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人拖出了房子,拖我的人身上一股動物毛的味道,聞上去很是刺鼻。他很粗暴的把我丟在地上,然後用手捏碎了什麼東西,大大咧咧的往我的傷口上塗抹,我聞到一股蘑菇的芳香。
他似乎在往我身上塗蘑菇的汁液,做完這些,這傢伙開始翻我身上的揹包,那個中口徑彈匣被他毫不客氣的摸走了,我聽見他把舊的彈匣拆下來,然後換上壓滿子彈的新彈匣,咔擦一聲,卡榫復位的聲音很是好聽。
“拿去,還剩兩發子彈,這次交換就當是我救了你的小命的謝禮吧。”
他把換下來的彈匣粗暴的甩到我身邊,然後長出一口氣,我勉強睜開眼睛,看見的是一個長着狼頭的傢伙,是狼人。
他嘴裡叼着一支菸,八成也是從我身上摸的,這傢伙依然是一副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的神情,正坐在水井上饒有興致的看着我。狼人和我幾天前見到的樣子差不多,唯一的區別就是那件皮衣看上去更破舊了,卡拉什尼科夫突擊步槍被他隨意的抱在懷裡,他的手上纏着繃帶,不知道是哪裡受的傷。
“你怎麼會在這。”我感覺到好受了些,張口問他。
“整片森林都是老子的獵場。”狼人把菸屁股吐掉,不屑一顧地說。“不過,米特同志,算你他媽的這塊小瘦肉有種,敢來這裡陪裂頭怪跳舞。”
“裂頭怪?”我想起了那個上半身開裂長出牙齒的“新娘”,頓時醒悟過來。
“那玩意是人變成的,屍體體內的蘑菇成長到一定程度,就會變成裂頭怪,蘑菇控制了它的中樞神經,讓它擁有捕食的本能,沒有槍很難對付,你用一把切水果的小刀把它捅成這樣,自己還沒死,算我小看你了。”
我看看自己的身體,衣服已經被解開,上面的傷口塗着粘膩的蘑菇汁液,鮮紅的像血,幾乎和我流出的血混在一起分不出來,它們還散發着奇妙的芳香味道,一想到裂頭怪的身體裡也有可能是這些,我頓時苦笑了一聲。
狼人頓了頓,從口袋裡摸出一張紙,那是我丟在地上的婚禮邀請函。
“這根本不是一個婚禮,這是一個陷阱。”他看着邀請函陷入了沉思。“這棟紅色的房子在乾草地的北邊,很早就被森林吞沒了,以前我來過一次,那時候這裡都是樹牆,紅色的房子原本是看不見的,但是現在能看見了,你甚至還找到了入口,不是麼?”
“這些婚禮的邀請函發給了你,但是我卻從來沒有收到過,也許這和你的外來者身份有關,還有。”
狼人看向了我。
“那些紫色的肉,我可以告訴你,人肉煮熟之後就是那個顏色的。”狼人笑眯眯的湊近了我,他指着小狗的食盆。“看樣子婚禮的受害者不止你一個,他們很顯然都沒有你這麼幸運。”
我看着正在搖尾巴的小狗,它吐着舌頭,似乎非常高興我出來了,但是我看見它口中的肉絲,卻止不住一陣惡寒。
這些有可能是上一隻探索隊失蹤的成員的。
“你爲什麼要救我?”我問。
“我需要你的價值,你要是死了,也許就沒人可以幫我這個忙了。”狼人說道。
“你到底想要從我這裡得到什麼?”
“去寂靜森林說吧,我要走了,注意別被吃掉了,我不是每次都能來到你身邊。”狼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抱着步槍站起來,朝着外面走去。
“等等......”
就算我開口,他的背影還是離我越來越遠,他就那麼隨意的消失在樹林裡,我摸了摸身上的傷口,它們真的在飛速癒合,這種蘑菇竟然有着如此奇效。
等了一會後,我感覺自己已經可以坐起來了。
我收起了揹包,裡面麪包什麼還在,狼人除了拿走一支菸和彈匣之外沒動我的東西,我又丟了一塊麪包給小狗,然後勉強支撐着身體站起來,解開了它的鎖鏈。
“你自由了。”我喃喃的說。
小狗似乎還沒意識到自己的自由,它蹲在原地,看着我的背影一瘸一拐,消失在了來時的上坡。
我咬着一塊麪包,穿過玉米地,走過法尼亞牌拖拉機,又把地圖掏了出來,藉着夕陽的光線開始打量。
謎一樣的狼人說他在寂靜森林等我,只不過,他的狼頭又是怎麼長出來的?我是生物學家,這難道是返祖現象?然而不可能,返祖現象只能讓人長出野獸般的體毛,怎麼可能在人的身體上長出一個狼頭?
