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張三異一聽譚鳳禎這話,心中震撼更甚。
不過隨即他又心中哀嘆起來,自己這幫好友真他孃的是人精啊,這麼看來莫非只有自己是兩耳不聞窗外事?
努力將這些雜念甩出腦海,張三異苦着臉不恥下問道:“還請明進兄替小弟解惑,你這話是說劉閣老也有異心?”
譚鳳禎聞言搖頭,“說劉閣老有異心到不見得,但是此刻的實際情況就是如此,河南和湖廣一帶唯一的官方力量都在劉閣老手中,若是天下有事,他即便不能大敗流寇,也至少能割據一方。”
譚鳳禎臉上露出一絲微妙的笑意,他直接拍了拍張三異的肩膀衝他笑道:
“這下你懂漢侯兄的意思了吧,這劉閣老既然進退兩全,我等要是現在投了他,將來就算有事也可以保全自身,何樂而不爲呢。”
“至於應考胥吏一說,現在是胥吏,真要等到天下大變,那時候胥吏還能是胥吏嗎?”
一說完這些,譚鳳禎馬上又面色肅然道:
“當然了,這些全都是從利害關係分析,我等讀書人還是應當有些抱負才是,我觀這位劉閣老行事,麾下軍旅對百姓秋毫無犯,卻不像左良玉此賊一般縱兵劫掠,顯然此人還是有底線的,在他手下做事,即便不能如意,也不會讓我等愧對百姓。”
“明進兄說的好”,熊伯龍聞言拊掌輕聲大笑。
“方纔劉閣老在鼓樓下一通慷慨激昂,我觀其面色不似作僞之徒,而且還有一點細節不知道你們注意到沒有?”
熊伯龍故作神秘的表情引得張三異和譚鳳禎兩人好奇心大起,“什麼細節?”
“這位劉閣老手裡有錢有糧!”
熊伯龍一臉肯定地低聲道:“招考吏員是不是得花銀子,他還說要給各級衙門確定吏員人數,這是要把胥吏納入官府財政範圍啊,除此之外,他竟然還能給考上吏員的生員單獨發錢,這裡面的東西可就有意思了。”
“嘶”
這下子,連譚鳳禎都開始倒吸冷氣起來。
“走,走,走,你們都這麼說了,那咱們還閒着幹什麼,趕緊去總督衙門看看去吧?”
“哈哈哈,不急,既然要去投奔,那何不送上一份見面禮呢?”,熊伯龍大笑着將着急忙慌的張三異攔住。
“你忘了,咱們尋社可是有不少同伴的,若是能一起去,必然可以讓劉閣老注目,這不是比其他人快捷的多嗎。”
張三異頓時恍然,一行人扔下三文錢的茶錢,直接去尋城內好友去了。
兩天後,湖廣總督衙門。
劉錫命一直鎮守在衙門當中,時刻關心着吏員招考的事情。
這天一早,他便又將負責招考的羅永壽叫了過來。
“子期,這幾天過去了,前來報名的人有多少?其中生員又有多少?”
羅永壽乃是劉家嫡系,早在崇禎八年就到了劉家村,眼下已經接受完六年教育,便被拉出來四處鍛鍊了。
“閣老,現在一共有372人前來報名,但是大多都是讀過一些書的,生員只有不到10人。”
“哎,這幫子生員”,劉錫命聞言一臉恨鐵不成鋼地拍在一旁的茶几上。
“閣老,衙門外來了幾十位生員,說是要報名參加吏員招考!”
正在劉錫命生悶氣的同時,一個小廝急吼吼地跑了進來,一邊興奮地大聲喊道。
“什麼?”
劉錫命和羅永壽兩人全都一臉驚喜地看向門口。
總督衙門大門口,張三異轉頭看了看自己身後三十多號尋社好友,用不確定的語氣看向前方的熊伯龍道:
“漢侯兄,咱們當真要去,這進去可就不好說了。”
熊伯龍年輕張揚的臉上露出一抹堅定的笑意,“哈哈哈,既來之則安之,魯如兄,且去且去。”
幾十人纔剛剛跨入總督府衙門大門,身着書吏服飾的羅永壽便大笑着迎了出來。
一見到熊伯龍,羅永壽當即便記起了這個當日在鼓樓不斷詢問的士子。
“原來是熊生員,你們這麼多士子前來,莫非都是前來報考吏員考試的嗎?”
