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也沒有腦子裡想的那樣壞嘛!”阮三若驚喜道。

“嗯!那裡還有大片油菜花!”芳兒贊同,指着那片挨近村落的黃花田。

我即刻引她們進入村落,踏着用長短不一參差不齊的青石塊鋪成的街道,穿行於青瓦青磚堆砌而成的座座寒舍。

我們沒走多遠,街上有人瞥了我一眼,突然就此呼喊起來。

“哎!韓家那個在京裡當大官的孩子回來了!韓家那個在京裡當大官的孩子回來了!”她一邊呼一邊往村子裡奔跑而去,不多久,村裡人人皆知我韓蠻子回來了。

我依然帶着阮三若和芳兒緩緩前進,對此情景不驚不慌。

阮三若奇了,脫口:“怎麼村裡好象人人都認識你?一見你就那樣高興了。”

“這個村的縣令如今是我爹,而且這裡從來沒有年輕男子在京城裡當官,他們能不知道我麼?”我平靜地回她的話。

阮三若恍悟,笑道:“原來你在家鄉是出了名的呀!”

既已到了家鄉,我也不妨把話說開了,坦誠道:“我帶你來,也是有一個目的,你要知道這裡很多人家都很窮,即使生了病也請不來大夫,我想拜託你替那些生病的鄉親們診疾,診金我替他們出。”

“不用了,既然是你請我來的,診金我阮三若一分也不收。”阮三若大義凜然,超乎了我所預料的結果。

我心生愧疚,說道:“這……我實在受不起。”

芳兒出聲,插嘴說道:“這有什麼受不起的?你讓我家主子吃好住好不就得了!”

想一想,覺得這也算是個可以代替診金的好主意,我便答應下來,說:“那好吧!你們就在我家住下,吃的喝的全由我家白送。”

走了一段路,看見一青年剛剛耕地回來,看樣子是要進自己的家,我上前,大膽地問他道:“請問山陰令府往哪裡走?”

那人回頭,答道:“說不清,你要是不介意,我放好了鋤頭就帶你去。”

那人說到做到,不一會兒又從宅子裡出來,帶我們深入長街,沿着它彎彎曲曲的走向。

許久,幾個人才至一座稍有體面的大宅前,青年止步,說道,“就是這裡了,山陰令府就是這裡。”

我向他道一聲謝,就帶着身邊的女子步入敞開的府門,還沒到前院,我就揚聲喊了,連連呼喚老父,“爹!爹!”穿過第二重門,深入內院,正遇見弟弟、

他一見我,臉上又是驚又是喜,衝我嘻嘻笑道:“蠻哥,皇上準你回來了?”

話音剛落,他的目光隨之投向我身旁的女子,喜悅的雙眸裡一瞬間蒙上了疑重,頓了頓,他問道:“蠻哥,你帶了什麼人回來?是不是……是不是……”猜測着,無法掩飾的壞笑現露出來。

“你瞎猜什麼,她是我請來的大夫,跟我有交情而已。”我猜得出他的心思,平靜地向他解釋一番。

“大夫?”他似乎不太相信,皺起眉,“大夫不都是男子麼,也有女大夫?”

“你沒出過山陰,外邊有多少不可思議的事你都不曾聽說過。”解釋到令人瞭然實在太繁瑣,我只輕描淡寫地回答這一番話,就引那倆女子步入屋中。

老父正坐在桌前提筆習字,聽聞我的聲音之後擡起頭,登時萬分激動。

“蠻子,你怎麼回來了?”他忙立起身,上前來迎接我,認真地打量了我一會兒,高興道:“你又長壯實了,最近可是去出征了?”

我點了點頭:“嗯,去年冬的時候奉命南討,正月的時候纔回來。”

“爹不見你送個信回來問候,就猜到你是去赴戰了,好!好!”他說着,拍了拍我的肩臂,大讚,“我兒真有出息!”