要知道不同物種之間是沒法雜交的。
基因突變?生物變異?狼人乾脆是外星人?
腦子裡面一團漿糊,我把這些拋之腦後,緊了緊揹包的帶子往前走,轉念一想,我昏迷了很久一段時間,從我對抗“裂頭怪”開始,最多上午十點鐘,現在手腕上的電子錶已經指向了下午三點半,看來狼人把我拖出來後,獨自去做了些什麼事,這期間我是昏迷的。
那扇鐵門,在我醒來之後就打不開了,密碼已經不是婚禮邀請函上的那個了,不知道怎麼回事,我輸了很多次密碼想要進去看看,鐵門都紋絲不動,憑我的蠻力根本無濟於事。
是誰改了大鐵門的密碼呢?是狼人嗎?他又爲什麼要這麼做?是不想讓我再進去?擔心我看見什麼?
我回頭看了一眼那片玉米地,它們迎風飄搖,一隻只翠綠的手,在空中左搖右擺。不管怎麼樣,玉米地的秘密我們已經無從得知,以後估計也不會有人揭開。
我回到庇護所,如釋重負的把所有東西一股腦的放在儲物格里面。然後打開發電機的蓋子,仔細的檢查了油量,足以撐過今晚。
我已經開始考慮去那個什麼“寂靜森林”了,狼人說可以幫我找到我的鑰匙,這樣我就可以打開地下入口的活板門,只要我幫他這個“忙”,這個忙又是什麼呢?
日後我才知道,這片森林裡面掩蓋的謎團很多都沒有解,是個死結,到此爲止我接觸的只是很小很小的一部分,更多的秘密,被迷霧掩藏在了森林的最深處,任何人都無從觸碰,有一種存在是凌駕於任何事物之上的,它就是“難以名狀”的未知。
我從水井裡面提上一桶水,把自己從頭到腳澆個淋漓盡致,赤條條的站在田野中,我也不擔心被人看到,反正這裡就我一個人,倒有種莫名其妙的舒爽。
身上被裂頭怪咬的傷口已經癒合了,那裡有一個醜陋的疤痕,那斷裂的肋骨,也莫名其妙的復了原,深呼吸的時候偶爾會有疼痛,但是不太影響我的行動。
用破布把全身上下擦乾淨,那些蘑菇的汁液已經從鮮紅變成了粘稠的黑色,就像是瀝青一樣很難搓乾淨,我換上乾淨的襯衫和褲子,坐在我的凳子上。
太陽已經很低沉,散發着黑金色的光芒,我能看見細碎的光線從雲層之間射下來,在地上投下長長的影子,一棵樹能被拉長几十米,我的影子也有七八米長,我每在凳子上做一個動作,影子就會滑稽的把我的動作誇張百倍的重複一遍。
我的手裡玩弄着那個中口徑的蛋匣,裡面只剩下兩發7.62毫米的生鏽的子彈,我把子彈摳出來,拿了一塊看上去比較鋒利的鐵片,努力的磨着上面的氧化物,費了好大力氣才把一顆彈頭磨乾淨,狼人這傢伙一定不懂得怎麼保養自己的裝備,要不就是他背上的那把槍真的已經背了很長的時間,只有在迫不得已的時候纔拿出來用。
我看着我手上的紅色痕跡,丟掉鐵片,再拿起兩顆被磨得鋥亮的子彈,把氧化的子彈磨成這樣需要很大的力氣,我的手要痛死了。
我把子彈壓進彈匣再摳出來,咔擦咔擦噼啪噼啪一直到我厭煩爲止。
我記起上一次練習射擊還是研究所入職組織的軍訓,那是幾年之前了,在基地裡面他們從來不讓我們這些研究員摸槍,在森林裡的時候馬切克也是,他拒絕給我自衛武器,因爲他認爲在我們這些人手裡,槍殺傷敵人的效率遠遠不如走火誤傷隊友的要高,而他背上不但有一把槍,還有一把他自己做的火噴射器,他把那玩意叫做“烤肉機”,從來不讓別人碰,聽說他真的用那玩意在基地裡面烤熟了一隻生雞,雞肉完全烤化了,變成了粘稠的肉汁,連燒烤架子都變成了鐵水,後來來了一個軍官,當場就給了他一腳,斥責他浪費食物。
我不禁笑了一下,腦子裡浮現出馬切克粗獷的臉,不知道那脾氣暴躁的傢伙逃出去了沒有,或者還是在森林裡打轉轉呢?
