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趙卿對蕭思溫還是有所顧慮啊!”劉皇帝微微一笑。
趙普頓了下,然後說道:“陛下,蕭思溫確實是有才幹的,允文允武,善常務,能安政,且熟悉漢學,即便是大漢朝中,這樣的人才也是難得的。
蕭思溫南來之後,也向來安分,恭敬有加,勤懇忠誠,向朝廷提供了諸多契丹虛實秘聞,臣對他並無偏見。只是,他畢竟是契丹族人,還是內四部的貴族,他對朝廷的這份恭順與忠誠,能夠持續多久,臣不便評斷。
適才,提及地長女之死,面無異狀,毫無哀傷之態,全無喪女之悲,這心腸,似乎也太冷硬了......”
趙普話中,不乏對蕭思溫能力的認可,也承認他對大漢的作用,但是,話裡話外,仍舊充滿了懷疑,帶有極強的戒備心理,順便再從道德層面批判一番,表現出那種幾乎本能反應的鄙視。
而聽趙普之言,劉皇帝輕輕地笑了,看着悠悠道:“不瞞趙卿,朕對蕭思溫若說信任,也是談不上的。只是,既來之,則安之,其南投時間也不算短了,其中朕也着實冷落了一段日子。
如今,他有心奮進,爲大漢建功立業,且做出了成效,這份積極,還是該給予肯定的。若無蕭思溫,我們對契丹的瞭解不會這麼透徹,若無蕭思溫賣力延攬,契丹那些貴族部衆也不會響應歸附。
來遠人而安之,也遵循古聖先賢之道。既要用之,那便當用人不疑,所謂論跡不論心,只要對朝廷有利,對大漢有益,至於私德,則不必作爲的衡量得失的依據。
大漢朝中,有你們這些賢良貞德之臣,還怕缺少道德之風嗎?倘若以爲他心懷叵測,有卿等照看着,還怕區區一蕭思溫嗎?”
劉皇帝這番論調,倒也顯示出一番風度與氣量,不論心中是否認同,趙普還是以一副心悅臣服的姿態讚歎高論。
“適才提到招攬收買契丹部衆之時,朕觀其面有異色,心中有什麼顧慮,一併說說吧!”對於趙普的通情達理,劉皇帝同樣滿意,轉而問道。
提及此,趙普沉吟了下,道:“陛下,對於此事,臣心中確實有所疑慮。”
稍頓,組織了下語言,繼續說:“這兩三年間,朝廷陸續收容漠北部族近二十萬衆,如今,在燕山、山陽、榆林等北方道州,分佈之諸族部衆胡人,已然超過五十萬衆。
這麼多胡衆,聚集在北疆,對大漢沿邊安定,威脅過大。彼輩如今或許安分,但是未必能夠長久,即便沒有近憂,亦有遠慮,自古胡人南附,能長治久安,遵守朝廷統治者,實在不多。
大漢如今強盛,他也迫於天威,不得不恭順臣服,收起爪牙,甚至背靠朝,安心發展壯大。然胡人狼種豺性,一旦讓其壯大,難免反噬,倘若邊境有事,那這些胡人就成了大漢北邊穩定最大的威脅。
而契丹人的威脅,則必在諸族之上,一者他們曾稱霸草原,雖然被大漢打垮,但對朝廷定然不會心服。二者,只要漠北還有契丹王庭存在,那內附的契丹人,就永遠不值得相信,朝廷也要時刻提防他們首鼠兩端,內外勾結......”
“北疆胡人,竟有這麼多人了?”劉皇帝有些驚訝。
趙普頷首,語氣嚴肅得道:“或許,臣之所述尚且保守,實際人衆,還要更多。”
趙普這一番話,顯然給劉皇帝提了個醒,劉皇帝臉上也露出了明顯的思索,良久,方道:“趙卿,你這是又給朕提了個醒啊!若胡衆數目失衡,對北疆安定,確是個不小的隱患!”
