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晏辰冰冷泛白的薄脣淡淡抿着不說話,拿過一杯烈酒,不聲不響地灌入喉嚨。
聶明軒眸子微微猩紅,看着他那個動作,就知道在那一刻的時候他承受了多重的痛,這個世界上的殘忍有很多種,可是眼睜睜看着最愛的人被折磨,被毀掉,那個劊子手還是自己的生身之母,這種感覺,他只是想着就窒息般悶痛。
“那現在呢?”聶明軒嗓音啞如沙礫,期盼中透着沉痛的眸子閃爍着光亮,“瀾溪現在在哪兒?”
慕晏辰閉眸,靠在座位上,修長的手指揉着眉心。
“紀家。”他淡淡吐出兩個字。
聶明軒聽到這裡,緊繃欲斷的心絃才稍微鬆了一些,垂眸,眉心擰得死緊,端起杯子來說:“來我陪你喝酒,不想了……”
有些事,想來想去都已經是那個結果。
慕晏辰依舊垂眸靜靜坐着,沒有動靜,宛若一尊雕像。
聶明軒看着他,眼皮跳了跳!
“晏辰……”
他薄脣泛着史無前例的蒼白,毫無血色,不知道在想什麼卻顯得那樣痛不可言,果然半晌之後他盛滿猩紅血絲的眸子睜開,看着聶明軒,低低道:“你知道麼?我始終都想不清楚這件事裡她有什麼錯,如果沒有,那她不應該這樣……她不應該,受那麼多傷……”
那沙啞的嗓音,字字滴血,說的人宛若被刺穿了心臟。
深邃的眸子愈發熠熠發光,沉痛如山洪一般洶涌而出,他繼續低啞道:“你知不知道我在跟她說那些話的時候,看她的反應,痛大於恨……我想讓她再捅我一刀讓我好受一點,她不肯,還反過來求我別不要她……她甚至連甩我一個耳光都學不會……”
最後的那些話,他說的氣若游絲,卻清晰地紮在人心上,飄渺中都讓人覺得痛不可遏。
聶明軒只是聽,就已經受不了了。
半個字都說不出,他伸手拍上慕晏辰的肩膀,想阻止他再說話。
慕晏辰垂眸,蒼白的俊臉上冰冷得沒有神情,只是再端過一杯盛得滿滿的烈酒,全數灌下去。
聶明軒蹙眉,攔他:“別這麼喝,傷胃。”
說完他就覺得自己這句話說得太無力,心都傷了,還怕什麼傷胃?
抿抿脣,聶明軒問出自己藏在心裡的問題:“既然知道她聽了會難受,那你爲什麼還要那樣說?你不怕她以後見了你,會恨死你?”
高純度的酒精在身體裡劇烈灼燒着,伴隨着嗡鳴聲,燒得人想死。
慕晏辰閉眸許久都沒有緩過那一陣激烈的眩暈,他扶着額,在腦海裡找着答案,啞聲道:“因爲以後……不能陪她一起……她還是別愛我了……”
“……會好受一點。”
愛而不得,恨之不捨。
後者卻是比前者,要好受得多。
黑眸睜開,是一片深邃莫測的光,墨色的瞳孔卻並沒有焦距,像是行走在茫然的大霧中一般,慕晏辰薄脣淡淡抿着,重新拿過酒瓶來倒入杯子裡:“行了,陪我喝吧。”
聶明軒還沒有從他最後一句話裡掙脫出來,俊臉泛着一絲迷茫,接過酒杯的剎那卻清醒過來。
“晏辰,其實有些話我一直都沒跟你說,”聶明軒握着酒杯,眸色認真地斟酌着字句,“你們之間的事情該你們來解決,我作爲朋友不該插手,所以那個時候就算知道你們一起我也從來沒說什麼。既然現在你們分開了,我不妨說說——瀾溪太小,這個年紀她能給出的愛還太稚嫩,誰也不能保證她以後怎麼想,如果現在你們繼續,也保不齊她以後懂得愛和依賴的區別之後,還能不能繼續‘愛’你。”
“所以分開還是好的,等她長大吧,你說呢?”他輕聲勸慰。
慕晏辰擡眸輕輕掃了他一眼,深邃的眸子裡一片無際的大雪,茫茫的沒有盡頭。
“長大,就能改變血緣嗎?”他泛白的薄脣輕聲吐出這一句話,眸子裡竄上一抹猩紅的味道。
聶明軒勸解着的姿態霎時僵在了原地,震得半天緩不過神來。
手裡的杯子被輕輕他輕輕碰了一下,相撞發出的清脆聲換回了聶明軒的意識,看他繼續仰頭喝酒,聶明軒心裡彷彿霎時就明白過來,與此同時,臉色也頓時變得極其難看!
