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過了兩個時辰,蕭琴幽幽轉醒。只覺渾身無力,動彈不得。她睜眼環顧四周,發現自己躺在一張柔軟的牀上。
屋內裝飾看起來甚是華貴不俗,淡綠色的格調更是讓人心情舒暢。回過神來,蕭琴發現就連自己的衣服都被換成淡綠色的,大驚之下,正欲起身,卻因無力又倒在了牀上。
“這是什麼地方?不會是追魂莊吧?聽那幾個女子的意思,是要將自己獻給少莊主……”蕭琴記得尚意說過,追魂莊的少莊主是個好色之徒,自己若是落入他的手中,後果不堪設想。
半天不見有人進來,蕭琴不禁喚了聲“有人嗎”,也無人回答。正欲再次起身,卻聽見屋外有腳步聲逐漸接近。片刻後,便有二人推門入房。
蕭琴趕緊閉上了眼睛,裝作仍昏迷不醒。
只聽一個聲音道:“少主,這回保證不會讓你失望。”
這是水仙的聲音。
另一個聲音道:“是嗎?你每次都這麼說,到頭來都是在浪費時間。”
這是一個男人的聲音,蕭琴猜想應該就是少莊主遊驚魂了吧。他的聲音嚴肅中帶着三分精神,很難想象是個輕浮的好色之徒。
只聽水仙道:“少主您看了再說嘛,這是我覺得至今爲止最漂亮的一個。她中了金菊姐姐的追魂釘,應該還有一個時辰才能醒來。如果少主覺得滿意,我等一下就把她弄醒。”
蕭琴聽到這兩人已經走到牀邊。
水仙又道:“少主,我和木棉姐姐已經給她重新梳洗打扮過了,連衣服都換成您最喜歡的綠色。怎麼樣,還不錯吧?”
一陣沉默。
蕭琴知道,遊少主正盯着自己看。
片刻後,那男人道:“我看很一般,不算出衆,你覺得她有什麼特別嗎?”
“很一般”、“不出衆”,蕭琴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這樣評價她容貌。雖然她沒有自戀到自以爲貌若天仙,但如此有眼無珠之人,還是第一次見識。雖然很是不悅,但蕭琴轉念一想,如果這少主對自己不感興趣,那就很容易脫身了。
水仙一臉不可思議,“這也算很一般嗎?我是越來越不明白少主的口味了。我知道您閱美無數,眼光高的很,但您要是覺得這個姑娘都很一般,那我們姐妹幾個就沒有辦法再找下去了。”
“那就不要再找了,有時間,做點正經事不好嗎。”
“那怎麼行,如果今年再找不到能做少夫人的姑娘,恐怕我們姐妹幾個都會被夫人發配到魔教去了。”水仙眼珠微轉,又道:“少主,我再跟您說點別的,您肯定會對這姑娘感興趣。”
男人並不好奇地問道:“哦,你倒說說看。”
“這姑娘會風厲掌,還知道沉香散,定是大有來頭的人。她武功厲害的很,我和木棉姐姐差點不敵,多虧金菊姐姐幫忙,才把她弄到手。”
“說過多少遍了,不要隨隨便便使用沉香散。”男人的聲音聽起來有些不悅。
蕭琴聽到他又走近了一些,最後竟坐在了牀邊。
“看來這位姑娘還是有點本事的,中了追魂釘不到兩個時辰就醒了,但爲何還閉着眼睛裝睡呢?”
蕭琴忽然感覺到一隻手觸碰到了自己的臉頰,一驚之下,睜開了眼睛。
只見一個身穿淡綠色衣服的男子坐在牀邊,伸手在自己臉上輕輕一碰,便停了下來。
蕭琴向這男子的臉看去,不禁又驚又嘆,她從未見過如此精美的面孔。男人的英俊與女人的美貌,在他的臉上完美結合。他的美,已模糊了性別。
但蕭琴知道,他毫無疑問是個男人,他的語氣、眼神之中透露着威嚴,讓傾世的美貌變得令人敬畏。
尚意說他是好色之徒,但在蕭琴看來,他比經常喜歡調笑的尚意看起來更像正人君子。
儘管如此,蕭琴對這個並沒有將自己美貌看在眼裡的少主沒什麼好感。只呆看了一眼,便挪開了目光。
遊驚魂看着蕭琴的眼睛,表情多了些柔和,道:“睜開眼睛倒是好看了些,但也不過如此。怎麼了,聽我這樣說,你很失望嗎?”
蕭琴悻悻地道:“沒有‘很’失望,只是稍微‘有一點’失望。”
遊驚魂微微一怔,隨即笑道:“挺有趣的姑娘。你叫什麼名字?師承何處?到太原來做什麼?”
