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難掩驚訝之色。
玄遠首先恢復了鎮靜,面無懼色地道:“那你也承認墓碑都是你盜的了?”
柳林帖輕蔑一笑,斥道:“連聲師叔都不叫,摩崖老兒的弟子還真不懂規矩。”
“師父告訴我們,不用和被逐出師門的人講規矩。”
“好大的口氣!就讓我這個做師叔的來教訓教訓你這個不懂規矩的小子。”
柳臨帖的毛筆尖已經指向了玄遠。
“退開。”
玄遠衝逸秀和質樸喝道,抄起短筆迎了上去。
吟笑兒拉着千千站到一旁。她很詫異,昨天見柳林帖,他還算很客氣,一直沒動手,爲何今天上來就出手了?難道已經從墓碑的“柳”字中悟出了破解招數?
玄遠卻是另一種想法,昨日柳臨帖一直未動手,估計只是前來試探。今天聽他說了秘籍之事,便忍不住用強了。玄遠不敢怠慢,揮起石筆,全力使出“柳”字招。這是他第一次使用這個招式。
他們的招式都奇特異常。只見玄遠出招動作幅度極大,手腳並用,極爲誇張。而柳臨帖除了右手揮動長筆,身體的其他部位竟分毫不動,穩如松柏。
數招過後,吟笑兒發現玄遠比劃來比劃去,都是同樣的招式,這才明白他在反覆寫一個“柳”字。吟笑兒不禁暗暗讚歎,“柳”字招果然高明,僅憑這一招,玄遠便和內力相差懸殊的柳臨帖打了個平手。
但是玄遠卻暗暗着急。
他剛寫了五個“柳”字,字體已經開始變形了。第一次使用“柳”字招,乍看起來威力無比,但實際上並不能收放自如。再加上功力與柳林帖實在有差距,恐怕時間久了,便無法專心。
千千已經看出玄遠有些力不從心了,小聲對吟笑兒道:“師姐,我們要不要幫忙?”
“這個……不太好吧,這是他們門派內部的事情,咱們是外人。”
江湖一大忌,就是插手他人門派之事,吟笑兒雖然心裡着急,但也不便出手相助。她看了眼逸秀和質樸,這倆個孩子比她們還着急,顯然幫不上忙。
再看玄遠,卻不知何時中了柳臨帖一筆,隔得很遠也能聽見他的喘息聲。
“謝姑娘,千千姑娘,你們快想想辦法啊。”逸秀帶着哭腔求道。
“可是,我們是外人,不便插手。”
話雖這麼說,但吟笑兒打定主意,如果柳臨帖傷了玄遠,那一定要出手。
逸秀急道:“可是,可是又沒有人看見呀。”
“誰說沒有人看見?”
綠柳林那邊突然傳來了一聲大喊。
吟笑兒等人都是一驚,向樹林那邊望去。剛纔聲音明明還很遠,但轉眼間便有一位少年向這邊走來。他身法之快,雖不及柳林帖,卻比玄遠高明得多。
這少年二十三四歲的年紀,濃眉大眼,一臉豪氣。他身穿一件略顯邋遢的粗布衣,左手拎着個酒瓶子,右手託着一根細竹棍懶懶地搭在肩上,嘴上還帶着醉醺醺的微笑。
“誰說沒有人看見?我可是看見了。不但看見了,還要管上一管。”那人笑着道。
吟笑兒和千千都不知這人是誰,但逸秀和質樸卻是又驚又喜,齊聲叫道:“二師兄!”
邋遢少年喝了口酒,懶洋洋地道:“你們還記得我這個二師兄啊,我還以爲你們心裡除了玄遠大哥之外,就沒別人了呢。”他雖然嘴上說着“你們”,但眼睛卻看着逸秀,彷彿是對她一個人說的。
“二師兄,你別取笑人家了,三師兄就快敗了,你還不趕緊幫忙!”
逸秀的臉紅得像個大蘋果,不知是急的,還是羞的。
邋遢少年卻道:“三弟還能堅持一會,不着急,快向我介紹一下這兩位朋友。”他目光轉向了吟笑兒和千千。
“哼,我不想跟你做朋友,見同門有難,卻不出手相救,我不交這種朋友!”
吟笑兒聽說這少年是他們的二師兄,本來很高興,但見他絲毫不急的樣子,又變得十分惱怒,說起話來一點也不客氣。
邋遢少年撇嘴道:“喲,這位姑娘很關心我三弟,好讓人嫉妒,更不想幫忙了。”
吟笑兒更加惱火道:“你……他真是你們的師兄嗎?同門有難,他竟在這裡冷嘲熱諷,這種人怎麼沒被逐出師門?!”
