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后王夫人一直住在漪瀾殿,這兒是她的福地。給她帶來今天地位的皇帝兒子就是在這裡出生的,她打算一直在這兒住到老去。
對於這位皇太后來說,世間最重要的人,除了自己的兒女,也就是親弟弟田玢了。本來她的臂助還可以再多的,但平原侯田勝卻是個老實沒用的人,守着一個閒散侯爵的位子安享富貴,已經很滿足了。所以,這些年在外面替她東奔西走的田玢就顯得格外重要了。
田玢滿懷憤恨的訴說還沒有完,王太后心中的怒火已經開始慢慢的升騰。她沒有想到,在他們姐弟現在這樣權勢赫赫的形勢下,還有人敢不知死活的找上門來挑釁。
而且,都是她不喜歡的人,竇嬰、元召!她從來就對他們沒有過好印象。
竇嬰做了那麼多年的丞相,把持着朝堂,那就是竇太后的代言人。竇家壓在田家頭上已經非止一日,兩家有着很深的積怨,只不過從前有竇太后在,她只能把這些不滿壓在心底,敢怒而不敢言。
至於元召,她更是不待見。那個來歷不明的小子進宮來,也只是往長樂宮和建章宮跑,從來就不來覲見她這個正兒八經的太后。沒有他的出現,竇太后說不定早幾年就去了,自己豈不是少受這幾年的壓制?
“哼!竇嬰也太不識時務了,他以爲今天還同往日一樣嗎?也不看看現在是什麼形勢!對了,他怎麼會和元召勾搭到一起的呢?”
王太后有些不解,按說竇嬰也是個老謀深算的傢伙,這樣對自己沒什麼好處的事,他爲什麼要湊上來?
“誰知道那老傢伙怎麼想的!也許是不甘心就此落寞,想給他和他們竇家找一個新的靠山?太后啊,你是沒見他今天的那副嘴臉,就差當場點出我田家的名字來了。雖然大家很多人知道那些田地都是我們田家的,但都裝作糊塗不就得了?偏偏他就逞能,在朝堂之上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實在是可惡至極!”
田玢越說越來氣兒,更想起自己與元召打的賭,這次是又被那小子算計了,又白白的送給那小子一半的家產,那是自己花了多少心血才掙來的啊!幾句話的功夫就被他吞了去,那種滋味簡直不如直接殺了他呢!
想到一個“殺”字,他的心中突然一陣悸動。與其自己被別人騎在頭上,逐漸失去權力,慢慢地絞殺。倒不如趁着現在的大好形勢,拼死一搏!除掉眼前最大的障礙,一則殺雞儆猴,給所有的大臣們看看與自己作對的下場。二則也給外甥皇帝一個警醒,舅舅是不容輕視的存在,不是用來讓你當猴耍的!
田玢從來就是一個狠辣果決的人,想到這兒,他不再猶豫,暗中已經下了決心。先除竇嬰,再殺元召!
反正自己的親姐姐已經完全掌控了未央宮,只要有她在背後撐腰,還有什麼可顧慮的!臣子間的權力鬥爭而已,只要自己不露出謀反之心,皇帝還能把自己的親舅舅怎麼樣呢?說不定他反而樂見其成。
也難怪田玢會起了殺心,是因爲朝會上,他被逼到牆角兒了,以他的心性,又怎麼會忍得下呢!
黃河,有些時候完全是一條害人的河。因爲它,不僅爲害兩岸,今天更是把禍水引到了大漢朝堂上,泛起巨大的波瀾。
在有些時候,對於臣子們的爭鬥,皇帝確實是樂見其成的。比如今天,他就穩穩的坐在御座上,看到支持丞相大人的近一半朝臣與元召立下賭約後,他只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話。
“今日之約,朕爲你們做見證人。願賭服輸,若有反悔者,以欺君大罪論處!”
金口玉言,皇帝一句話,賭約就算是正式生效了。元召輸,逐出朝堂,下廷尉府論罪!元召贏,所有站出來的官員,各出一半兒家產,交給長樂侯處置。
東方朔及尚書檯的所有人,雖然對元召一向有信心,但這時也都心中忐忑不已。這可不是開玩笑的,朝堂重地,一旦有失,誰也救不了他!
幸災樂禍、得意冷笑、憂慮擔心……不同的情緒寫在每個人的臉上。元召淡淡的掃視了一遍,他收斂了臉上的笑意,整了整衣冠,重新站到了大殿中央,面對着所有人。天邊雷聲遠近,時不我待!他開始說話。
“陛下,列位大人。微臣所說的給黃河搬搬家,其實非常簡單,就是改改幾段河道而已。在形勢危急的那幾段附近,選擇合適的地段,另行開挖新的河道,挖成之後, 主動破開黃河大堤,把河水引過去就行了。這就是微臣的移河之法了。”
什麼?!就這麼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千里黃河就能移過去?你當別人都是傻子啊!
