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1 江東又有伯符生

天色將晚,一行人上了竹排返回莊園。

沈宏在沈哲子面前自是一副嚴厲長輩做派,可是在外人面前卻不吝對這侄子的誇獎。崔琿對沈哲子評價也很高,難免又言多謝搭救之恩,一時間倒讓沈哲子老臉一紅。

沈哲子並不迷信於時下高門子弟便高人一等的流俗,但也不得不承認這崔琿確是一個難得人才。像裴秀製圖六體這樣的專業技術,並不是時下寒門子弟能夠掌握的,崔琿卻應用得很是純熟。不獨如此,對於沈哲子的民社制度,崔琿也提出許多有見地的意見,大多結合時下北地塢堡主御衆方略,加以補充,更加切合實際。

通過談論,沈哲子才知崔琿原本在幷州刺史劉琨麾下也非閒職,統領一部屯衛,在幽、並之間修築塢堡,以抵抗匈奴,軍事民事一體擔當。後來石勒攻陷幷州,劉琨投靠東部鮮卑段匹磾。崔琿率領幷州殘部去尋找劉琨時,卻聞段氏內鬥,劉琨已被段匹磾殺害。

其時朝廷對於北地已經完全沒有了節制之力,劉琨一死,其餘人再無節制幷州殘部的威信,或是南下中原四散奔逃,或是被鮮卑與羯胡瓜分。其時石勒已於中原勢大難制,南逃無路,準備與家人往遼西去投靠段匹磾的對手段末波。

然此時遼地已經大亂,段氏鮮卑互相攻伐,遼東又有宇文、慕容窺探。崔琿一家多遭鮮卑扣留關押,最終決意跨海往青州去。然而剛剛抵達青州,便又被乞活軍敗部裹挾難逃,最終在南逃到江南時落於烏程嚴氏之手。

聽到崔琿自述其坎坷經歷,沈哲子簡直不能想象在這兵荒馬亂的時代,他家到底承受多少苦難。原本一家人在這輾轉逃亡的過程中,只剩下父女兩個殘廢之軀苟活下來。

由崔琿這親歷者講述,沈哲子纔得到關於北地的第一手資料。此時的北地,匈奴劉淵死後,子弟互相攻伐廝殺,劉曜於關中稱帝,羯胡石勒漸漸做大,派石虎攻佔了遼西之地。兩趙交戰,羯胡後趙已經漸漸佔據上風,前趙劉曜守於關中。段氏鮮卑內鬥損耗元氣,宇文部漸漸喑聲,慕容廆則已經崛起遼東。

而隨着劉琨死去,河北已經沒有了成建制的晉軍,只有一些據地而守的塢堡主尚在苦苦維持掙扎。還有就是流竄各地的乞活軍,輾轉在各方之間,被人利用卻又不容於各方。

聽到這些番邦外族在漢家沃土肆虐踐踏,沈哲子心內百感交集,沉默不語,指節已經隱有發白。

“若劉司空不死,北地局勢應不至於混亂至斯!”崔琿扶膝長嘆道,他所知也是數年前的舊事,如今北地只怕已經更爲混亂。

沈哲子聽到崔琿這麼說,心內卻並不怎麼認同。他並不是小覷劉琨,相反的對於這位苦守幷州近十年之久的孤臣,他心內充滿敬意。

劉琨上任伊始的幷州,並非一片樂土,外有匈奴強敵,內有宗王亂政。他的前任司馬騰居官而不善任,臨逃走之前裹挾民衆組織成乞活軍,幾乎將幷州丁口搜刮一空。不獨如此,司馬騰臨走前順便做了一次人口販子,搜捕胡人充作奴隸。而如今佔據整個中原的後趙石勒,便在這一批奴隸當中。

在這樣一個背景下,劉琨上任幷州,在一片廢墟白地當中收拾局面,招撫難民,抵抗外族。前途幾乎無光,註定了離深淵越來越近,但即便如此,他仍然堅持了下來,最終死國。

但就算劉琨活下來,北地局勢未必會有好轉,不獨因爲能力,更因爲其本身所具的格局,已經不再適合這個時代。

言及劉琨,不得不提祖逖,不只是因爲這二人同處一時代,有相近的履歷,更因爲彼此之間截然不同的爲人處世風格。劉琨年幼即享大名,金谷二十四友之一,本身便爲時之名士。然而祖逖一直在北伐之前都幾近默默無聞,除了北地舊姓這一身份之外,並不受人看重。

劉琨身處亂世,卻仍滿懷清趣,乃是名士將軍。相較而言,祖逖則要遜色得多,幾乎沒有什麼值得時人稱道的事蹟流傳,就連北伐的第一桶金,都是搶劫得來。

大名之下,北地衆多軍隊人口投靠劉琨,可謂振臂一呼,應者雲集。然而劉琨善遠撫不善御治,每天有大量的人來投靠他,每天又差不多有相等的人離開他。

祖逖北伐初期可謂艱辛,許多當地塢堡主不只不聽其號令,甚至還隱有戒備疏離。但就在這樣不利的情況下,祖逖逐步扭轉戰局,在羯胡、匈奴眼皮底下收復大片河南之土。

雖然兩人最終都是失敗,原因卻是各不相同。

劉琨可謂名士的絕響,後世那些名士或能在軍功上有所建樹,但並不能脫離劉琨的窠臼。哪怕主持淝水大戰而勝的謝安,底色仍與劉琨無有差別。而祖逖則可謂新勢力的萌發,代表着更切合這個時代的一條道路,其半道而猝,但卻會有後來者沿着這條道路步向更恢弘的成功!