“分佈在北方道州的漢人有多少?”劉皇帝問道。
“根據現如今在冊記錄,榆林、山陽諸道州漢家子民,已有兩百餘萬衆,但大多集中在雲朔及其以南的主要城鎮,至於邊陲,實則民少人寡。
如豐、勝等邊州,多者數千,少則數百,其中,還包括諸多流邊的罪犯。朝廷雖然向邊地遷徙不少漢民,但於偌大的北疆,實在杯水車薪。
而漠南之地,更是以戍軍爲主,活躍於其間的,除了一部分漢人牧民,更多的還是南北往來的商賈。
事實上,分佈其間的,大多是南附的胡人......”
“此事,不得不慎重了,朝廷需要多加考慮了!”劉皇帝都站起來了,在御案前踱了幾步,伸手指示道。
注意到劉皇帝那高聳的眉頭,趙普心知,自己的諫言是徹底引起劉皇帝的注意了。
“如今的問題,已不只是收容一些契丹部衆了,已然涉及到整個北疆的安定!”劉皇帝嚴肅道。
“陛下英明!”
事實上,別看如今大漢睥睨天下,打垮了遼國,逼得契丹遠遁漠北,使得陰山以南,盡爲漢土。但是,朝廷對與漠南的這種統治,是十分不牢靠的,可以說,完全是建立在強大的軍事實力基礎之上。
只要稍有變化,就是牽一髮而動全身,甚至導致整個北疆的動盪。核心問題,也正在於朝廷這些年收容安置的內附部族,當然,也有一部分從河西、榆林北遷的回鶻、党項等族。
而對於這些人,朝廷仍舊處於一種初步歸化之中,並沒有建立過於牢靠的統治。劉皇帝之前,爲何始終對契丹人懷有戒心。
不只是因爲契丹大敵這個近乎慣性的思維,也因爲北遷的契丹,有休養恢復之態。如今看來,這種本能的戒備,也有對大漢在漠南乃至整個北疆的這種薄弱統治有關。
心中不安穩,始終難以忽略契丹人的威脅,只要契丹人南寇,那麼漠南乃至整個北疆的安定都將受到挑戰。
“趙卿,你既然發現了這個問題,如何解決,心中應當打好了腹稿吧!”劉皇帝以垂詢的目光看向趙普。
聞問,趙普不慌不忙地說道:“陛下,以臣之見,不外乎從兩個方面着手。其一,繼續向北疆遷移人口,用以填充諸邊,夯實大漢的統治基礎;其二,對於分佈在北方的部族,實行編戶齊民,徹底吞併,將其化爲漢民!只是,這兩項政策,並不容易推行!”
說着,趙普還輕輕的嘆息一聲。劉皇帝明白他的意思,拿移民來說,朝廷前前後後、斷斷續續,操作了近二十年,到如今也基本陷入停滯,除非繼續以強硬手段從內地道州遷民。
但是,用強制手段,也往往代表着民怨的產生,畢竟如非迫不得已,誰願意到邊地去討生活,至少到如今,朝廷外遷到西北的那數十萬漢人,怨憤之情仍未消退。
朝廷移民實邊,本就爲了加強對邊地的控制,夯實統治基礎,但如果都是一些怨民,那反而是自加隱患。
說到底,大漢如今國內的土地矛盾還不嚴重,沒有那麼多無地的流民,沒有足夠溢出的人口用以遷移實邊。
至於對胡人部族進行編戶齊民,也不是沒有在做,只是,還沒有見到顯著效果,受到的牴觸很強烈,畢竟是這種徹底的消化吞併,侵害的可是那些部落、首領的利益。
此前,爲了北疆整體的安定,各地官府也沒有過於強硬地執行,於當地的官員們而言,執行得好,功勞未必多大,要是把治下胡部給逼反了,那就是大錯了。
劉皇帝想了想,忽然堅決地道:“困難也要做!畏難懼險,不該是大漢的風格,正該迎難而上。移民實邊之事,強制不可,那便採取更加靈活的手段,制定友好政策,以利誘之,朝廷許以重利,再貫徹落實,不怕沒有漢民不動心。
對胡人編戶齊民之事,也要繼續推動進行,過去,或許迫於形勢,爲求北疆的安定,不得不採取適當妥協。
但安於現狀是不對的,不能爲求一時安寧,而爲長治久安留下隱患。既然在大漢境內生存,那就要服從大漢的統治,朝廷的意志,不是一干貴族、胡酋,就能違逆的!”
“此事,既是你提出的,就由你統籌計劃,推行實施!”
“是!”趙普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