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劉沐之所以留意到小劉究的那架玩具小車,蓋因這車的輪胎不似尋常膠漆所制,非但甚是厚實,且輪胎上還鐫着規整的紋理,應是用來防滑的。
劉沐是大漢最早騎到玩具三輪的孩童,對此自是熟悉。
父皇昔年爲他造的那架小車和爲母后造的雙輪腳踏車,輪胎皆是以膠漆層層塗抹,晾乾固化,膠漆層無法制得太寬太厚,否則容易剝落破損,且彈性不是很好,在平坦或鬆軟的道路上乘騎還好,若是在崎嶇且堅硬的地方乘騎,屁股着實顛得疼。
現下小劉究這架小車,劉沐一眼就瞧出製作輪胎的材料大爲不同,他輕咦出身,蹲下身子將懷裡的劉究放下,隨即用手捏了捏那輪胎。
“這……”
劉沐只覺那輪胎彈性極佳,不禁想到了父皇心心念唸的合成材料,端是眼神大亮,擡頭望向不遠處躬身侍立着的諸多內宰侍婢,稍嫌突兀的問道:“十三皇叔此時可在府中?”
兩位身着青藍錦衣的中年女子忙是越衆而出,趨步近前,齊齊躬身回話:“回稟殿下,今日非是休沐日,大王與王妃皆已離府,現下應已入得帝國科學院了。”
“嗯。”
劉沐微是頜首,隨即緩緩起身,指着那架小車,對隨行的內衛吩咐道:“驅車轉往帝國科學院,將這車亦帶上。”
內衛自是應諾,上前將那小車往青銅軺車上搬。
小劉究只道太子族兄要搶走他的車子,不禁面色大急,卻又不知如何是好,不是不敢衝太子族兄鬧脾氣,尚且年幼的他還沒太多的尊卑之分,實則是他本就遺傳了父王劉乘的溫順脾性,加之劉沐向來與他親近,每每出宮都會給他帶些好吃好玩的吃食和小物件。
現下見得太子族兄想要他的小車,雖是捨不得,卻又生怕族兄不悅,故而急得手足無措,兩眼微紅的抽着鼻子,端是泫然欲泣。
劉沐是個急脾氣,本已轉身欲走,不經意撇見小族弟那副委屈模樣,微是愣怔,復又恍然,不由失笑道:“瞧你這小家氣的模樣,爲兄非是要搶你那車,過些時候會讓人給你送回來的,且此番出宮還給你等帶了些應季的瓜果,虧不了你的!”
說罷,劉沐便是讓內衛從青銅軺車的後輿取出一籮瓜果,本是備着想在遊玩時吃的,現下拿來哄劉究倒是合宜,孩童多是嘴饞,況且進貢到宮裡的瓜果無疑是頂好的,即便是諸位親王也不是隨意就能吃到的。
譬如蜜瓜和葡萄,現今關中郡縣雖多有移植,然最好的仍要數西域諸國王室每歲應季時遣快馬進貢而來的,有些極爲珍稀的品種連該國君主都不捨得吃,硬是用來進貢,只爲討大漢皇帝歡喜,讓他們能繼續穩坐王位。
此類珍稀瓜果,是有錢都沒地方買的,除卻送去長樂宮孝敬太上皇和太后,餘下多是皇后阿嬌獨佔的,劉沐身爲儲君,倒是能得母后賜下些許,捨得偶爾拿出來與親近之人分享,已屬不易了。
別說年歲最小的劉究,便是他身側的劉孝劉悌兄妹,乃至不遠處的公孫愚和衆多孩童,見得那籮瓜果皆是不由自主的嚥了嚥唾沫。
劉沐見狀,撫着劉究的小腦袋,衝公孫愚吩咐道:“此番帶的瓜果不多,待會你幫着他勻出些,分給衆人。”
說罷,他突是俯身問劉究道:“你可捨得麼?”
劉究扭頭看了看衆位族兄族姊,憨憨的點點頭,卻又頓了頓,用尚嫌含糊的口齒道:“可否給父王和母妃留些?”
