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在前生還是今世,元召都是一個超級喜歡吃魚的人。據他所知,這個時代,聞名遐邇的美食之魚,有江淮的鱖魚,有黃河鯉魚,有東齊海魚,有大江鱸魚……等等。
好吃的魚還是不少的,但流傳的做法卻是比較簡單,只不過就是或蒸或煮而已。元召曾經在宮中吃過幾次賜宴,即便是未央宮中的御廚,也沒見做出什麼別的花樣來。
但今天元召爲劉徹準備的菜品有些不同,他花了一點小小的心思。
烤的八分熟的新鮮鹿肉,散發着誘人的香氣,這是用元召自己配置的醬料醃製過的,劉徹也曾經令御廚們做過幾次,卻總是感覺吃不出這種味道。
熊掌就更不必說了,只看色澤就知道咬到嘴裡是什麼滋味了。小碟子裡搭配了幾樣涼拌的青綠野菜,炎熱天氣裡,看上去非常賞心悅目,口舌生津。
而最令劉徹眼睛放光的是放在几案當中的那兩道魚,卻與自己從前吃過的都不同。
那個長方形的食盤中盛放着的是一條全須全尾的大鯉魚。通體焦黃,金鱗赤尾,肥嫩鮮美,香氣蒸騰,令人垂涎。
而另一邊的平碟中,卻是條被周身清除乾淨,只餘片成薄薄魚片的魚兒,另有小碟兒預備了醬汁待用。
見到眼前色香味俱全的如此美味,皇帝陛下很不雅觀的嚥了一口饞涎,舔了舔嘴脣,一把推開在跟前急着要用銀針試菜的內寵韓嫣,別的先不去管,先夾了一筷子魚肉放嘴裡,只覺舌尖嫩滑,鮮香味美,酸甜爽口,回味之際,不由得心中大悅。
“這是什麼做法?小子,你從何處學來的,這樣做魚……嗯嗯,此前卻從未吃過。來,陪着一起吃,詳細說說。”
劉徹很滿意,一邊示意元召坐下來,一邊手卻不停,半片魚眨眼就入了肚。
元召謝了恩,這纔在對面坐下來。雖然心中不耐這些繁瑣,卻是禮不可廢。天子賜座,同案而食,這是多大的榮耀啊!朝臣中有此待遇者也寥寥無幾,要不在臉上做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樣,還想不想混了!
“陛下,這道菜的名字就叫做‘糖醋鯉魚‘,這種做法自然是小子自己琢磨出來的了。魚嘛,就是渭河中的普通鯉魚,只不過小子添加了些特殊的食材而已。呵呵!”
“果然不錯!都用的是何種食材,待會兒詳細的寫下來,那個……韓嫣!走的時候別忘了帶回去啊。哈哈!”
被冷落在一邊心存幽怨的年輕內寵,連忙上前躬身答應,臉上又重新煥發喜悅。元召暗自鄙夷,什麼好東西都想收到未央宮裡去,這裡面自己苦心蘊藏的一篇文章還沒有詳解呢!
當下也不着急,只是拱手應諾。然後看劉徹又把筷子伸向那盤魚片時,神色有些遲疑,這道菜卻不知道如何吃法。
“您請品嚐,此爲生魚片。需要蘸着小碟子內的調料方可使用,味道極爲鮮美,不妨一試。”
劉徹夾了一片雪白的生魚片,細細看時,卻見那小碟子中的汁沫色呈金黃,聽元召解說是用芥末種子、嶺南青梅加上魚籽等八種物調製而成的,遂按照元召所說輕輕蘸了一點,等到魚片放入口中時,只覺柔滑細膩,辛辣芳香,生平鮮美滋味,竟以此爲最!
“好!太好!大好!如此美味,可稱之爲金齏玉鱠也!”
皇帝陛下用這樣的語氣稱讚一件東西,可是極爲少見的,侍立伺候的宮中人都心中吃驚,他金口玉言,在這樣的情況下脫口而出,那就等於是爲這道菜賜名了。
還未等別人反應過來,最知道皇帝心思的韓嫣早已趨前一步,聲音中帶了激動之意:“主人大才啊!也只有這般世間少見的珍饈才配的上您賜予的菜名了,細細品味,果然是相得益彰啊!”
聽他都這樣奉承了,餘人自然也不能冷了場,紛紛大讚。認真說起來,這道菜和這個名字果然是很相配的,也不算是違心的拍馬屁。
元召微微一呆,他倒是記得這道生魚片在古食譜記載中,名字就是叫做“金齏玉鱠”的,當時自己還覺得這個菜名很不錯,好好的品味了一番。卻沒想到,最先的出處竟然是來自眼前這位大吃特吃的皇帝陛下,不免感覺有些好笑。
熊掌雖然也是珍品,但和第一次吃到的這兩道魚比起來,卻又是不如了。劉徹吃的高興,心中大悅之際,吩咐元召去拿酒來,今日他要好好的暢快一回。
元召不敢給他喝度數太高的,親自去後面選了兩壇烈性柔和些的提來,待到回來時,卻見樹蔭下,侍衛們已經按照劉徹的指派,排開了一溜几案,招呼衆人都坐了下來,看架勢,竟是要來個大場面啊!
元召心下一曬,史書上記載的這位帝王的那些逸事傳說,看來是有根據的,赫赫威嚴的背後,也只不過是個偶爾率性荒唐的年輕人而已。
卻沒想到,一口酒喝罷,他瞪了元召一眼,招手喚過那侍衛頭領連生:“去!領着你的人,把這小子後面藏着的酒都搬過來,哼哼!想要糊弄,沒門兒!”
