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淺灰色中山裝,雖老態龍鍾卻精神矍鑠,尤其一雙經歷風霜後,磨去鋒利的目光溫和中暗藏智慧。
“兩位請坐。”溫和的聲音如同慈祥的長輩。
“你是誰?”綠眸如電射向這個其貌不揚的老頭,他身上有股特別的氣度,像沉澱海底千年的磐石,不會因任何劇變而動搖。
笑了笑:“雷總,連你也不認識我了嗎?真是歲月催人老啊。”淺淺一聲嘆,裡面又飽含着無盡悲傷。
沉靜的黑眸微顫了顫:“你就是‘龍門’的前舵主,周義先生?”
點點頭,眼中毫不掩飾激賞:“真不愧是‘rk’首領,果然好眼力。”
“我以前認識嗎?”眼前這個老態畢露的男人究竟就是締造了無數傳奇,並一手創立了全球最大情報組織的周義。
真是人不可貌相,若在路上匆匆而過,誰又能知道他就是掌握着無數名流醜聞,皇室殺戮罪證,令人又敬又怕的“龍門”舵主呢?
“不。確切地說是我見過,而你並沒見過我。想想那都已經是十年前的舊夢了……”炯炯有神的眼睛蒙上一層迷霧,仿若陷入記憶的思潮,不可自拔。
一聽到“十年前”這三個字,雷厲霆渾身肌肉緊繃。表現仍維持着平靜,等待周義繼續往下說。
眨眨眼,周義從回憶中轉醒,自抽屜裡取出一張照片:“你應該對她不會陌生。”
雷厲霆接過一看,仿若被燙傷一樣,幾乎握不住黑眸一眨不眨,緊緊盯着照片上巧笑倩兮的女孩。一襲白裙,純真無邪,精緻的五官宛如畫中走出的仙女,黑珍珠般的眼睛閃着迷人瑩彩,背景是一片烈豔紅楓。
青春洋溢的臉上滿滿幸福的笑,眼裡的星光令周遭的事物黯然失色。
握着照片的手顫抖得可怕,壓抑的感情在黑曜石下澎湃,激盪,烈焰般的愛已經藏不住。手指細細撫過,那眉,那眼,那脣,那嬌嫩的肌膚彷彿觸感還好。
一張照片徹底摧毀了雷厲霆的冷靜,整個人仿若瞬間被抽乾了精魂的傀儡,跌坐在沙發上,眼除了照片上的林熙蕾,世界一片荒蕪。
雷厲霆的失魂落魄,凌蕭亦大概猜出了幾分。這世上唯有兩個女人可以讓他失去理智,一個是林熙蕾,一個是秦汐蕊。
不言而喻照片上陌生而年輕的女孩自然就是折磨了雷厲霆整整十年的林熙蕾,淡淡掃過一眼。綠眸如刀閃着鋒利的光芒:“你到底是誰?爲什麼會有林熙蕾的照片?”
他沒有見過林熙蕾的照片,在她離開的那一天晚上,雷厲霆一把火燒掉了她所有的照片。他想燒掉一切,然而,那只是自欺欺人的泄憤而已。
幾乎從一出生就在一起的點點滴滴,早已中刀刻入心,每一刀都深入靈魂最深處,又豈是幼稚的一把火可以消滅的?
老人沒有馬上回答凌蕭亦的話,一雙分外犀利的眼睛將雷厲霆的一舉一動收入眼底,鋒芒漸隱,恢復了沉靜。
和藹笑了笑:“別緊張,我不會傷害你們的。我是來解釋清楚一些事。衛真如只知道一部分,還有事實一些她並不清楚。”
一絲訝色緩緩自綠眸氤開,如旭日東昇。
老人點點頭:“我就是你們一直在找的沐峰義。”輕描淡寫的語句對凌蕭亦而言卻比海嘯還驚人,沒想到他們全世界尋找的男人竟然就在眼前。
他突然想起了中國的一句老話:小隱隱於山,大隱隱於市。
他們費盡人力財力滿世界尋找,怎麼也想不到他居然就在他們面前,且是盛名遠播的大人物。一個疑惑解開隨之而來的更多的問題和秘密,他們好像陷入一個局,人有精心籌謀的局。
凌蕭亦本能回頭看了雷厲霆一眼,只見他的目光專注而癡迷,他的世界只有那一個照片再無其它。此時此刻凌蕭亦有種恨鐵不成鋼的挫敗,在商業上呼風喚雨,未遇對手的雷厲霆,在黑道里令人聞風喪膽,忌憚三分的“笑面修羅”他的弱點卻只是一張紙片,一張照片。
綠眸森冷射向沐峰義:“你故意引我們來有什麼目的?”雷厲霆神志不清,他還很清醒。
對於凌蕭亦的無禮和戒備沐峰義並不生氣,淡淡的語氣似煙霧繚繞,浸在回憶的某處:“十年了,我答應過小熙要替她守一輩子秘密。有些事,註定會發生,凡力阻止不了。有些人,註定要失去,又何嘗不是新人生的開始?”似自語似感嘆的話聽得凌蕭亦一頭霧水,直視告訴他,眼前這個身份神秘,經歷離奇的老人不會對他們不利。
放鬆了身體,雙腿交疊在沙發上坐下:“當年就是你帶走了林熙蕾?”不是要問,只是開了一個頭,讓他的話得以繼續。