得到老父的誇獎,我喜不自禁,想起身邊還有一個阮三若,忙向他介紹:“對了,爹,我帶了朋友過來,是位大夫,咱們鄉里要是有人身懷疾症,可以找她診一診,她呀不收診金,不過,得在咱們家借宿。”

老父瞧了她一眼,一口答應:“家裡正好有空屋,不過地方也不大,還請她們暫且委屈。”

阮三若絲毫不介意,爽朗道:“只要有地方住,大小都不是問題。”

老父便遣府差引她們前往。

“皇上何故讓你回來探望?”說不上幾句話,老父又像弟弟那樣,提起這件事。

我抿着脣,不知該從何處說起,他和弟弟一樣都不曾知道我跟陳茜是‘那樣’的關係,這會兒要是和盤托出,反倒是道不明白。

“難道……是因爲你打了敗仗,所以貶你回來?”片刻也沒等到我的答案,老父就胡亂猜測。

“爹,不是呢!我從來沒打過敗仗!”我否認。

老父猜不出別的答案,面龐上出現了一抹擔憂,勸我道:“孩子,你可不要做了錯事得罪了皇上啊!”

“爹,我沒有做錯事,請您老人家放心。”我垂眸,回答。

“不是得罪皇上就好……”老父嘆了一嘆,親自引我到深院去。

三日後,清明時節。

山陰村落裡的鄉親們都紛紛帶上香、冥紙和上貢的酒菜去拜山。

我跟着家裡人,尾隨着許許多多的人上至墳山,祭拜孃親和大哥,所貢的酒菜與過去不甚兩異,照樣還是饅頭和鹽菜,只是,多了花雕酒和一塊豬肉。

回去之時,老天爺照例在這個時候降了一場沐雨,幸好我聽了阿瑤的話,早備了傘,雨花墜落下來以後,我趕緊打開它,撐着它在雨中安然漫步,沒走多步,看見一個肩上挎着籃子的姑娘用袖子遮雨甚是狼狽地從身旁跑過。

“咦,那好象是霜羅?”阿瑤出了聲。

我聞言,趕緊追了上來,趕到那姑娘身邊,用傘遮住她頭頂上的雨。

她放下袖子,扭頭瞧了我一眼,有些害羞地低下了頭,不說話,只是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今天,你一個人來?”我開口問她,見她微微點頭,又繼續問:“家裡人怎麼不一起來呢?”

“我娘病倒了,來不了。”她柔聲回答,終於開了口。

“你娘病了?不用擔心,我帶了一位懂醫術的朋友回來,我叫她上你家給你娘診一診。”

她一聽,知道我話中所指之人爲何人,答道:“就是那個女大夫?我本也是想請她上我家去看看我孃的病,可惜……請她的人太多了,也許輪不上我家了。”

我笑了,大方道:“她白日又要給人看病又要到野地去採藥,自然是很忙,不過,我可以幫你一個忙,讓她晚上到你家去給你娘看病。”

那姑娘一愣,又害羞起來:“這……多不好,晚上是休息的時候。”

“沒事,她人很好,最喜歡幫人治病,一定會願意去的。”

“那她什麼時候能上我家裡來?”

“你娘病得重麼?”

她重重地點了點頭:“嗯!”

我毫不猶豫地答道:“今晚,我就請她上你家去。”

白日轉入夜,戌時二刻,我領阮三若和芳兒至岳家,輕輕一敲門,那姑娘即刻把門打開,請我們入屋,她家裡只有一盞油燈,燭火很小,發着異常昏暗的光,人只能勉強地能看到屋中陳設。

嶽霜羅的孃親躺在榻上,面上總是病容,阮三若不怕地方髒,坐在榻邊拉出那老婦的手,指一輕壓在腕上,開始把脈,又察了察她的面色,察一察她的雙目和口舌,細問她的病症……

我在一旁看着,等她一起身,立刻問她:“如何,得的是什麼病?”

她把手伸進盆子裡洗手,邊洗手邊回答:“是風溼,我現在就開方子,一會兒藥煎好了就送過來,藥湯要每天服用。”

她拭乾手上的水滴,對霜羅下了囑咐:“你記得每日也要用藥湯給她洗腳,平日就讓她吃絲瓜、豆腐、薯蕷、苦菜。”

霜羅輕點了點下巴,用心記下來。

阮三若寫好了方子後,交給霜羅,就跟我一起回去,路上,曲折的長街昏黑不明,三個人僅借一盞燈籠裡的燭火照路。

回到我家,阮三若就開始忙活了,她取來幾味草藥,令芳兒在院裡煎煮,囑咐她把藥湯送去岳家。

藥湯煎好後,芳兒小心翼翼地放入盛器中,要忙着再趕去岳家,我看天色太晚極不合適女子出行,就提着燈籠替她送去,走了一段路,至岳家寒舍,敲開陳舊的宅門,探出來的依舊是那姑娘的面龐。

她見是我,且只有我一人,微愣:“怎麼,只有你?”