看着他輕蔑的眼神,元召咧了咧嘴,有些苦笑。
喜歡醇酒美人的皇帝果然是不好糊弄的啊!從堆在草地上的酒罈中一伸手,就挑中了一罈酒性最烈的。也不用別人倒酒了,酒漿飛濺,滿滿一盞,舉起來,先盡力一口,大讚一聲:“好酒!來,今日有緣,大家一起喝!”
不得不說,二十八歲的劉徹是個英俊的青年,面如冠玉,天庭飽滿,舉手投足間散發着雍容華貴的氣息。此刻臉上帶着善意而無害的笑容,似乎渴望得到每個人的友情與信任。但是權利久經沉澱已經在他骨子裡刻下高傲的印痕,那種長期上位者所養成的氣勢不知不覺就令人心折。
雖然沒有明說,但在座的人,大多已經猜到了這位平陽侯的真正身份。如果此人真是未央宮中的那位,這杯酒當然要喝的!各自心中小小激動,舉起杯盞,都一飲而盡。
劉徹豪爽的哈哈大笑,四周掃視一眼,目光掠過每個人的臉上。物以類聚,人以羣分。他知道元召的妖孽,那麼聚在他身邊,能讓他以朋友之意相待的這些人,一定也不會是碌碌庸俗之輩的。將來這裡面說不定就有爲國出力的人才啊!
這一頓飯吃的甚是心情舒暢,盡歡而罷。元召所烹製的菜都被一掃而空,人人卻是意猶未盡。
“小侯爺,別的東西倒還罷了,那兩道魚的食材配方,你可要詳細的寫下來,莫要有所遺漏啊!”
韓嫣是個非常細心的人,對主子交代的事情,從來不會忘記,都會辦得妥妥帖帖的,所以才成爲了劉徹的依賴。
元召點了點頭,見旁邊吃的心滿意足的皇帝有些酒意微醺的看着自己,隨淡淡笑了笑說道:“幾種食材配料都很尋常,那邊自然不缺。但其中唯有一種,卻不易得。”
劉徹聽他這樣說,倒是感覺有些好笑,朕的宮中,難道還會有不易得之物?因此,沒等韓嫣接話,他倒是先開了口。
“哈哈,小子,你且說來聽聽,有什麼東西這麼珍稀啊?”
只見元召擡了擡手,從懷中摸出一個小小的陶罐,放到案上,輕輕推到了他的面前。
“就是此物爾!呵呵,實不相瞞,如果此物豐盈,足夠使用的話,小子倒是還有許多美味佳品可以做出來……只是這種東西在世間還太過稀缺,所以不免令人遺憾。”
劉徹聽到元召對此物如此看重,倒是勾起了他的好奇心。身邊的韓嫣早已殷勤的捧起那小陶罐,打開蓋子,他探首去看時,但見亮漆漆的罐子裡,有小半下細軟如沙狀的潔白顆粒,晶瑩閃亮。不禁一愣。
“這不是你以前弄出的那種精鹽嗎?此物雖然稀缺,但你不是上奏說已經開始要大規模製作了嗎?這又是何意!”
元召輕輕搖頭:“非也,非也!世間有物,外表雖相似,其中乾坤卻不同。您不防嘗一點兒試試就知道了。”
見他小小年紀,卻說出老氣橫秋的話來,周圍人無不失笑。劉徹也被他逗樂了,遂用指尖挑了一點,放到嘴裡,舌尖剛一觸及,一股甘甜醇香刺激到了味蕾,不禁大吃一驚。
“這……這是糖?”他猶自不敢相信,一邊連忙又嚐了一點,終於確定無疑。這就是糖,最純正的甜!
“小子,你是怎麼做到的?這般細膩,這般甜味純正!和這個比起來,那些像石頭一樣的大黃砂糖塊簡直差了十萬八千里啊!”
看到他喜悅的神情和周圍人驚疑不定的表情,元召只是豎起手指頭,一臉自信的說道:“這種技術其實很簡單!只要有充足的蔗糖材料,您要多少就有多少!”
劉徹聞聽心頭大震,他素知元召在大事情上從來不說沒有把握的話。糖,在現在的世間,還是一種真真正正的奢侈品。
未央宮中那些大黃糖塊,雖然也是甜的,卻帶了一種澀意,但已經是最上等的貢品了。嶺南的幾位王爺每年精心準備好,作爲一種稀罕物品,派人千里迢迢押送來長安。一些大臣們承蒙賞賜或者當做禮物贈送一點,也是珍貴的很。一般平常人家,卻是極少見到,更不用說拿來做這做那了。
“小子,此話當真?你可知道說大話的後果!快詳細說來聽聽。”
劉徹已經心中火熱,有些迫不及待了。任誰都明白這其中會有多麼巨大的經濟價值。
“蔗糖之屬,取自甘蔗,這種作物生於嶺南炎熱煙瘴之地。北方以爲稀奇,而在江淮、西南諸地,遍地植生,賤如草芥 。如果您能打通運輸渠道,大量北運到此……呵呵!小子自然有辦法把它們變廢爲寶,化腐朽爲神奇!”
打通西南夷通道?劉徹正要再細問,卻忽然有侍衛來報,長安方向大道上煙塵起處,有紅翎急使飛馬而來。
誰人貪心謀劃,錦繡江山起波瀾!千里外,傳來了西南夷叛亂的消息,也開啓了大漢帝國開疆擴土、威震四夷的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