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歸雁聞聲,立即回過頭。
只見在湖邊的假山上,倚着一個長相俊美、身着藏青色華服的貴公子,他的墨發高高束起,長身玉立的模樣,倒顯得有幾分瀟灑不羈。
怎麼是他?
“王子睿?”
沈歸雁與他,只在當初頤美堂的晚宴上有過一面之緣,只覺得這人和他那個輕浮的弟弟王子坤不同,儒雅中不失沉穩,但他當時卻與王鳳鳴以及方氏站在同一戰線上,極力的攛掇高御軒將劉嫣納爲妾。
所以,沈歸雁對他並無好印象。
再一回想他剛纔說的話……
什麼望夫石?
她的臉色略有些僵,有種被人一語戳中心事的窘迫,急忙提起裙裾朝那王子睿走過去,沒好氣的道:“你在胡說八道什麼?”
王子睿眉毛一挑,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樣。
“哦?難道你不是在等高御軒嗎?”
“我……”
沈歸雁想要否認,但是臉上那心虛的樣子卻已經將她徹底出賣,更何況她也不想和一個毫不相關的人解釋那麼多,只好冷淡的道:“要你管!”
說完,她已經欲轉身離去,不想與這個人待在一處。
王子睿看到她氣鼓鼓的,恨不得連眼珠子都瞪出來的樣子,不但不爲遭受這冷遇感到難堪,反而覺得她甚是直率可愛。
他目視着她轉身,一頭柔順的烏髮直垂腰際,披在素雅的衣裙上,隨着她邁開腳步,只見衣衫浮動,廣袖翩然。
不知怎麼的,他竟忍不住失笑出聲。
“你們女人哪!還真是喜歡口是心非……我聽說,大少爺和大少夫人前些天恩愛得跟什麼似的,看現在這樣子,又鬧翻了吧?”
聽不到,沒聽到……
沈歸雁明明在這麼催眠自己。
可是,纔剛邁出了腿,她的腳步就像是被黏住了。
她終於還是氣不過,這幾天壓抑得要死,高御軒還可以拿她的丫頭喜兒來出氣,可她心中的這股惡氣卻還一直憋着。
王子睿這話,她聽在耳裡分明就等同於奚落。
火氣一下子就上來了。
“呵!我聽說王公子在蘇州號稱才華橫溢,器宇不凡,乃無數閨閣千金所傾慕的對象,如今看來……你們蘇州是沒別的男人了吧?就你……原來也喜歡在背後管別人夫妻之間的事兒,八卦得跟個娘們似的,簡直枉稱大丈夫!”
他不是愛八卦嗎?
那就別怪她將他狠狠的一腳踩到底。
她以爲,這樣總可以撕掉他幸災樂禍的面具了,畢竟沒有任何一個男人喜歡被人當作娘們看待。
然而,王子睿只是怔愣了一瞬,繼續笑開來。
“果然是伶牙俐齒的,你若是爲了劉嫣之事惱我,倒也無刻厚非。只不過……把劉嫣送到貴府是我娘和我姑姑的意思,並非我本意。”
“不用推脫責任,你們王家就沒一個好東西!”
王子睿的臉這才沉下來。
她罵他不要緊,可是辱及親人門楣,是他無法忍受的。
雖然,這件事情算起來,確實也是王家的人做得不厚道。
他的母親爲了踩到高家這條船上來,他的姑姑爲了剷除大房的障礙,也真可謂是用心良苦的了。
但,那畢竟是親人!
所以……
“大少夫人,我暫且不與你計較,但是這種話,我希望只聽到這一遍!”
“好像誰很稀罕和你說話似的,哼!”
沈歸雁輕哼一聲,實在不願與他多費口舌,可他偏又說道:“其實這也不完全是個壞事兒,你其實可以換個角度去想,這個劉嫣就相當於是對你們感情的考驗了,若是你們自己本身就有問題,就算不是劉嫣,也有可能是任何人!”
“……強詞奪理!”
沈歸雁竟怔了半晌,纔回了他這四個字。
就當她是嘴硬吧,不願意承認王子睿說的其實很有道理。
因爲,她和高御軒,本身確實就大有問題。
如果現在沒有劉嫣的出現,一輩子這麼長,誰能料到以後呢?誰又敢保證他們就能相安無事的走到最後?
王子睿輕笑一聲,嗤道:“其實吧!你這個女人……和我以往見過的女人都不一樣。但你也只是女人,不夠了解男人……”
“說得好像很瞭解我一樣,誰要你雞婆?”
“什麼婆?”
“哼!”
“呵!你還別不承認,你以爲你很瞭解高御軒嗎?你若是以爲擺出一副悍婦的樣子就能嚇退一個男人,那你就太天真了。更別說男人納妾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那日在晚宴上,你當着那麼多人的面拍桌子讓他下不來臺,不但征服不了他,還會把他越推越遠,你若是真的愛他,還不如……”
王子睿其實很納悶,自己爲什麼要和她說這些?
