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光影中,清瘦的老人微笑看着她。驀然驚醒,含在嘴邊的稱呼驚喜脫口而出:“義父。”
“小熙,你還好嗎?”沐峰義彎下腰,眸內漾起慈愛的笑。
瞌睡蟲一下子跑得無影無蹤,一個翻身,林熙蕾從牀上站了起來,伸手揉了揉雙眼,以確定不是夢中幻影。
林熙蕾孩子氣的舉動看在沐峰義眼裡,微微嘆息。“別意外,真的是我。一直抽不出時間來看你,小熙,你不會怪義父吧?”不是不能,而是時機未到。
慈愛的笑,溫和的聲音,沐峰義和十年前待她一樣。只是,無情的歲月在他臉上刻下道道痕跡,或深或淺,斑白了發。
像個迷路的孩子撲進沐峰義懷裡,無所顧忌地嬰嬰哭泣。如果說,這世上有誰瞭解她的全部,那麼非沐峰義莫屬。
撫着她柔順的發,安慰道:“傻孩子,哭什麼呢。能再見是多麼難得的緣分啊,好了,好了,不哭。”
淚水宣泄了委屈和驚恐,擡起沾滿鹹澀的臉,被淚沖刷過的眸異常清亮:“義父,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沐峰義並不急着回答,拍了拍她的肩。挑了一張與她面對面的沙發坐下,炯炯有神的眼睛坦然迎接她的詢問。
“你的小阿姨已經告訴了厲霆你過去的事。”平穩的一句話,如雷霹開混沌的天地。霎時,陽光衝破層層鉛雲,雷厲霆昨夜的異常反應有了解釋。
短暫詫異後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驚與憂:“他有什麼反應?”低下頭,聲音很輕很輕。她不怪小阿姨,她已經爲自己守了十年的秘密。
只是事情超出了意料,她不知該如何反應。
沐峰義據實以告:“他十分震驚,出了車禍,還去你以前住過的小屋呆了幾天。”輕描淡寫的經過,一言概括。
想起雷厲霆的腿,林熙蕾捂住嘴巴,淚如雨下。太多的激烈情緒匯成狂濤淹沒了她,他的反應一直是她不敢觸碰的禁區和隱痛。
對雷厲霆的瞭解潛意識裡她不敢說出真相,以前的自以爲是,其實是她一廂情願壓給他的包袱,沒有徵求過他的意見,自私做了決定。
十年前的無私奉獻,現在想想是一種愚蠢。
林熙蕾癡癡呆呆,雷厲霆他跑到小村莊裡去賃吊什麼呢?難怪,他昨晚說她是他今生的最愛。
“小熙,過去的事不能彌補,重要的是現在。”嘆息的聲音絲絲在滿溢着哀傷的空氣中流轉,將林熙蕾從痛苦的深淵裡喚醒。
“義父,你爲什麼有這樣的安排?”在感情的世界裡她一直不夠聰明,不然也不會將事情弄成今天的地步。
沐峰義炯炯有神的目光裡流過複雜:“小熙,你現在的身份不能讓厲霆知道。在得知你以前爲他犧牲了那麼多後,以照厲霆的個性,你應該猜出他會做什麼。如果現在你以秦汐蕊的身份出現,恐怕他只會退縮,甚至會逃開,那樣你會很辛苦。所以,我用計安排了這些。小熙,我希望你不要讓他看到你的樣子,以你的真情再度融化他的心。林熙蕾做得到,秦汐蕊做得到,沐若曦做得到。”
如放了慢鏡頭的影片,林熙蕾緩緩擡頭。水眸沼沼,裡面幽光邃澀:“我可以嗎?”飄渺的聲音無半分自信。
再一次以陌生的身份重獲他的愛,她的把握有幾分?今日的坎非昨日可比,其艱難的程度不亞於登天。
“相信自己,你可以的,小熙。”沐峰義毫不遲疑給予她肯定的答案。
一晃數天過去,六星級的總裁套房裡應有盡有。寬敞的空間,奢華的一切,二十四小時隨傳隨到的服務。
自從那一夜離開後,雷厲霆再沒踏足過這裡。接受義父的建議,她決定用沐若曦這個身份呆在重新接近雷厲霆。
然而,相較於青梅竹刀,意外相逢,這次的刻意安排顯示成功率很低。秦汐蕊之所以有機會,是因爲雷厲霆對她的恨。
如今悔不當初的他又怎樣會接受一個莫名其妙,別人硬塞給他的女人。即使沐峰義的威脅奏效,他對自己也只有無盡厭煩,投鼠忌器的不甘和壓抑,會造成不可想像的後果。
義父說得對,她沒有第二條路可走。這是能最多接觸他的方式。即使她以秦汐蕊的身份出現,以雷厲霆現在的狀態,只怕兩難。
他不想對不起小熙,亦不願辜負自己,勉強的結果就是彼此都痛苦。她選擇了一條最艱難的路,前方無一絲絲曙光。
每一步皆荊棘密佈,必會傷痕累累。
溫暖的陽光褪去明媚的外衣,天空呈現出壓抑的灰。冷風過境,畏寒的她終日躲在房間裡,不願出去。沒有心情,亦沒有理由。