蕭琴隨口編道:“我叫惜淚,仰慕追魂莊遊少主的威名,特來此盼望有幸一見。至於我師承何處,奪命先生你總聽過吧?我是他的徒弟。”
遊驚魂臉色一沉,“姑娘,有些玩笑不能亂開。這個世上會使風厲掌的人並不多,但跟奪命先生沒有一點關係。”
一旁的水仙也道:“就是,你不要騙人。我聽金菊姐姐說,你姓蕭。我看你揹着琴、拿着簫,還會使武當劍法,花樣多得是。我勸你還是從實招來,到底是何來歷?”
遊驚魂忽然沖水仙一擺手,道:“水仙,你太吵了,出去。”
水仙一怔,不敢反抗,應了聲“是”,便轉身離開了房間。
蕭琴聽水仙前一句還在和遊驚魂開玩笑,但遊驚魂一聲令下,便讓她無法抗拒,心裡不禁有些害怕。這遊少主就算不是好色之徒,恐怕也是一個冷酷殘暴之人。
此時,房中就剩下他們兩個人了,蕭琴卻更爲擔驚受怕,她不知道遊驚魂會如何處置自己。沒有了旁人,他若真的肆無忌憚起來,要如何應對?
遊驚魂待水仙走了,舒了口氣,一直緊鎖的眉頭登時放鬆了下來,張開雙臂向後伸了個懶腰,將蕭琴的身子向牀裡面推了推,又將蕭琴頭下的枕頭抽了出來,身子往牀上一倒,竟躺了下來。
蕭琴被他這一連串的動作驚嚇到了,不知道他究竟想幹什麼,不禁問道:“你這是做什麼?”
遊驚魂閉上了眼睛,懶懶地道:“別吵……”
蕭琴一時無語,對這個男人大爲惱火。他這是什麼意思?究竟想幹嘛?不僅有眼無珠,還突然像變了一個人一樣莫名其妙。蕭琴雖不能動彈,但此時她也使出了渾身的力氣,向遊驚魂的大腿“狠狠”地踢了一腳。
遊驚魂身子微晃,睜開了眼睛,翻過身來,臉衝着蕭琴,有些不耐煩地道:“你還挺不老實呀,居然敢對我動手動腳。”
蕭琴見遊驚魂的臉離自己只有幾寸,身子不禁向後一縮,腦袋卻“嘭”地一聲撞在了牆上。
遊驚魂見狀,“嘿嘿”一聲笑了出來,彷彿蕭琴就是個笑話。
蕭琴又羞又怒,道:“你到底想怎麼樣?對我沒興趣的話,就快點放我走。”
遊驚魂眉毛一挑,“怎麼?你希望我對你感興趣?”
蕭琴沉默片刻,“這倒不必,你隨意吧。”她決定不再理他。
雖然金菊說中了追魂釘要過三個時辰才能恢復功力,但以蕭琴的體質,再過一個時辰就可以行動自如。只要遊驚魂不再糾纏,便可脫身。此時她能做的就只有等待。
遊驚魂見蕭琴安靜了下來,反倒來了興致,道:“不說話了?你以爲這樣就能引起我的興趣?”
蕭琴沒有回答,索性閉上了眼睛。
“哼,女人我見的多了,有主動投懷送抱的,有故作高冷的,也有喜歡欲擒故縱的,不知你是哪一種呢?”
蕭琴心想:“這男人有毛病。”
停了片刻,遊驚魂見蕭琴還是一動不動,有些不耐煩,道:“你再不睜開眼睛,我可就不理你了。”
蕭琴心想:“求之不得。”
遊驚魂有些受挫,又道:“你再不睜開眼睛,我可就親你了。”
蕭琴倒真有些害怕他會做出這種事來,不過如果真的睜開了眼睛,便遂了他的意,誰知道他之後還會做出什麼事情來。蕭琴索性還是不理他。
遊驚魂見蕭琴的眼珠動了動,卻沒有睜開眼睛,笑道:“我知道了,你是想讓我親你,我纔不會上當呢。”
蕭琴心想:“你是小孩子嗎?怎麼會如此幼稚。”
不過,蕭琴感受到了遊驚魂的臉在向自己的臉靠近,近到能夠感受到他的鼻息。
蕭琴臉上一癢,忽然右眼皮被強行扒開,這下再也無法閉上眼睛,她睜眼怒道:“你到底要幹什麼?”
遊驚魂沒有回答,又用手將蕭琴的左眼皮扒開,仔細地看了半天,才道:“你的眼睛有毛病。”
“你纔有毛病!”
遊驚魂鬆開了手,道:“我是說你的眼睛瞎過。”
蕭琴大爲吃驚,“你怎麼知道?”
“當然是看出來的。你的眼睛現在雖然看得見,不過不知何時肯定又會失明。我想你這病應該有好幾年了吧。”
蕭琴登時呆住,沒想到他竟看了幾眼,就將自己眼睛的病症說了個清清楚楚。
“你懂得醫術?”
“說不上懂,但這點小毛病還是看得出來的。”
蕭琴聽他說得輕鬆,不禁有些期待,問道:“那,治得好嗎?幾年來我看了好多大夫,都說無法醫治。”
遊驚魂不屑道:“那是因爲你看的都是庸醫。”
“庸醫?……你是名醫?你可以治?”