劉沐揚眉笑道:“自是應該的。”
劉究咧嘴傻笑,又是得寸進尺的指着劉孝和劉悌道:“阿兄,阿姊,對我好,陪我玩,可否多分些?”
“不錯,倒是不傻的!你喜歡誰便給誰多分些便是了,雖是要人人有份,卻非人人都能分到同樣多的。”
劉沐肆無忌憚的大笑着,似是無意的脫口而出道:“你當切記,誰人待你好,你便待他好;誰人待你不好,你也無須善待他們的。”
劉究尚且年幼,哪裡聽得懂,倒是在場的各府內宰侍婢們聽出了太子殿下的弦外之音,這無非是在敲打她們,乃至是在警醒他們背後的主子,是有意給劉究撐腰的。
實則不難理解,劉沐自幼與皇叔劉乘親近,雖是不宜過問清河王夫婦的事,對清河王妃公孫慧也沒甚麼感情,然對小劉究卻是頗爲在意的。
旁人如何對待公孫慧,劉沐不在意,然小族弟劉究卻是不容旁人欺負的,就如在宮邸學舍內,他表面上不甚待見死皮賴臉的公孫愚,實則對他頗是看顧,否則公孫愚豈能狐假虎威,在宮邸學舍內橫着走?
太子殿下,就是這麼護短,這麼直率,這麼莽的!
公孫愚聞言,不禁嘴角抽搐,太子族兄話裡話外慾要警醒之人,可不正是各府的叔伯兄弟麼?
果真霸道啊!
只不知這話若教皇帝舅父聞得,太子族兄會否有要遭到訓斥乃至禁足了。
劉沐卻是壓根沒多想,又與劉究和劉孝劉悌兄妹說笑幾句,便是登車離去。
帝國科學院從創立之日起,便是下轄於太學的,至今仍是如此,雖是劃館分治,然帝國科學院的主掌僕射只爲院監,而非祭酒。
現今的長安學區內,以黃埔軍學,政經官學,長秋醫學和師範學館爲四大學府,而單獨座落於長安正南的安門附近,緊鄰長樂宮與未央宮的太學,乃是四大學府的上位之學,類似後世華夏中科院和社科院的總院,名義上是歸太學祭酒的統轄。
若非有暗衛先行開道,乘坐青銅軺車,且身着尋常世家貴胄服飾的太子劉沐想從皇親苑轉往太學,途中怕是要經過京衛中營和京衛南營的層層盤查。
饒是一路暢通無阻,馭車的內衛卻也不敢縱馬疾馳的,蓋因上得龍首塬,即便是沒被圍入宮牆的穿城大道,也是戒備森嚴的,道路中央更是天子御道,除卻皇帝御駕,便只有太上皇和太后的輦輿能從御道通行,壓根就不是能肆意縱馬驅車的地方。
太子劉沐雖是心急,卻也不敢壞了規矩,只得緩緩徐行,到得太學已近午時,正遇着太學諸官和學子們將要用膳的時辰。
在太學和四大學府內,官吏,博士,匠師等,若在長安城內無有家室,皆是常宿於各大學府內的宅館,學子們更是硬性要求,必須入住學子齋舍,除卻休沐日不得隨意離開學府。
各大學府內皆建有膳堂,爲常住之人按時提供豐盛且免費的一日三餐,太學作爲諸學之首,膳堂提供的伙食無疑是最好的。
太學每日最熱鬧的時候,無疑就是用膳之時,數以千計的師長和學子們紛紛前往各處膳堂用膳,放開肚子吃得眉開眼笑的。
清河王劉乘作爲帝國學院的院監,太學內是有專屬的燕居之所,且還有專門庖廚,每日爲他和旁的僕射諸官開小竈。
公孫慧先前僅爲高聚物研究所的博士,自是沒此等優厚待遇,每日只能前來向自家夫君蹭飯吃。
待得她研發沸石分子篩有成,得晉博士僕射,執掌高聚物研究所,已是有資格分到專屬的燕居宅館了,然她還是習慣每日來與劉乘共用午膳,順帶小憩一會。
太子劉沐尋來時,劉乘夫婦恰巧正要用膳,下人尚未來得通稟,劉沐便邁着大步已排闥而入。
公孫慧忙是起身離席,打算跟在自家夫君後頭恭迎殿下的,奈何劉乘壓根沒打算起身,頗是詫異道:“殿下怎的來了?”
