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權力紛爭,世間利益爭鬥,本來就是此消彼長的過程,名繮利鎖,幾人能免?竇太后故去之後,竇氏一族在朝堂上的勢力失去了這個最大的靠山,必然是昨日黃花,風光不再。
雖然還有許多人,在一些位置上擔任着要職,但爲首的竇嬰都已經退了好幾年了,這種依靠裙帶關係而來的勢力,在當今天子“唯纔是舉”的趨勢下,沒落已是必然。
而在這樣的情況下,因爲王太后在宮中地位的微妙變化,一些心明眼快的官員,從中看到了巨大的機會。最明顯的變化就是,丞相田玢雖然在家養病,但門前車水馬龍,熱鬧更勝往昔。
誰也不是傻子,這麼粗的大腿不趁機牢牢的抱好了,還要等到什麼時候!田玢被皇帝冷落?笑話!那可是皇帝的親舅舅,與宮中王太后是親姐弟。說要信任如初大權獨授,也只不過是分分鐘的事罷了。
因此,明裡暗裡,朝堂上倒有一大半的官員,在最近去武安侯府探過病了。在這樣關鍵的時刻,又有誰不想大大的進步呢。
竇嬰自從參與竇太后的喪事以來,因爲牽扯到方方面面的關係需要善後,奉皇帝詔令,以老臣的身份列席朝堂。
今非昔比,卸任丞相的影響力已經大不如前,一些官員也只不過是維持着表面上對他的尊敬而已。與對田玢熱切的阿諛奉承相比,其中的差別顯而易見。
人走茶涼,去後座冷,這本來就是人間常態。老竇嬰早已經不再被這些事所縈懷,他之所以還站在這個朝堂上,也只不過是爲了那些竇氏子弟着想,盡力照應着,好讓他們都有一個體面的退場。
竇嬰並沒有打算在朝堂上再發揮自己的任何影響力。這幾次上朝,列席陪坐而已。人貴有自知之明,他清楚地知道皇帝讓他坐在這兒的目的,那就做完善後之事就好,別的,他不想再多管。即便聽到黃河形勢已經如此嚴峻,他也未發一言。有些事,許多人和他一樣心知肚明。如果只是爲了替皇帝解憂,而要與那樣一個狠辣陰險的對手爲敵,完全沒有必要。
竇嬰聽着丞相大人與皇帝說的那番鬼話,不禁在心中暗自冷笑。他把手攏在袖間,打算眯上一小覺。然而,下一刻,他哆嗦了一下,猛地把眼又睜開了。
因爲,他聽到了有人說話。熟悉的聲音,是那個少年。竇嬰不安的把頭轉過去,看向那個方向時,元召正站起來,抖了抖袍子下襬,來到了大殿中央。
“傻孩子!你知道這裡面的水有多深嗎?就貿然地跳了進去。唉……!”
竇嬰神色間充滿了擔憂,看着元召的背影。不僅是他,許多對這位小侯爺素懷敬意的人都心中暗自吃了一驚。汲黯、鄭當時等人更是自責,他應該是不知道這其中的厲害關係,爲什麼沒有早早得告訴他呢!
滿朝朱紫,各懷心事。田玢冷冷的看着站在身邊的元召,曾幾何時,他只不過是普通的少年,那時,自己一個小指頭就能壓死他。誰想到,幾年功夫,他已經成長爲可以和當朝丞相掰手腕的對手了!
元召也靜靜地看着他,兩人對視片刻。田玢冷哼了一聲,正要呵斥他無禮,還沒等到他開口呢,皇帝的聲音已經傳來。
“元卿,你可有辦法啊?額,丞相說的難道不對嗎?”
聽到皇帝用這種語氣說話,田玢心中的怒氣更甚,夾雜着嫉妒和埋怨。想自己乃是堂堂的大漢丞相,被一個比自己小了好幾十歲的小子,當着所有大臣們的面毫不客氣的駁斥,皇帝不但不責備他,反而和顏悅色,這讓自己怎麼下得了臺?百官之首的顏面還要不要了?!
然而,外甥皇帝沒有顧及舅舅丞相的面子,元召更不會管他的面子,既然早就是不可調和的敵我矛盾,元召出手,從來不會留情。
“陛下,自古以來,江河湖海氾濫成災者多矣!難道這都是天意嗎?在微臣看來,不是天意不可違,而是人力未達到也。幾千年前,九州洪水,大禹所治。禹王治水的經驗是什麼?堵不如疏也!那個時代的條件,難道比得了我們嗎?但他們就憑藉着不屈的意志和合理的方法,成功的疏導了氾濫的洪水,使天下重新歸於安寧。”
皇帝正了正身子,表情變得鄭重起來。是啊,元召說的很有道理,大禹尚且能帶領民衆治理好天下洪災,被稱頌爲聖王。自己難道不可以嗎?帝國的力量已經如此強大,區區的幾條河流,難道還治理不好?