遊驚魂見蕭琴突然面泛紅光,淚光盈盈之下,一雙眼睛澄澈而靈動,莫名的有一種心動之感。但他表面卻很平靜地道:“可以一試。不過,你現在的表情明顯要比剛纔可愛,難道我本人的魅力還不如那點微末醫術?”
蕭琴聽他說“可以一試”,有些興奮,卻又聽他像小孩子一樣鬧起彆扭起來,一時間哭笑不得,不知如何接話。
遊驚魂坐起身來,斜眼看着蕭琴,又道:“況且你也不是我的什麼人,我憑什麼給你治?”
蕭琴收斂了略爲興奮的神情,平靜地道:“說的也是。”
遊驚魂見蕭琴恢復了起初面無表情的樣子,又覺得有些失望,微怒道:“果然你一聽我說不給你治,就給我臉色看。哼,女人真是多變。”
蕭琴不太能夠理解遊驚魂的情緒變化,但還是平靜地道:“這只不過是由希望到失望的正常變化而已。正如你所說,你沒有必要給我治眼睛,我也沒有必要對你笑臉相迎。反正這種病症已經很多年了,我也習慣了。就算以後再也看不見,也沒有什麼不方便,更沒有什麼想見的人……”
說到這裡,蕭琴不禁想起了南宮乙。自從那日醒來,第一眼看到南宮乙之後,就再也沒有失明過。她一直覺得是南宮乙給自己帶來了光明。不過如今他已經不在了,就算眼睛能看見,又有什麼意義呢?
蕭琴閉上了眼睛,一絲淚水從眼角滑落。
說好的不再哭,但一想起南宮乙,就難以控制自己。
遊驚魂哪裡知道蕭琴心中所想,見她忽然流淚,有些錯愕,忙道:“你別哭呀,我又沒說一定不給你治。”
蕭琴擦試了淚水,睜開眼睛道:“你耍我?你憑什麼爲我治?”
遊驚魂有些呆然地望着蕭琴,“這個嘛……只是想到你哪一天真的瞎了,再也看不到我英俊瀟灑的身姿,未免有些遺憾……”遊驚魂忽然臉上一紅,不知道自己在胡說些什麼。
蕭琴見他表情變化如此之大,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遊驚魂乾咳一聲,惱道:“又哭又笑,女人真是多變。”
蕭琴忽然覺得眼前之人也沒那麼討厭了,她用手臂撐着牀,勉強起身,靠在牆上道:“不治也沒什麼,大不了跟之前一樣。只是你說能治,難免會讓我有所奢望。不過你要我求你,或者做些我無法接受的事情才能給我治,那就算了。”
遊驚魂起身,揹着手站在牀邊,道:“你到有骨氣,但我也沒有閒到無緣無故幫一個人治病。”
“那你有什麼條件嗎?”
遊驚魂恢復了之前嚴肅冷酷的表情,道:“我沒有什麼欲求,只是偶爾想看看這世上有沒有美女能夠打動我的心。但你做不到,也就不跟你談條件了。或許我哪一天心情好了,就幫你治了也說不定。”
他沒再看蕭琴,轉身便要離開。
“等一下,你就這樣走了嗎?”
“那你想我怎樣?”
“那我是不是也可以離開了?”
遊驚魂回過頭來,冷笑道:“進了追魂莊的女人還想離開?我剛剛說了,或許哪天心情好,就會幫你治眼睛,所以你就老老實實在這裡等着吧。”
蕭琴急道:“你要把我一直困在這裡?”
此時,忽聽屋外一陣笛聲傳來,蕭琴立即警覺,這是仙樂教的笛聲。樂曲中竟有詢問之意,似乎是在找人,等待應答。
蕭琴心中一動,瞥見自己的琴就放於不遠處的桌上,便使出渾身的力氣向桌子那邊衝了過去。
遊驚魂也聽出了笛聲有些異常,他停住了腳步,見蕭琴翻身下牀,便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厲聲問道:“你是仙樂教的人?”
蕭琴見遊驚魂雙目凌厲,表情冷酷,不禁有些懼怕,連連搖頭否認。
“那桌上的琴可是你的?”
蕭琴只好點頭。
“老老實實交代你的來歷,我雖喜歡美人,但下手絕不會客氣。”
蕭琴此時沒有一絲反抗的力氣,只好道:“我叫蕭琴,是秀清道人的徒弟,也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她的名號。”
蕭琴發現,“馮秀清的徒弟”這個身份,對於她來說是個極好的保護,忽然間對師父很是感激。
果然,遊驚魂的表情緩和了些。
“難怪你會風厲掌。既然是秀清道人的弟子,我就不爲難你了。你老老實實在這裡呆着,我還有些事情,稍晚一些再過來陪你。”
蕭琴可不想他再回來,而且她聽到笛聲越來越弱,想必是走遠了,心下着急,趁遊驚魂對自己放鬆了些,又使出渾身的力氣搶到桌旁,“啵”的一聲,用手指在琴絃上重重一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