一旁的千千聽了,靈機一動,道:“師姐,他不幫忙,我們來幫。說起逐出師門,那個白衣老頭不是早就被逐出師門了嗎?那就不算他們門派內部的事了。我們看到有人欺負朋友,出手幫忙,這叫做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經千千提醒,吟笑兒立即反應過來了,提着鞭子道:“不錯!而且那白衣老頭還盜了我姐姐的墓碑。”
話雖如此,但吟笑兒手握長鞭,千千暗捏了兩枚繡花針,站在二人不遠處卻不知如何插手。
只見那二人越鬥越緊,玄遠的字也越寫越小,他的招式早已被柳臨帖看破,不再是威脅。
衆人正着急,卻聽邋遢少年大喝了一聲:“都讓開!”
邋遢少年將酒壺中的酒全部倒入口中,飛身至玄遠和柳臨帖身旁,丹田運氣,從口而出,將滿口酒都噴到了二人身上。
衆人都大爲吃驚,不知他究竟想幹什麼。
但柳臨帖竟立刻惱怒了起來,見自己的白衣污漬斑斑,顧不得手上的招式,在臉上、身上一通擦拭,口中叫嚷着:“好髒,好髒,髒死了,髒死了……”
眼看柳臨帖亂了陣腳,玄遠立即撤出,於此同時,邋遢少年趁虛而入,揮起竹棍比劃出一套與玄遠形似而神不似的“柳”字招,雖然招式一樣,但給人的感覺完全不同——玄遠是玄妙高遠,而邋遢少年則是舒展豪放。
剛剛還對他存有偏見的吟笑兒和千千,立刻刮目相看了起來。
玄遠看着身形靈動的二師兄,一臉羨慕憧憬,淡淡地道:“‘惟性所宅,真取不羈。若其天放,如是得之’。他就是我二師兄疏野,剛剛如果他在言語上有得罪二位姑娘,我代他向你們賠罪。”
吟笑兒和千千雖不是很懂那四句詩是什麼意思,但也都一臉嚮往,早就忘了剛剛疏野都說了些什麼令人討厭的話了。
數招過後,柳林帖居然敗了。
“你們別高興的太早!”
他氣急敗壞地消失在了衆人面前。
柳臨帖消失不見就是一瞬間的事,但是衆人卻呆了半天,怔怔地望着他離去的方向。
逸秀最先跑到玄遠身邊,關切地問道:“三師兄你沒事吧?”
疏野湊上前來說道:“他當然沒事了,有這麼多人關心。”
玄遠乾咳了一聲,微笑道:“當然了,有二師兄舍酒相救,我又怎麼會有事呢?”
“那你應該請我喝酒!”
“二師兄,爲什麼你剛纔吐一口酒就把柳臨帖嚇退了,難道酒有毒?”
逸秀不解,吟笑兒和千千也不解。
疏野笑道:“當然有毒。”
逸秀奇道:“什麼毒?爲什麼你自己喝了卻沒事?”
“因爲我有解藥。”
“原來如此,那三師兄爲什麼也沒有中毒?”
“因爲我這毒對他不起作用。”
疏野笑道,玄遠也笑了。
“那是什麼毒呀?”
“酒的髒和我的口臭!”
逸秀捏着鼻子,一臉嫌棄地道:“你騙人,好惡心。”
玄遠解釋道:“因爲柳臨帖有潔癖,剛纔他未必是被擊退的,很可能而是被髒退的。”
逸秀雖然還是不信,但是柳臨帖總算走了,而玄遠也沒有受傷,所以她還是高興的笑了:“如果真是這樣,那二師兄你真聰明!”
疏野道:“我救了你的三師兄,你是不是應該替我介紹一下這兩位姑娘是誰了吧。”
疏野還是不忘去認識那兩位姑娘。這樣兩位美麗動人又多情的姑娘,有誰不想去認識一下呢?
“救三師兄是應該的,幹嘛要我報答。”
逸秀裝作生氣的樣子,卻高興的笑了,因爲疏野說了句“你的三師兄”。
“哈哈,害羞了。好吧,老三,我救了你,你來報答我吧。”疏野轉向玄遠道。
玄遠微微一笑。他是不喜歡笑的,但是跟這位二師兄在一起,卻總是忍不住笑上一笑。
“這位是吟笑兒姑娘,是我的客人,其實我們也是剛認識。這位叫做千千,是吟笑兒姑娘的師妹。”玄遠道。
“叫什麼?淫/笑……?哈哈!”疏野覺得這個名字有趣至極。
“是吟詩的吟,笑容的笑,兒子的兒!”千千解釋道。
疏野點頭道:“哦,吟笑……兒。你是千千,千千這個名字好。”
吟笑兒聽他言語中有調笑的意味,惱道:“哼,那你的名字好不好?”
疏野笑着問道:“我叫疏野,你說好不好?”
“不好!”