回到莊園後,天色已經徹底黑下來。好不容易遇到一個對北地局勢瞭如指掌的人,沈哲子實在按捺不住,晚間進餐的時候,仍在詢問關於北地的細節。

他也知北方如今混亂不堪,局勢瞬息萬變,由崔琿口中得知的情報早已過時。而且,這些情況大多都不能令人開懷,但沈哲子就是有一種自虐的心理,迫切想要知道更多,以敦促自己時不我待,勿忘初心!

崔琿對沈哲子態度和藹,有問必答,甚至沈哲子問的許多細節,就連他自己都不曾意識到,要仔細回憶思忖良久,才能給出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

沈宏卻有些詫異沈哲子爲何對北地的局勢那麼上心,在他看來,他家世居江東,北方再亂,羯胡也無南下的實力,都不會波及到江東之地。打聽這些情況,實在沒有什麼必要。

因而他便有些不滿道:“哲子,崔先生今日已經在外奔波一天,正該安心進餐,你別再用這些無謂問題打擾先生了。”

“不妨不妨,郎君欲廣見聞,這是少年人該有的秉性。只是我離鄉日久,所記難免偏頗。若是郎君有耐心,我便趁清閒時詳錄北地風情物貌,以供郎君參詳。”

崔琿笑着說道。

沈哲子聽到這話,眉梢不禁一揚,繼而略有歉然道:“我總是有太多好奇心,一時忘形竟煩擾得先生食不知味。若能拜讀先生文章高論,於我實在一樁幸事。只是如此會否讓先生過於勞損?”

“本就半生尋常所見,我亦無左太沖才情妙辭。郎君若不嫌棄,稍後我便動筆整理。莊中衣食皆足,出入都有役使,我實在也沒有別的事情可操勞。”

“這孩兒自負才智,總有一些出人意料的意趣,反而懶於義理進學,實在讓崔先生見笑了。”沈宏歉然一笑。

崔琿則擺手道:“郎君有異於常人之才情,更不能以常人而目之教之。異日建業,也定能異於我等庸碌之輩。”

聽到崔琿這讚賞,沈哲子都難得有些赧顏,果然要有文化的人誇起人來才讓人倍感受用。又過片刻,他心中一動,開口問道:“先生本家亦是北地望宗,或也有宗人渡江而來。我於都中也有一些往來親舊,請先生告知一二姓名,或能尋訪得到。”

崔琿聽到這話,神態倒是一愣,沉吟良久,才撫着殘廢雙腿嘆息道:“休矣,如此劫餘之身,只能予人拖累,自立尚且不能,更是羞見親故。若主家不棄,請乞一席於此待死。”

“先生何必言此!你乃大才之人,我只恐於此鄉野埋沒先生,豈敢言棄!”

沈宏已是崔琿的崇拜者,聽沈哲子提起要爲其尋訪族人,還擔心崔琿將要棄他而去,待聽到對方表態,心中已是大安,不過也對沈哲子說道:“哲子既然提起此事,也確是應當。若真能尋訪到崔先生宗人,一定要速速通報家裡!我家也是禮賢之門,若崔先生宗人於江東有何不適意,當助其立家江東!”

沈哲子笑着應允下來,他在建康如今確有不小的人脈,若崔家真有族人渡江來,應是不難尋訪。但他對此卻不抱什麼希望,只是隨口閒話,畢竟南來各家多爲越府故舊,而崔家於北地自有盟交,跟越府各家並不怎麼親近,如崔琿這樣流落來此只是極小概率的意外。

一餐飯食畢,沈哲子又與叔父一同將崔琿送回居所,然後才離開。

少女崔翎服侍着父親上榻,在牀前坐了半晌,纔開口道:“阿爺,那位哲子郎君真有你所言那麼出色?我卻只見這郎君和藹,卻也沒有太多異於旁人之處。”

崔琿聽到這話後,便笑一笑,靠在牀榻上嘆息道:“這位哲子郎君善經營,有遠志,難得是能和光同塵,確實不愧年幼即享大名。若司空見此少年俊彥,定要欣然禮待。”

講到這裡,他便又想起沈哲子詳問北地種種,心念便是一動,用很微弱的語調嘆息道:“江東又有伯符生,怕是也要避一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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