熊伯龍連忙見禮道:“正是,還請羅書辦指點到何處辦理。”
羅永壽臉上一抹喜意閃過,他一把拉住熊伯龍衣袖就朝總督衙門正堂走去,一邊還朝後招呼道:
“走走走,大家請隨我來,劉閣老聽說衆士子前來,特意邀請大家正堂相聚。”
“譁”
譚鳳禎、張三異等人看向熊伯龍的目光充滿了讚許,果然如漢侯兄所說,方一進來便得了劉閣老的青睞。
當下,一羣人全都喜滋滋地跟着來到總督府正堂。
正堂之上,劉錫命高坐書案之後,一見到這位年輕的不像話的同齡人,熊伯龍等人心中一邊感慨一邊齊齊躬身行禮。
“武昌府士子拜見閣老。”
“諸賢才免禮,來人,賜座。”
劉錫命顯然頗在興頭上,竟然破天荒地爲這些秀才賜座,引得一幫生員更加興奮,這總督衙門還真是來對了。
才一坐定奉茶,劉錫命便捋須笑看向衆人:
“方纔羅記室說汝等士子全都是來報考吏員考試的?”
熊伯龍顯然是衆人之首,他被大家推薦坐在左下手首位,此時便趕緊起身拱手:“正是。”
“哦?汝等姓甚名誰,可有家學,且先一一報來聽聽。”
熊伯龍謙虛朝後拱了拱手,率先笑道:“末學後 進漢陽縣生員熊伯龍熊漢侯,晚生曾祖曾任楚王府典寶,先父爲武昌府孝廉。晚生和一衆好友一起結社尋社,此次便一同前來報考。”
劉錫命聞言心中一動,一直等到譚鳳禎等人全部自我介紹完之後才忽地笑道:
“可是墨汁糖包的熊伯龍?”
“哈哈哈”,跟着一起來的一衆生員悄然輕笑。
熊伯龍臉色有些尷尬地拱手道:“正是不才,不想賤名竟然傳入閣老耳中。”
“哈哈哈”,劉錫命當即大笑起來,沒想到竟然還捉的一位賢才。
這熊伯龍在歷史上頗爲有名,不僅僅是因爲他是韃清順治六年的狀元,更因爲他所著的《無何集》一書。
這本書與一般文人所寫的酸腐文章不同,全書通篇竟然講的都是無神論,乃是中國自《論衡》之後集大成的無神論思想大作。
也正是因爲這個原因,劉錫命心中才有些印象。
他督撫中原,到了湖廣難免要打聽一下當地賢才,如今見着本人,他纔將記憶中的情況和現實結合起來。
一想到熊伯龍的身份,劉錫命心中更加興奮,這人可不是一般的書呆子,據說此人尤通西洋天文算法,放在哪裡都是一等一的人才。
不過從這一點也可以看出,明末士人並非如大家所想的那樣全都是思想僵化之輩。
對比韃清末期從皇帝到士大夫到民間的愚昧無知,此時的明末士人還是很有包容開放之心的。
不然如何解釋熊伯龍一個湖廣內地生員,竟然還能學習在韃清看來實屬夷人之學的西學。
念及此處,劉錫命臉上露出一抹讚賞道:“本閣也素知惟楚有才,此前聽聞何巡撫等鎮撫談及湖廣賢才,知爾精通西學算經,這是與不是?”
熊伯龍沒想到劉錫命對自己這麼知根知底,當即有些吃驚地躬身拱手道:“晚生不敢談精通二字,不過是課餘時學來打發時間罷了,卻不敢耽誤功課。”
原來熊伯龍還以爲劉錫命要興師問罪,畢竟這年頭還是以理學爲主,在任何關心學子的官員看來,不學經學那便是胡作非爲。
卻沒想到,主坐上的劉錫命直接哈哈大笑起來。
“你不必擔憂,本官這是誇你呢,你能夠用心去學算學等知識,可見是個知道政事的,這樣的人才在本官看來纔是真正的人才。”
嗯?
包括熊伯龍在內一幫生員張大了嘴巴,這位閣老也太過語出驚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