可,他說的都是實話。
她是他見過的,最最特別的女人!
倒不是因爲她千方百計阻止丈夫納妾,這種女人,在他以往看來叫做潑婦,是全然不被認可的。
然而,沈歸雁當時說着高御軒若要納妾、她就和他沒完的情景讓人記憶猶新。
當時他就想,怎麼會有這麼倔強的女人?
那股從股子裡透出來的倔強,竟讓人有些嫉妒,嫉妒那個能把她這股子倔強給激發出來的男人?
如果不是因爲愛,又還有什麼力量能讓一個女人冒天下之大不韙,哪怕是豁出去一切也不願把自己的丈夫和別人分享?
所以,他認爲沈歸雁愛高御軒。
可是,話都還沒有說完……
“誰說我愛他了?”
沈歸雁忽然出聲打斷,她已經不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了,秋螢說她愛他,王子睿也說她愛他,彷彿這是一件多麼理所當然的事情。
她卻依然像是被踩住尾巴的貓,瞬間炸毛。
在反駁的時候,竟隱隱有幾分激憤。
有些被她刻意隱藏起來的東西,她都不願意去看的,這樣莫名的被戳破了,她更加難以去面對。
王子睿一陣驚愕。
他倒是沒料到她會這麼大的反應,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沈歸雁否認之後,感覺心裡的底氣越來越不足,也不知說什麼好了。
有些事實,呼之欲出,她想藏也藏不住。
他們都說她愛他!
她又爲什麼要愛他?
她愛的人不應該是尤錦笙嗎?什麼時候變成了高御軒?她怎麼可能愛上一個一心念着別的女人的男人?
可是,如果她不愛他,爲什麼會那麼強烈
的反對他納妾?爲什麼總是被他牽動着情緒,不過是一個異樣的眼神,也足夠她冥思苦想一整天?
她已經否認不了,滿腦子都是他。
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
她忽然覺得心裡揪成了一團亂麻,這種彷彿走到了懸崖峭壁上的感覺,讓她忽然不知所措起來。
恐慌,震驚,茫然……
王子睿留意到她臉上這一系列表情,好幾次想要說些什麼卻不知從何開口,當沈歸雁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在一個外人面前失態了。
他們孤男寡女的,單獨待在一起的時間太長,唯恐遭人話柄。
她愛不愛高御軒,高御軒又愛不愛她,這個問題本來也沒有必要和王子睿多說,可她剛準備離開,忽然,從湖心亭的另一側閃出一個人來,往假山後面走去。
王子睿所倚的那塊大山石,本來就是一塊天然屏障。
他們站在這說話,從那邊來的人看不到。
但是,從她的位置,卻能將來人看得一清二楚。
高御飛?
這個時間,他這麼鬼鬼祟祟的……
沈歸雁本能的感覺有貓膩,下意識的就跟了過去。王子睿顯然也注意到了,又怎麼會讓她一人獨去?
兩人一前一後的往前邊的小花園走去。
沈歸雁走在前面,忽然一下子停住了腳步,將緊跟在身後的王子睿往山石後面一推,王子睿一時不解,剛要發出疑問,卻又被她捂住了嘴。
“噓!”
沈歸雁示意他別開口說話。
王子睿一個愣神,眼前能看到的只剩下這個俏麗的女人,以及她捂在他嘴上的小手,香香的,軟軟的,竟惹得他的心一陣莫名的激盪。
沈歸雁全然沒留意到這些,只壓低了聲音道:“你保證別大聲說話,我就放開你。”
王子睿忽然想笑。
事實上,他也真的笑了。
“你笑什麼?”沈歸雁問道。
“……”他不語,只是點點頭,保證他不會大聲說話。
沈歸雁一副對他不怎麼放心的樣子,卻還是不得不鬆開了手。
王子睿的笑意還留在臉上,學着她小聲說話的樣子,回答她剛纔的問題,“我笑的是……這種話不都是男人對女人說的嗎?怎麼在咱們這裡就反過來了?”
“你!”
沈歸雁往後退了一步,與他拉開距離。
總覺得,他在說到‘咱們’這個詞的時候,有那麼一絲絲的曖昧。
仔細想來,她也覺得自己剛纔的行爲太弱智。
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面對一個強壯的男人,居然還好意思自不量力的說你保證怎麼怎麼樣,我就放開你!
他不保證又能怎麼樣?
她還能奈他如何?
真是……
王子睿看到她窘迫得樣子,也懂得什麼叫做適可而止,不打算繼續逗弄她,可她剛纔的行爲實在怪異,他自然是要親自看個清楚明白的。
他彎了身子,從假山側面伸出半個頭去,看到了另一面的場景,不由得一怔。
高御飛鬼鬼祟祟的來這裡,居然是爲了見一個人。
那個人,樣貌美豔,雖然大腹便便,卻依然不失嫵媚婉轉,不正是高府的劉夫人蕭採月,還能是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