“古人既然已經給我們留下了這麼寶貴的經驗,我們爲什麼不好好的利用呢?微臣奉陛下命令防汛渭河,也小有所成,其中的經驗,更可以利用到別處。多多開鑿渠道湖泊,分流大江大河的水流,旱時灌溉,澇時減災,懇請陛下下旨,令天下有條件的郡縣全部推行。”
“好!元卿的這條措施非常好,想必會有大用。這是利在千秋的大事,朕即刻就會下旨,令天下郡縣照此施行。”
皇帝的回覆非常乾脆,這其中的好處,他自然看得清楚。何況,聽說元召又弄出了一種什麼“水泥”?建造渠壩,事半功倍非常快捷牢固,有這樣的好事,爲什麼不去做呢?
“元卿啊,別處江河都可用此方法緩解,唯獨黃河……好像這個方法行不通啊?”
通過這次大洪水,皇帝也翻閱了一通天下江河的具體分佈和各種情況資料,對於一些情況還是很瞭解的。身爲帝王,他越來越感覺到治理天下的不易。
“陛下所言極是。黃河之水,泥沙俱下,這是一個無解的難題。據微臣所知,黃河故道泥沙日積月深,兩岸堤壩歷年來越修越高,有的河段已經高出地面幾丈,如同一條懸河。一旦決口,黃河之水如同從天而降,下游深受其害,簡直避無可避,損失極大。”
這些具體情況,有些官員曾經聽說過,而有的就完全不知道,聽元召說來,紛紛搖頭,這樣的一條河,果然極難防範。
元召也沒有什麼好的辦法,後世的那條河依然是懸河,以現在的條件,又沒有辦法修建什麼攔河大壩之類的工程,他沒有什麼好的經驗可以借鑑。
“元卿,可有別的辦法?哪怕是先暫時緩解了眼前的危機也行啊!”皇帝的神情很迫切,他期待着元召能給他帶來驚喜。
稍微思索了片刻,元召微微有些苦笑,黃河,既是中華民族的母親河,又是一條爲非作歹的肆虐之河。要徹底的降服它,不是一般的難。
“陛下,以微臣看來,黃河故道已不堪用,在那幾段危險的河段,我們可以考慮給它搬搬家了。”
“什、什麼?給黃河搬家!你說的是給黃河……小子,額,元卿,你再說一遍,朕沒聽清楚。”
皇帝劉徹瞪大了眼珠子,他以爲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開什麼玩笑?給黃河搬家?這小子以爲黃河是條小河溝呢!
殿內羣臣更是大譁,這下子,不僅與他素來有怨的那些臣子們紛紛斥責胡說八道,就連關係好的也輕輕搖頭,暗中責怪他說話不知天高地厚了。
“這樣的無知小兒,也配做朝廷重臣?真是胡言亂語,荒唐至極!陛下,臣參奏長樂侯妄語君前,以軍國大事爲兒戲,此爲大不敬之罪,請陛下降旨責罰,以儆效尤!”
丞相田玢怒氣衝衝,一隻手指着元召,正氣凜然。
廷尉張湯出班附議,隨後更有一大批臣子附議,衆口洶洶,千夫所指,大有馬上把元召打倒之勢。
御史大夫公孫弘袖手旁觀,暗自冷笑,在一邊看熱鬧,他正恨不得雙方相鬥呢,到時候兩敗俱傷,自己說不定還能得些好處。
親近元召的部分大臣剛要站出來爲他助陣,卻見這位小侯爺不動聲色的擺了擺手,示意勿要輕動。然後他臉上露出莫名的笑意,先朝上拱了拱手,然後看向田玢和他身後那些氣勢洶洶的大臣們。
“陛下,您的問題,且容微臣稍後解惑。哦,如此說來,丞相和各位大人們是不相信我把黃河搬搬家嘍?”
“此事絕無可能!小子胡說八道,可敢承擔後果?”
“當然,我說能就一定能!天下事沒有辦不到,只有想不到。呵呵,丞相不信,可敢再和我打個賭嗎?”
又要打賭?!聽到元召以輕鬆調侃的口氣說出這樣的話。皇帝劉徹莫名其妙的就鬆了一口氣,他感到心中充滿了興奮。與許多對元召無比信任的人一樣,他們都有一種預感,這個狀態下的元召,不管他說出怎樣駭人聽聞的事來,都有可能真的會辦成的!
“打賭?打你孃的賭啊!”上次的事還肉痛未消呢,一句大罵幾乎要爆口而出,田玢又硬生生的忍住了。這小子太氣人了,看着那副挑釁的笑容真是欠揍啊!
“丞相!怕什麼?我們跟他賭了,大家都支持你!別讓他反悔,這次就把這小子逐出朝堂。”
“對!我們跟了,跟你賭!這件事你要辦不到,就自覺的滾出朝堂,滾出長安……!”
七嘴八舌,紛紛吵吵。皇帝看着下面的局面,又有些擔憂起來,元召爲自己的皇權打開局面,在前面做了那麼多事,得罪的人可真是不少啊。
“好,跟你賭!這次我看你拿什麼贏!哼!”
聽到田玢的話,很多人看到,元召開心的笑了。移山蹈海,填河開地,小手段而已啦!不過,在此之前挖的這個大坑,有多少人會跳進來呢?他很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