他真是笨……很笨很笨,看到莫如卿如此殘忍堅決地反對他們在一起他就應該想到了!他們必定是早就驗過了血緣,才知道根本就沒有以後。根本就沒有可能。
心再次被狠狠刺了一下,聶明軒恍惚着,把酒灌入喉中!
這個夜明明那麼尋常。
可他怎麼……卻覺得越過越絕望了呢?
從夜無疆出來的時候聶明軒已經腳下打飄,有點暈,但擡眸看見慕晏辰的眉眼還是冷峻清醒的,他強忍着醉意上前拽他,啞聲道:“你別開車,你也喝多了知道嗎?我打電話給司機送你回去……”
慕晏辰架住他,黑眸經過酒精的灼燒,氤氳得愈發明亮。
“別管我了。”
說完拽下他的手臂,攔了輛車把他塞進去,慕晏辰徑自朝着停車場走去,這才感覺到醉意襲來,世界在晃,他閉上眼睛想繼續醉一會,可眼前卻滿滿的都是她流淚的場景。
***
紀家一早就過得小心翼翼。
紀媽媽起來的時候看到兒子不在醫院反在家裡,正要發飆的時候卻被紀姚攔住,示意她別出太大聲,因爲瀾溪在房間裡,家裡的帳別在她未來兒媳婦面前算。
“你們是怎麼碰到她的?她昨晚在我們家?”紀媽媽驚訝道,“姚姚,我昨天聽你爸警局的朋友說,瀾溪她是被……”
“媽!!”紀姚着急地打斷她,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心焦如焚,“您別說話,等會她出來,您什麼話都別問別說,知道嗎?”
——難道還要在餐桌上問她,瀾溪,你昨天到底有沒有被那些人強.暴?
殺了她吧!
瀾溪醒來之後怔怔的,看看身上的紗布已經被緩過,額頭上也包起來了,紀姚的房間很小,暖氣開得很足,看看*下海給她準備了棉拖鞋和衣服,她沾了血的睡衣被紀姚洗了。
開門,靜靜看着客廳裡交談的一對母女。
“啊!你起來了?”紀姚一驚,趕忙跑過去看看她,“我的衣服你穿着合適沒?”
瀾溪恍惚了一下,看看身上,沙啞地吐出幾個字:“有點大。”
“大就對了!”紀姚鄙夷地看她一眼,“你可以再瘦一點,都趕上做模特的了。”
瀾溪垂眸,並不說話。
“瀾溪啊,阿姨給你煮了粥,皮蛋瘦肉你喜歡嗎?過來吃點。”紀媽媽笑着說道。
“別讓她亂走動了,媽要不你等會端我房間裡吧?”紀姚回頭說道。
“好好,你們去吧!”
正要回房間的時候看到門開了,紀恆裹着一身寒氣從外面回來,亮亮的眸子看了瀾溪一眼,深邃溫暖,把圍巾手套一摘,沒換鞋就朝她走過來:“我早上起來去買了點消炎藥,醫用的,口服和外用都有,你昨晚有段時間發燒到四十度,好不容易纔退了,估計是傷口發炎和半夜冷凍引起的,拿着,記得飯後吃。”
一個塑料袋遞了過來,裡面是滿滿的藥品。
瀾溪靜靜看着那個袋子,小臉半垂着,沒人能看得出她的情緒。
“哈哈,是啊,”紀姚替她接過袋子,嘲笑地看着紀恆,“我老哥昨天晚上急瘋了,弄了三個‘小太陽’在你*邊烘着,我房間都熱得跟夏天似的了,還一早就跑去買消炎藥——我說你昨天睡了幾個小時啊,你頭上的傷不是傷是吧?縫了五針都不老實……”
她好好地臭了她老哥一番。
圈住瀾溪的胳膊,紀姚道:“走走走,我們回屋去!”
