的西防軍另外三名師團統領一個個變了臉色。
這場一觸即發的私後最後終止於第三師團長海茵希裡·索羅的調解,但顯然,德森·盧瓦爾鐵青的臉色和攥起的拳頭意味着這場爭鬥還遠遠沒有結束。
盧瓦爾私宅。
“哼!”
臂彎裡還彆着爲了表示對死者的哀悼的白花的黑色軍裝被狠狠地摔在沙發上,壁爐裡赤色的火焰把男人鐵青的臉映得益發猙獰。
“這個老匹夫,越來越放肆了!”
“那位凱德中將有的只是蠻力,連他也起了疑心,恐怕其他的軍官……”副官古拉德·奎拉小心翼翼打量着上司的不善臉色。
“這個老頭子,早不早晚不晚,偏偏在這個時候死!”德森·盧瓦爾低吼一聲,用所能想到的惡毒言辭問候了一下剛剛西去的可憐老人,在沙發上坐下來,“按照□□的劑量不是應該再拖一陣的麼?”
“以老頭子的身體,就算沒有□□,也是隨時都有歸西的可能的。”古拉德聳聳肩,開了一瓶紅酒,手腕微微傾斜,琥珀色的豔麗液體便溢滿德森面前精緻的酒杯,“只是在現在這個時候,處理起來就麻煩多了。”
“軍官們懷疑起來恐怕會難以壓制。”德森·盧瓦爾端起酒杯,用陰沉的綠眼睛盯着面前鮮紅色的液體,彷彿嗅到了血的味道,“下令第一師團全軍全面備戰,還有聯絡西達·羅德師團長,安排時間我要與他秘談,那兩個參謀官那裡,也派人給我盯緊了!”
“是,大人!”
“報告!”侍從兵叩門而入,“大人,蘭頓行省有人過來,想要見您!”
“蘭頓?”男人蹙起了眉毛,陰贄的臉頰在火光裡忽明忽暗,“古拉德,去把他帶到我書房來。”
“是!”
副官離開的同時,西防軍的副軍長也從沙發上站了起來,茶几上一杯琥珀色的芬芳液體在壁爐的火光裡散發着嗜血的氣息。
入夜。
黑色的長風衣,黑色輕紗面罩,黑色寬檐的風帽,彷彿黑夜的幽靈悄無聲息的潛入。
德森·盧瓦爾眯起眼睛冷冷打量眼前的不速之客,從身段可以判斷出那是兩名女子,爲首的人將容顏隱沒於黑紗之下,唯有一雙犀利的瞳眸彷彿子夜時分破空的閃電。
“閣下是蘭頓過來的麼,之前似乎沒有見過?”
“我等橫跨冰海而來,閣下自然不會見過。”
清清冷冷的聲音破空而來,德森的瞳孔瞬間收縮。
“你……說什麼?”
女子的雙瞳清澈,從寬到的風衣袍袖裡伸出白皙的手,亮出纖長如蔥的手指上一枚銀色的指環。
“尼龍培根指環?”德森·盧瓦爾竭力壓抑着因爲驚訝而顫抖得聲音,“你們是……是……”
“閣下,請您冷靜!”女子冷徹的目光如冰,“我們是應邀而來的,梅爾頓家族已經到了不得不尋求外援的程度了,而且似乎您這裡也出了不小的麻煩,但如果您不需要我們的幫助的話,那麼我們就當白跑一趟了。”
“閣下的意思是,冰族想要出兵了?”
男人冷笑。
“首先確認我們之間的盟約,連同以前與梅爾頓家族的那份一起,應該都在您這裡吧,閣下?”
“盟書在我這裡,但你們的條件?”
“我們要的不過是牛羊、糧草和財物,以及邊境貿易的主動權,爲了取得這些不得不通過戰爭向貴國皇帝施壓,但絕不會有損閣下的利益的。而且有了強敵,猛將也纔會有他存在的意義,不是麼,閣下?”
書房昏暗的光線在男人陰沉臉上流淌,聽得到沙漏一點一滴的從指尖滑落的聲音。
許久,男人站起身,按下身後牆上的機關:“也罷。”
壁上的暗格打開,男人的取出裡面的一卷紙,交給對面的女子。
她伸手接過,仔細地核對一番,卻沒有添加其它的內容,將紙捲起塞入袖中,幽幽的嘆了聲:“實在是有勞了,德森副軍長。”
擡頭的時候眸中晶光大盛,黑暗裡的刀槍,蓄勢待發。
“可以動手了,赫爾嘉!”