“是的。十年前因事回宣城,在那個民風純樸的小山村裡,我遇到了小熙。當時,她一個人愣愣站在溪邊。那是一個盛夏的夜,月光勾勒出她臉上的表情是我從未見過的哀傷,落寞和絕望。她那麼靜靜站着,整個人倒映在溪水裡,心中劇烈地掙扎該不該跳下去。
我在她身後看了好久好久,她卻沒有發現有另一個人存在。因爲她實在太悲傷太無助,她想一了百了又顧慮太多。最後,她還是經不住解脫的誘惑,一步步朝小溪中走去,水漫過她的足裸,膝蓋,腰部,前面彷彿有什麼魔力牽引着她。當我把她硬拖上前的時候,她哭得肝腸寸斷,她質問我,爲什麼要救她,她不想害人,不想傷到自己最愛的人。她寧願去死,也不要她的霆哥哥受到一丁點傷害。”沉浸於回憶中的沐峰義臉上有着不捨與疼惜,彷彿那被歲月沉澱了十年的往事仍在眼前。
“其實,小熙的防備心很強,她不會輕易相信人。但那一夜她向我說出了所有事情,年幼的公主生活,十五歲的家變還有戚華鳳對她種種威脅和逼迫。也許是壓抑太久無處可訴,也許是我出現得及時她脆弱不堪的心渴望有人地方靠一靠。我說,我可以幫她,只要她願意。後來的一切,如雷總裁看到的。她故意做出種種反常的行爲,目的就是爲了讓雷先生對她死心。
可是,她低估了雷先生的執着和癡情。在雷先生一次次的哀求和追問下,小熙差點兒崩潰。她陷入前所未有的痛苦掙扎裡,你們很難想像當時的她幾乎少了半條命。我帶她到了米蘭,她鬱鬱寡歡,整天拿着照片發呆。但是,她會乖乖吃飯,乖乖睡覺,生活得像一個沒有靈魂的娃娃。
她經常頭痛,噁心,吃不下東西。當時我以爲她傷心過度,直到有一次她昏迷在浴室裡,我才意識到她的病並不那麼簡單。你知道她得知自己患了絕症之後的反應嗎?”沐峰義的神情很複雜,一點憐惜,一絲疼愛,一點不捨,一絲欽佩。
雷厲霆在聽這話時擡起頭,深如宇宙黑洞的眸極力壓抑着痛苦,溢出的焦急和悲痛,並不濃烈卻讓人感覺到那份錐心噬骨的疼。
對他的眸光對視一眼,沐峰義繼續說:“原本悲痛欲絕的她突然活了過來,她笑着對我說,這是老天對她的恩賜。”
沐峰義的話霹入雷厲霆耳中轟隆隆巨響,老天對她的恩賜,在他恨極她的時候,她卻承受着非人的折磨,死對她是一種恩賜。
那是怎樣的絕望和悲痛匯聚而成的語言啊。
眸色中晶瑩閃爍,雷厲霆沙啞的聲音融入了千年疲憊和萬千悲慼:“我想見一見她。”放下驕傲和自尊,幾乎是放棄底線的哀求。
在聽完衛真如的講述後,他對沐峰義已經不再有芥蒂。他是小熙命中的貴人,也就是他的恩人。小熙想做的事,他一定會替她完成。
定定看了雷厲霆三秒,這個經歷無數歲月風霜的老人,眸中褪盡所有悲傷和疼惜,緩緩開口:“只要你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沒有一秒停留,那迫不及待的樣子就算沐峰義的要求是讓他從這裡跳下去,他也不會眨一下眼。
枯瘦的手指輕敲着桌面,一字一字無比清晰:“娶我的女兒。”
雷厲霆還沒有什麼反應之時,凌蕭亦整個人跳了起來,衝到沐峰義面前,指着他的鼻子:“你什麼意思啊?明知道雷對林熙蕾的感情那麼深,你居然要他娶你的女兒,你是不是瘋了?”
對於凌蕭亦的劇烈反應,沐峰義淡淡一笑:“我並不強求,這只是交換的條件,決定權在雷先生手上。”
“你……”凌蕭亦殺氣頓現,卻生生忍下。他知道現在雷厲霆對林熙蕾的愧疚有多麼深,十年的時間日日夜夜思念的啃噬,他用瀟灑不羈僞裝自己。
如今愛恨皆不能的他,已經了無生趣。或許見林熙蕾一面能夠減少他些許的負罪感,可是,這該死的老頭居然提出這麼湮滅人性的要求。
傳聞他終生未娶,哪來的女兒?不會是哪裡認的乾女兒吧?可是,在他明知道雷厲霆對林熙蕾浩瀚澎湃的感情時,仍不顧他女兒的幸福,這究竟是爲什麼?
這個老狐狸果然不是一般人!
對於凌蕭亦的盛怒和雷厲霆的默然,沐峰義並不介意。仍是一副道骨仙風:“雷先生,你可以好好考慮考慮。小熙已經孤獨十年了,也不急於這一時半刻。”
聲音陡然嚴肅起來:“你是一個男人做事就要負責任,如果你答應我的要求就要一輩子對她的好,如果做不到,就別敷衍。你是受過感情傷害的人,應該明白情之一字,傷人的威力有多大多深。”與剛剛的溫和相比,這一刻的沐峰義才初初露出他隱藏的霸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