“呔!大膽元召,早就知道你是在信口開河。現在你還有什麼可說的?你當是在你的侯府裡挖下水道呢,說的這麼輕易。陛下,請速治其欺君之罪!”
廷尉張湯嗔目大喝,他認定元召就是在胡說八道。這小子完了!哼哼,下了廷尉府落到自己手裡,可要好好收拾他。
“廷尉大人稍安勿躁,你做不到的事,你怎麼知道我就會做不到呢?在我看來,挖幾道幾百裡的河段,和在府中挖條排水溝並無多大區別!呵呵!”
他的話音不高,但都聽得清清楚楚。狂!這傢伙太張狂了!這樣的話怎麼敢說?這下子所有人都不淡定了。
皇帝差點兒站起來,他忽然又對元召沒有信心了。這小子今天吃錯藥了還是怎麼的?完全不像他平日裡的穩重風格啊。
一些重臣暗暗搖頭,開河,需要付出多大的人力物力財力!這樣的工程,往往需要舉國之力纔可完成。真是年少輕狂不知天高地厚,看來今天他是在劫難逃了。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張湯與在一邊冷笑不止的田玢對視一眼,不怒反笑:“哈哈哈!今天我倒要洗耳恭聽,看看你有什麼翻天倒海的本事。上次輸給你一半兒家產,這次就把剩下的全部給你,看你有沒有那條命來取!”
“元侯慎言啊!你年紀尚幼,根本不懂得開河的艱難。只打壘夯實河堤這一項,就需要巨大的勞動量,沒有大量的勞役花上幾年工夫,是開鑿不了幾裡的……。”
太中大夫鄭當時終於忍不住,他做郡守時,曾經主持修繕過河堤,對其中的艱難深有體會。然而,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元召已經伸手製止了他。
“鄭大夫,這個無需多慮。因爲就在幾天前,有一種新的東西出現在世間,這種東西可以就地取材,按用料成分攪拌而成,簡便易用,正是修堤開河的好材料。哦,這是我小小的發明,我會把它獻給朝廷的,不過朝廷需要付錢買。鄭大夫主管天下庫府收支,到時候可別把這件事忘了。”
鄭當時瞪大了眼睛,他直接過濾掉了元召後面所說的幾句話。只聽清了他說又發明了什麼新東西,是修堤開河的好材料?
“什、什麼東西?可以用來修堤開河?老夫倒從未聽說,難道是磚石之屬……?”
皇帝心中一動,似有所悟。元召看了看滿臉疑惑的太中大夫,又擡頭看了看皇帝,對他微微的點了點頭。
“呵呵!此物非磚非石,我把它叫做‘水泥’。至於它的效果如何,漢中太守張大人這次也隨我回長安了,他是準備覲見陛下彙報渭河水情的,就在殿外等候。陛下,可否現在就詔他進來,讓他詳細的說一下呢?”
得到傳召後的漢中太守張式很激動,服闕奏事的身子都有些微微的顫抖。這既不是因爲他有幸參加這樣的大朝會,也不是因爲得到皇帝的勉勵,而是巨大的成就感鼓舞着他的內心。眼角瞥見一邊的太史令在認真的紀錄着自己的話,他知道,在自己主持下取得的渭河抗洪經驗必將載於青史!
“……漢中大平原安然無恙!正是因爲陛下洪福和小侯爺化腐朽爲神奇的手段,才能取得這樣的奇蹟。陛下,老臣敢以生命爲證,水泥,國之利器也,可堪大用!”
官聲清正,白髮老臣。由這樣的人嘴裡說出來的話,還有誰能不信?皇帝劉徹雖然早些時候已經聽元召說起過水泥的用途,但他並沒有太在意。等到這會兒聽完張式詳細的訴說,他的心中也激動起來。
“原來此物有這麼大的用途!果然是國之利器,呵呵,用處可真是太大了……!”
“可是,就算是如張太守所說,用此物做河堤,可以省卻很多力氣。可人力呢?哪有那麼多民役可用!那可是幾百裡的河段,沒有十幾萬夫民役,可無濟於事啊。”
鄭當時也有些心動起來,但他提出的問題,也是很現實。元召衝他拱了拱手,面色肅然。
“鄭大夫難道忘了嗎?天下受災郡縣衆多,幾十萬黎民正嗷嗷待哺,這麼多的災民,如果沒有及時得到安置,大亂不久將生矣!這些人難道不是現成的勞動力嗎?把他們有效地組織起來,供以居食,予以合理的錢帛,開挖黃河新道,豈不是一舉兩得的事!”
一句話點醒夢中人,果然如此!好辦法啊!大殿上開始活躍議論起來。鄭當時壓抑着內心的激動,問出了最後的一個難題。
“當前正備戰匈奴,庫府錢糧未可輕動。治河所費巨大,如之奈何?”
“不取國庫一分一毫,自然有人爲此買單,畢其功於一役!呵呵!”元召看向丞相田玢大人,笑的越發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