德森警惕擡頭,另一名女子已經凌空而起,袖中白色的光芒一閃已然架上他的脖頸。
“你們?”
“參謀處列席參謀官柯依達·阿奎利亞斯,請多多指教!”
眼前的那名女子已經去了面紗,黑色的長髮在夜風裡四散飛揚,把秀麗的容顏映得酷烈而肅殺。
“參謀處的人!居然是你們!”男人的臉因爲憎惡而變得扭曲,突然之間仰天笑起來,“伯爵小姐,您真是失策,拿走了證據從這裡走出去不是很容易麼,您還想要抓住我麼,真是妄想!”
他的侍衛兵們踏着凌亂腳步衝進來,半空裡幾道寒光閃過的瞬間齊刷刷的倒地。
幾十名深受矯健的黑衣青年持刀護衛在女子的身側,淋漓的鮮血緩緩沿着刀尖淌下。
“隨風入夜,無聲無息,閣下沒有聽說過‘烏鴉’麼?”
“烏鴉”,監察廳秘報處王牌間諜部隊,集結了暗殺、諜報各界精英的特務王牌。
柯依達·阿奎利亞斯望着對方猙獰可怖的臉,精緻的嘴角漾開一抹淡淡的笑意,美麗而詭異。
“奉國防部諭令,以瀆職、謀害上司、通敵等罪名逮捕西防軍副軍長德森·盧瓦爾,不得違抗!”
薄霧溟溟的夜色被沖天火光炙烤的散發焦灼的氣息,戰馬嘶鳴與廝殺中的吶喊交匯成酷烈喧囂的海洋。
第二、第四師團奉命執行逮捕令,與古拉德調來的第一師團短兵相接。
“不知伯爵小姐那裡進行的怎麼樣了?”海茵希裡勒馬立在青空旗下,望着遠處瀰漫的硝煙勾起一抹淡笑。
“我看侯爵少爺倒是一點都不擔心的樣子!”凱德·里昂中將厭惡看他一眼,冷冷哼了一聲。
“能夠得到皇帝陛下如此器重的人,是不會沒有足夠的本事的。”海茵希裡似笑非笑回頭看他,“凱德中將,也應該是這樣認爲的吧?”
“哼!”老將扭過頭去,“老夫不管你們有着怎麼樣地打算,老夫只要盡到自己身爲西南軍人的職責就可以了!”
“西南軍人的職責可不只是整肅內亂,摘取拉格龍河對岸的勝利纔是美伊西南軍人的夢想吧?”
“你……”彷彿是出乎意料,年邁的老將帶着驚叱得表情看他。
年輕的統領卻微微的笑起來:“如果您認可我的話,請幫助我。”
老人驚異的發現。
清秀的臉在火光下微微泛着鮮豔的顏色,璀璨生輝。
“海茵希裡少爺?”
“唔?”
把頭轉向安諾德,收斂了笑意。
“第五師團已經出發了。”
“呵,西達少將真是會拖時間,他是想兩邊都不得罪吧?”海茵希裡的笑容燦爛,“那就交給修格閣下好了……”
“您打算去哪裡,西達少將閣下?”
火光已經映亮了半個摩亞市的天空的時候,西達·羅德少將才率領自己的師團出發,銀色犀利短髮,淡茶色眸子,戴眼鏡的次席參謀在官道上恭候他,身後三萬憲兵一字長蛇的排開。
西達·羅德被火把映紅的眸子無法掩飾驚愕與恐慌。
“修格參謀官?”
“副軍長德森·盧瓦爾涉嫌瀆職、通敵等罪,我以國防部諭令逮捕,閣下沒有意見吧?”
精緻的鏡片留着璀璨的流光,修格低了頭玩味的看他。
西達·羅德什徘徊在兩邊的人物,他不完全屬於德森·盧瓦爾的勢力,但在某種程度上依然與他有着不可分割的聯繫。今夜的姍姍來遲正是他心態的最好體現:在雙方即將分出勝負的時候趕到,亮出軍隊站在具備優勢的一方,即表明立場又撇清自己,很保守也很狡猾的做法。
修格·埃利斯不介意給他這樣一個機會,既然他是這樣想的話。
第一師團在肉搏中並不具備優勢,除了出身盧瓦爾家族或與之有密切聯繫的人,其餘的將兵並沒多大的心思投入到作戰中去,畢竟面對的是持有正式軍令並且兩倍於己的正規軍。
這種抵抗並沒有僵持多久,一聲女子的斷喝很快讓第一師團的陣線迅速潰散。
“德森·盧瓦爾已被逮捕,第一師團餘部官兵,放下武器接受整頓者,不再追究!”