我大方道:“天太黑了,姑娘家出來不方便,所以我就幫忙送過來了,藥還燙着,你小心拿好。”說着,向她遞上了盛着那藥湯的盛器,又接着把一包藥材遞上,“這是用來泡的。”

“謝……謝謝……”

“不用跟我言謝,我走了。”

送了藥,我提着燈籠,又一個人趕了回去。我呆在家裡的那幾日,一直以來總是閒着,就隨手找事情做做。

接下來那一連好幾日,送藥到岳家的也總是我,本來在過去,彼此只是見過一兩次面,如今一回生二回熟,漸漸成了熟人。

阮三若妙手回春,鄉里人的疾症都讓她給治好了不少,嶽霜羅的孃親也漸漸地起了好轉之色,有一回,我上她家時,正巧遇到她攙扶着她出屋散心,雖然那老婦走起路來有些不穩,卻是好轉之兆。

嶽霜羅一個人撐起家裡全部的活兒,她人單力薄,實在很是辛苦,看在是阿瑤好姐妹的份上,我這段日子常常上她家幫忙,常常分擔她的農活。

三月,是種桑的好時節,我每日跟隨她到桑園裡,與她一同澆桑樹,或是清野草,如此簡單樸素的生活,過得很是愜意。

她孃親就此時常邀我到她家裡做客,這也時常引得芳兒不滿,說我只懂得上岳家卻總是不顧她家主子。

其實我冤枉得很,自己閒時的那會兒正好是阮三若忙活的時候,我最瞭解她的性情,她忙時是不容任何閒人上前打攪的。

眼看五月將盡,陳茜仍是沒有遣人到山陰來尋我,也許,他心裡頭早已沒有我,心被英琪迷惑着回不了頭,可我不在乎了,什麼男皇后,什麼‘我愛阿蠻’,這樣的謊言我都經歷過了,他如今很愛很愛英琪跟我又有什麼干係。

我是自由之人,將來想與誰過下半輩子也是我自己的事,再也與他毫無干系,我可以成親育子,當別人的好夫君,當孩子的好父親,然後就此安逸地過完一生,與他……從此如隔大江,姻緣盡散。

天底下貌美的女子居多,我不想再去尋覓,不想從頭相識,索性就選擇了阮三若,從了老父的心願,反正起初剛帶她回來時就被弟弟當成是嫂子,何況三若是大夫,老父要是生疾,亦不用再慌忙出門尋大夫,真當一石二鳥。

我把這事偷偷跟弟弟一提,他壞笑了,說:“其實你們倒也般配,一個是沙場上的英雄,一個是濟世救人的大夫,多好!而且她跟咱們家也算熟了,爹的要求也不高,只要是良家女子都可以娶進門。”

“可是……我怕姑娘家不同意,那樣就算有心,也娶不成。”我猶豫着,生怕向三若提親會遭拒,那樣一來,往後彼此在一起就實在很是彆扭了。

弟弟輕拍了一下我的肩背,鼓勵道:“怕什麼,蠻哥你生來就俊得很,姑娘家一定不會拒絕的!”

我抿脣一笑,說着:“我也希望是如此。”

正談得歡,突然有一道影子飛閃而過,帶着慌亂的腳步聲逃走了。

我頓時吃驚,趕緊追了上去,一直追到油菜花地,那時已是過了黃昏,天色很昏暗,地裡除了我和那個人,再也沒有別人。

她跑入黃花天深處,突然不再跑了,我追上去,止步在她背後一米之處,認出了她的身份,驚愕地脫口:“霜羅?!”

那姑娘緩緩轉過身,微微咬了咬下脣,開口就問:“你跟韓多在聊成親的事,是麼?你要娶那女大夫?”

事情已經泄露,我只好點頭承認。

“你們是什麼時候認識的,在認識我之前就已經認識她了麼?”

“不是,是我上回離開山陰以後,有一日回到會稽,在她的醫館裡認識的,後來實在有緣,就常常在一起。”

既然她這麼問了,我只好老老實實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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