紀恆靜靜站着,絲毫沒有在意紀姚冷嘲熱諷的話,目光只是落在瀾溪身上,看她沉默,看她眼裡的每一絲波瀾,視線移不開。
直到身後紀媽媽呵斥着他換鞋,他纔有了那麼一點反應。
半晌之後紀媽媽把皮蛋瘦肉粥端了兩小碗進去,笑着退出來,看到自己的兒子脫了外套靜靜地坐在沙發上,閉眸沉默,笑意逐漸散去,把餐盤放在茶几上,慈愛的臉龐有了幾分認真,緩聲道:“恆兒啊,媽媽一直都沒問你,昨天怎麼回事,瀾溪她現在,是個什麼樣的狀態?”
一直以來慕家和紀家的孩子交好,紀媽媽也挺看好自己的兒子跟瀾溪在一起,可昨天發生了那樣的事……她想聽聽兒子怎麼想。
紀恆擡眸,裡面泛着淡淡的血絲,知道媽媽的意思,薄脣張了張剛想說話,就聽見紀姚房間裡傳來一道哭聲。
不是啜泣,不是哽咽,也不是斷斷續續的哭腔。
而是嚎啕。
家裡許久都沒有聽到過這種聲音,像每個人小時候那樣,不如意的時候,難過的時候,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宣泄着自己的情緒,長大以後,卻很少再有人那樣哭過了。
那聲音,如此可怕。
紀恆頓時臉都白了,手顫抖着抓住沙發,猛然起身朝着紀姚的房間奔去,近乎瘋狂地打開了門——
房間裡,是一派讓人驚駭的景象。
紀姚嚇得臉色煞白,手足無措地站起身來,張着手臂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模樣,碗摔碎了,粥灑在地面上還冒着熱氣,那個纖細的身影跪在地面上,雙手撐地,哭得彷彿整個世界都塌了一般,撕心裂肺的聲音聽得人心驚膽寒。
紀姚眼睛也紅紅的,看着進來的母親和哥哥,快哭出來了。
“不關我的事……真的不關我的事,”她聲音發顫地解釋,“我剛剛只想陪她一起喝粥,我不知道她怎麼了喝了一口就停,我以爲她的太燙就說我的不燙要跟她換……她就哭了!粥是我不小心打碎的……我真不知道怎麼回事!!”
最後一聲,她也帶了哭腔。
門口的兩個人,臉色俱變。
紀媽媽也是一副不可理解的模樣,眼睛瞪得很大,還沒說話就聽見自己兒子沉靜的嗓音:“紀姚,你出去。”
紀姚怔了怔,呆在原地。
“沒聽見嗎?”紀恆臉色發青,像是壓抑着一場沉痛的風暴,走過去拉過她的胳膊讓她繞過碗的碎屑,接着往外推,“跟媽一起出去,這兒一會就好,我保證。”
“可是……”紀姚還是很擔心她。
紀恆已經把她們都推出了門外,關上了門。
一瞬間,整個房間裡就只剩下這種聲音,像是壓抑了太久的山洪瞬間爆發,撕裂一般的嚎啕大哭,紀恆不回頭看也知道那副場景有多刺痛心臟,他靜靜聽着,回憶着剛剛那讓她徹底失控的一點,想着她也許是被昨天的遭遇嚇到了,也許是憋了太久的委屈和痛苦都傾瀉而出……
這所有的也許,都在他的意料和包容之內。
眸子裡泛着一絲猩紅,紀恆轉身走過去,蹲下來將跪在地上的那個身影拉入懷裡,緊緊地,抱住她。
(ps:愛而不得,恨之不捨,也許就是這段戀情真正想要表達的意思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