玄遠怕這個師兄不拘小節、口沒遮攔,再說些惹姑娘生氣的話,便插口道:“謝姑娘,如果不介意的話,我再給你刻一個碑,用不了多長時間。”
吟笑兒想了想,搖頭道:“算了,還是不立了。姐姐客死他鄉,只是暫時葬在這裡,也沒有必要立碑了。”
“可是……”玄遠覺得這樣有些說不過去。
疏野卻道:“別可是了,咱們也不要在這耽擱,快跟我回蘇州去吧!”
“蘇州?”
衆人幾乎同時問道,語氣中都充滿了驚訝。尤其是吟笑兒和千千,因爲她們也要前往蘇州。
疏野道:“爲了避免柳林帖再找麻煩,你們還是離開杭州的好。何況,我這次來就是爲了找你回蘇州的。”
玄遠問道:“蘇州那邊有什麼事嗎?”
疏野看了一眼吟笑兒和千千,似乎不想當着她們的面說,低聲道:“難道你捨不得走嗎?”
雖然聲音很小,卻被耳尖的千千聽到了,她看了眼吟笑兒,嘆氣道:“就算他捨不得也沒有用,因爲師姐也要離開了。”
吟笑兒惱道:“什麼我要離開,別忘了你也要和我一起去蘇州。”她故意說出了蘇州。
“原來姑娘們也要去蘇州,那好極了,我們今天下午就動身,可以一起上路。”
疏野對於和兩個姑娘一起去蘇州表現出很期待的樣子。
千千卻搖頭道:“可惜呀,我們大後天才動身,師姐昨晚就決定了,改不了的,我們不能同行了。是吧,師姐?”
千千一臉得意的壞笑。
吟笑兒恨不得用繡花針將她的嘴縫起來。她尷尬一笑,道:“是啊,我們還有些事情要處理,過兩天才能離開。”語氣中頗有遺憾之意。
“其實我們也……”
玄遠剛想說“其實我們也不用走的那麼急”,卻被疏野打斷了。
“也是,其實我們也並不熟,就不相互打擾了。反正姑娘們也要去蘇州,有緣自會再會。”
“哼,那我們就此別過了!後會有期。”
吟笑兒白了疏野一眼,拉着千千,帶着滿腔的惱怒頭也不回地走了。
玄遠有些悻然地看着兩個姑娘離開的身影,問道:“剛纔爲何要打斷我?明明之前還說要與她們同行,怎麼馬上就改口了?”
“因爲我突然想到一件事,覺得還是少惹這種姑娘微妙。”
疏野的表情變得有些嚴肅。
“哦?她們看起來像是不好惹的姑娘嗎?”
“那你對她們又有什麼瞭解呢?”
“據我所知,千千是本地人,在鎮上開了一家醫館,以鍼灸治病而聞名。而那位姓謝的吟笑兒姑娘是她師姐。不過說來奇怪,雖未見她們真正出手,但從她們走路、呼吸的方法來看,並不像是同門。”
疏野點頭道:“不錯,她們一個用鞭子,一個用繡花針,怎麼想都不是同門。而且,那千千姑娘指捏繡花針的手法,讓我想起了師父曾經提過的一個人。你可記得寧不須這個名字?”
玄遠臉色微變,道:“寧不須?聽師父說,她是那一輩名震江湖的武林三大美女之一,人稱‘繡花魔女’……”
逸秀忽然打斷道:“武林三大美女?那另外兩個美女是誰呢?”
女孩子總是會對這樣的問題感興趣。
疏野道:“這都是上一輩人的傳說了,據說另外二美,一個是魔教的魔琴秦水柔,她是魔教三大護教之首,曾稱霸武林一時;另一個是追魂夫人,不過她究竟是什麼來頭,沒人能說得清楚。”
逸秀皺眉道:“怎麼聽起來都不像是好人。”
疏野道:“這你可說對了,她們都不是什麼善類。聽說繡花魔女很變態,雖然長得美,卻討厭男人,她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用那狠毒的繡花針,讓她討厭的男人做不了男人。”
逸秀奇道:“什麼叫讓她討厭的男人做不了男人?”
“嗯,就是,就是……哎,你問你的三師兄,這種變態的女人,我怎麼會知道。”
逸秀嗔道:“變態的女人連你都不知道,三師兄怎麼會知道?”
玄遠白了疏野一眼,接着道:“但不知是什麼原因,她在十幾年前就銷聲匿跡了,我們這輩人中很少有人知道她的名號。難道你懷疑千千姑娘跟那個女魔頭有什麼關係嗎?”
“我也只是猜測而已,或許是我看錯了,銀針嘛,治病救人常用的東西。況且,千千姑娘長得那麼可愛,不會和女魔頭有什麼關係吧。”
玄遠知道他這個二師兄雖然爲人粗獷,卻心思細膩,不會胡亂猜測。
疏野又道:“算了,別瞎想了,不就是個小丫頭嘛,我們還能怕了她不成。其實我不想與她們同行也是另有原因的。此次回蘇州,是奉師父之命去參加南宮大公子的婚禮,順便給南宮老爺送點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