公孫慧與劉乘多年夫妻,雖也曉得皇帝和太子與自家夫君都極爲親近,卻鮮少見過他們私下相處,故見得劉乘如此不拘禮數,她驚詫之餘更不禁心慌,唯恐殿下怪罪。
然劉沐卻是早已習慣,要曉得,諸位叔伯即便在私下覲見父皇都會稱“陛下”,唯獨這十三皇叔敢開口稱“皇兄”乃至“兄長”,甚至偶爾敢和父皇插科打諢。
父皇都不在意,他這“區區”太子,私下還能向十三皇叔擺甚麼架子麼?
況且劉沐也向來不喜虛禮應付,此時更是急着詢問,便是讓隨行的內衛將那小車放下,直言道:“侄兒適才到得皇親苑,見得究弟騎着這車,輪胎的用料似是不尋常,故前來詢問皇叔和皇嬸,可是那甚麼合成材料又有了新的進展?”
“哈哈,確是如此,此事亦是你嬸嬸的功勞啊!”
劉乘撫掌大笑,瞧向自家婆娘,滿臉與有榮焉。
公孫慧卻是不敢似他這般不拘禮數,更不敢露出半點居功自傲的神情,忙是向太子殿下欠身,方纔爲他仔細解釋。
去歲春夏之際,沸石分子篩的研發剛有些成效,皇帝陛下便是着大農府着手在嶺南開礦採鋁,少府和皇室實業更是聯手創立嶺南鋁業,投入巨貲開辦工坊,以便提煉大量氧化鋁。
然沸石分子篩還不算成熟,從輕石腦油中提取的化學成分甚是駁雜,以此中間料製作的合成材料難以歸類,便連皇帝劉徹都不曉得該歸爲合成樹脂還是合成橡膠,暫且無法真正付諸實用。
直至今歲入夏,公孫慧突發奇想,既是無法歸類,那就索性先擱置着不去判定,繼續依着那些科學典籍上的法子,將那合成材料進行各種後續處理,看看能否製成有實用價值的材料。
一一試驗過百餘種處理方式,近千種輔料配比,在某次硫化試驗中,奴匠們往那合成材料中加入相應配比的硫磺、炭黑等輔料,經高壓加熱後,竟得出一種有彈性且較爲耐磨的新材料。
公孫慧和劉乘皆是驚喜不已,想着再仔細驗證些時日,真正確認其性能無誤,才向皇帝陛下報喜。
劉究這小車的輪胎,正是劉乘讓匠師特意製作的,既能讓自家兒子騎得更舒服,勉強亦算得上某種實用驗證……吧。
“這……難道就是父皇心心念唸的合成橡膠?”
太子劉沐聽罷公孫慧的講述,目光熠熠生輝,他可沒少聽父皇唸叨,說是橡膠如何如何有用,還說在那與大漢遠隔數萬裡汪洋的另一塊廣袤大陸上,有能產出天然橡膠的樹木,可惜現下大漢水師的艦羣還難以橫渡汪洋,去探尋那大陸。
以石油製取合成橡膠,雖是成本不低,然卻是現今大漢取得橡膠制物就好的法子了。
“不錯,合成橡膠,至少在經硫化處理之後,其各式性能與典籍中描繪的硫化橡膠極爲相似!”
劉乘笑得無比快意,作爲大漢科技藍圖的參與擘畫者和具體執行者,他對合成橡膠的價值認知比劉沐自是深的多,這將是大漢石化業真正的起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