清靈悅耳的鈴聲響起,懶懶下牀,照了照鏡子,確定自己臉上的紗巾沒有滑落的痕跡。她現在不是秦汐蕊,是沐若曦。
出乎意料門外站着的不是服務生,而是一臉陰沉的雷旭風。過份蒼白的臉上青筋暴起,喉結上下滾動,一直溫和的眸子寒光凜冽。
這樣的雷旭風像極了以前的魔鬼,林熙蕾不由得退後幾步,臉上滿是驚訝。雷家三樓有着太多她不堪的回憶,不單單是身體上的痛,更有精神上洗刷不掉的恥辱。
下意識關上門,雷旭風動作迅速伸手擋住。門重重砸在手臂上,他悶哼了一聲,臉色變了變。林熙蕾懊悔極了,他是救了自己兩次的旭哥哥啊。
以前的種種行爲都是迫不得已,是被戚華鳳逼出來的。那不是旭哥哥的真面目,是他的保護色。“對不起,對不起,旭哥哥,我不是故意的。”
低頭道歉的她,沒有看到雷旭風眼中一閃而過的狡詐。低啞聲音似壓抑着疼痛:“我們進去再說吧。”
“哦。”經他這麼一提,林熙蕾才如夢初醒。她剛鬆開握住門把的手,雷旭風便登堂入室。
“旭哥哥,你沒事吧?對不起啊。”關切與歉疚交替在小臉上閃爍。
雷旭風凝着輕薄紗巾後熟悉的容顏,瞳孔縮了縮,凹陷下去的眼球更是宛如兩個黑洞。被他看得渾身不舒服,林熙蕾摸了摸自己的臉。
驀然想起,自己臉上蒙着白紗,像一個醜陋至極的女人,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垂首搓袖,惴惴不安。他能找到這裡,應該是義父告訴他的吧?
凝重的沉默在倆人的空間裡漫延,依然溫和的聲音劃破漆黑的寂靜,跳躍如空氣中的塵埃:“小熙,你還好嗎?”不戚不淡的開場白,看不出來意。收斂起情緒,恢復一貫大哥哥的形象,讓林熙蕾產生錯覺。
剛剛雷旭風的樣子只是逆光的幻影,不是真實的他。
“嗯。”輕應了聲,幾天來雷厲霆不踏足這裡半步,她不知道該說好,還是不好。
看着眼前的林熙蕾,柔弱如柳,細腰不盈一握。白紗後若隱若現的絕世容顏,雷厲霆那傢伙不只心瞎,連眼睛都瞎了。他不配得到如此珍貴的愛。胸臆間的火氣“蹭蹭”往上躥,燒燬了他的冷靜和理智。
“小熙,你爲什麼要答應義父做出這麼荒唐的事?”上揚的調裡明顯的怒意,氣她的睜眼瞎,氣她的固執,更氣她對雷厲霆的癡心不改。
如果不是怕嚇到林熙蕾破壞自己一直以不小心翼翼維持的形象,他恨不得掐住這個愚蠢的女人。雷厲霆有哪一點好,值得她爲他不顧一切,幾次刀山火海?!
“我愛他。”簡單明瞭的三個字,解釋了一切。因爲愛,所以卑微。因爲愛,所以不擇手段。更因爲愛,她無路可退。
林熙蕾直言不諱的三個字摧毀了雷旭風最後的剋制,扣住她的肩:“小熙,醒醒吧。雷厲霆根本配不上你,你這樣一次又一次爲他死裡逃生,經歷劫難。他看到了嗎?他會珍惜嗎?雷厲霆是個不懂愛的男人,他根本不值得你爲他這樣付出。”
張嘴欲反駁卻被雷旭風接下來的話震碎心魂:“小熙,我求求你,睜開眼睛看看我。我有哪一點比雷厲霆差?爲什麼你的眼睛總是繞着他轉,從不肯施捨一點餘光給我?”
“……”張大嘴脣,驚恐堵住了她所有的語言。雷旭風突如其來的告白,是她做夢都不曾想過的事。從小到大她只當他是哥哥,再無一點別的感情。
林熙蕾明顯的驚嚇過度,無限悲涼化成岩漿滾滾灼燒着他的心:“從你第一次跑上三樓硬拉着我去外面的那一刻,我就已經愛上了你。小熙,你知道嗎?你是第一個不怕我的人,你是第一個肯跟我玩的女孩。你就像天使一樣爲我黑暗的世界帶來細雨微風,陽光水露,那些都是別人唾手可得,我卻求之不得的東西。可是,我太自卑,我不敢愛你。看着你和厲霆出雙入隊,我的心就像刀割一樣。所有痛苦,我獨自嚥下。你是天使,我只是一隻躲在黑暗裡見不得光的吸血鬼,我配不上你,只能遠遠祝福你。”
一口氣說出自己的卑微,懦弱和無能。深陷的眸子痛苦和烈恨交織,爲什麼上天對他這麼不公平,卻對雷厲霆那麼愛護?
從小到大他奪走屬於他的一切光芒,名分,寵愛,地位,關注。他的出色更加襯托出他的卑微,渺小,爲了不讓別人拿他們作比較,他不肯露面,成天將自己關在屋子裡,除了爹地,誰都不見。
最後的結果是,他得到更多的掌聲,他漸漸被世界遺棄。自己唯一愛上的女孩,竟是他身邊最美麗的裝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