天黑了。
我打開發電機,簡單地吃了點晚飯就躺下睡覺,我感覺我的身體累極了,那些看上去已經癒合的傷口也開始隱隱作痛,這讓我很是難受。
前後門都被我死死的堵住了,就連牆上的那個破口,也被我用碎裂的木板和布料堵了個嚴嚴實實,我感覺很安全,儘管窗戶外面傳來嗚嗚的風聲和嚎叫,這一夜,我還是過的很踏實。
......
我回憶起了一些事,與其說是夢,不如說是潛意識裡的記憶。
黑暗的臥室裡面響起鬧鐘的聲音,我伸手關掉鬧鐘,然後一如既往的下牀,打開臺燈,天還沒亮,街道上已經傳來汽車的聲音。
檯燈昏黃的光線照亮了我的房間,厚實的地毯,紅木衣櫃,散發着溫暖的暖氣片就在我們牀的一側,奧維麗婭一般睡在有暖氣的那一頭,她很怕冷,冬天的華沙有時候能有零下二三十度,沒有暖氣室內都會結冰。
身邊的妻子揉揉眼睛。
“關燈,我想再睡一會兒。”她說。
我伸手把檯燈關掉,窗戶透出淡淡的亮光,我站起身,打開了臥室的門,外面就是走廊。
早上起來第一件事往往是上廁所,刷牙,我在水槽裡面洗乾淨手,睡眼惺忪的看了看角落的那臺洗衣機,昨晚的衣服早就洗好了,正靜靜躺在洗衣機的玻璃蓋後面。
計劃經濟時代想要買到這玩意可不容易,我排了足足兩天隊纔買到。
我來到廚房,打開冰箱,昨晚還有點兒蔬菜湯沒喝完,我把湯碗端到桌子上,看着裡面的土豆絲,忽然意識到現在做飯也太早了。
廚房的窗外還飄着雪花,我們身處華沙老城區南端的一棟公寓裡,旁邊就緊緊靠着城堡廣場,我撥開絲簾,天空很陰沉,街道上落了白色的雪,遠處的招牌亮着燈,一顆顆的雪花在招牌的燈光下飄落,就像下墜的星星。遠處的發電站燈火通明,它們供應着整個城市的電力,暖氣管道里的熱水就是用那裡的電燒熱的。
我應該先去客廳看一會兒電視,我離開廚房,打開客廳的門,客廳的一角有一個衣櫃,我脫下睡衣,換上一件保暖的毛衣,然後打開了我的電視機。
很多頻道都在放謝爾蓋耶維奇同志的講話,內容是關於促進經濟發展之類,我對政治不敢興趣,好在有一個頻道里面在放茸茸熊的動畫片,卡通片很熱鬧,剛好可以沖淡清晨的喧囂,我靠在沙發上,靜靜的看着卡通片。
“看!星星從天空中落了下來!”
“但是,茸茸熊啊,那些不是星星啊。”
“是雪。”
“它們先是一閃一閃的,然後直接落進了你的手中!”
我露出微笑,眼前漸漸變得模糊,忽然,一陣噹噹噹的敲門聲打斷了我的思緒。我驚訝的走到走廊上,打開家裡的大門。
外面什麼也沒有,空蕩蕩的走廊冷冷清清,這個點就連清潔工都沒有上班。
身後的卡通片還在熙熙攘攘,我走出房門,環視着老舊的走廊,牆上有些地方都掉了皮,牆角擺着幾盆花,已經很久沒有人照料它們了,那輛老舊的自行車還在樓梯口,已經壞到了沒有人想要偷走它的地步。
一切都是那麼的熟悉。
忽然,房門啪的一聲關上了,走廊的空間在我面前變得扭曲,拉長,再拉長,就像黑洞一樣,我努力的伸出手,卻發現自己怎麼也夠不到門把手,在我被無限拉長成爲一個點之前,我聽見人聲,汽車聲在我的耳邊大作,然後歸於寂靜。
這是我腦海中最後一個聲音。
“你不應該來這裡的!茸茸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