щщщ_тt kдn_C〇 軍刀雪亮,架在男人的脖子上,黑衣如夜的女子款步而出,身後是赫爾加·克羅因上尉,與“烏鴉”縱隊。
廝殺聲在一瞬間凝固,響起一陣刀槍器械踉蹌落地的聲音。
混戰在一處的將兵們爲他們讓出道路,夜風把女子的風衣獵獵揚起,散發肅殺的氣息。
海茵希裡的笑意直達眼底,彷彿燦然的煙花融進深濃的暮色裡。
然而他的笑容在下一秒凍結。
一個浴血的人影如狼一般疾撲過去,長長的刀鋒劃破凝滯的空氣直逼女子的後腦。
“柯依達!”
電光火石的瞬間,黑衣如夜的女子傲然立定,長鋒落處亂紅飛濺,血糊的人影直挺挺的倒下。
原本已被挾持的德森眸中閃過詭異的光芒,手指微微扣起,袖中亮出短小的匕首,剎那間便要劃破她光潔的後頸。
動作卻在瞬間定格,長長的鵰翎貫穿他的胸膛,大口大口的鮮血從口中噴薄的涌出。
柯依達·阿奎利亞斯淡然回首,沾了些許血絲的長髮在風裡飛揚,整個人卻顯得清雅而出衆,彷彿神袛凜然不可侵犯。
海茵希裡張弓在手,石青色的長髮被風撫的零亂。
殺戮結束。
“是古拉德副官。”策馬踏入戰陣中央,望着地上橫死的屍體,海茵希裡嘆了口氣,“您又欠我一次人情,伯爵小姐。”
“你小看我了,海茵希裡閣下。”
柯依達並不領情,眸光淡白幽遠。
海茵希裡不以爲意的笑,策馬上前幾步,放眼掃過眼前浴血的將兵,右手握拳緩緩舉過頭頂,朗朗的聲音在狼藉的戰場上響起:
“西防軍全體將兵們,副軍長德森謀害威頓軍長,勾結冰族入侵,已經就地伏法,第一師團的諸位是受到德森的蠱惑而與我等交戰的,既然德森已經伏誅,諸位只要放下刀搶就依然是西防軍最勇敢忠誠的軍人,我以及國防部不再予以追究!”
“另外,從此之後,我軍不再允許發生這樣流血叛逆的事情!諸位之中,想當大的部分來自西南地區豪門大戶,但是,既然踏入我軍的大營,那麼諸位首先應該是王國的軍人,而後纔是家族的兒郎,沒有王國的強大,就沒有家族的興旺!我希望,諸位能夠以此爲戒,牢記在心!”
“二十年前,古格王國橫跨拉格龍河摧毀了我軍的有生力量,長驅直入直逼恆川,這是每一個西防軍將兵都應該牢記的奇恥大辱。如果還有你們的身體裡還流淌着沸騰的熱血的話,就在此與我一起立下誓言,有生之年,我們必定將打過拉格龍河,喋血沙場,一雪前恥!”
鏗鏘有力的聲音透過空氣的震動一層一層的傳開去,可以遙遙的聽見虛空裡面的迴音。
沉寂了多時的人羣開始騷動,而後彙集成激昂有力的吶喊。
“亞格蘭王國萬歲!”
“波倫薩皇帝萬歲!”
“衛我戰旗,揚我軍威!”
震耳欲聾的吶喊穿透了雲層,傳到天邊,被火把染紅的天空彷彿亦在低沉的應合。
西達·羅德少將望着聲音傳來的方向遮天蔽日的旌旗一時間忘記了說話。
修格·埃利斯帶着玩味的微笑打量他的表情,伸手推了推眼鏡:“看來已經結束了,西達少將,您雖然來得有點晚,但我理解你想要相助一臂之力的心意,不過之後西防軍的軍務,還是暫時由海茵希裡·索羅閣下打理吧,您看如何呢?”
“……下官……沒有意見。”
第五師團的統領終於回過神來,努力掩蓋着驚愕的表情,艱難的點頭,嚥了口唾沫。
王國曆228年9月23日,西防軍總部爆發軍事譁變,參謀官修格·埃利斯少將、柯依達·阿奎利亞斯上校以及西防軍第二師團統領海茵希裡·索羅少將以通敵、謀殺等罪名逮捕副軍長德森·盧瓦爾,全軍指揮權暫歸海茵希裡少將名下。
——《亞格蘭戰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