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建國初年,戰火未息,三十里一驛,一驛接一驛,烽火連天日,一馬接一馬。後來天下太平之後,驛站便保留下來,作爲傳遞文書,軍情的站點,而到了朱由檢這一代,爲了節省軍費,用來給養錦寧防線以及剿匪所需,在幾年前就將大大小小的許多驛站都給拆了。
然而,十來日之後,楊帆昏迷,生死未卜的消息還是傳到了京師,傳到了皇宮之中。
今夜時至子時,朱由檢從乾清宮出來,臉色凝重。沒去養心殿,而是直接去了御書房。情報頻傳,一封封加蓋了火漆的情報送至。
“呈上來。”
以往錦衣衛搜查到的消息都會送入錦衣衛指揮使,隨後由錦衣衛指揮司分門別類,只有加蓋火漆,標有機密的急件,纔會由人星夜傳送,馬死換馬,人死換人。這是一種奢侈,這些人大多有自己特定的編號和線路,熟悉地形,擅長快奔。
楊帆昏迷失蹤的消息,僅僅是十來日,便送到了京師。御書房徹夜不滅的燭光,在這一日,熄滅了。守候在書房外的高潛一驚,急忙小步挪近。“聖上,聖上?”
“朕,沒事。”
隔着門,高潛擔憂道:“若是聖上累了,那移駕去……”
“等一等,等一等……”聲音減弱。他透過窗口望去,那顆紫薇星邊上的將星,依舊忽明忽暗,但是,也不知道是否是紫薇太亮,這將星愈加黯淡了。
天微亮。不器書院的小後山上,朱啓眉頭緊鎖。此刻。他手上的信箋,一樣的火漆。一樣的字跡。
“萬年寺,楊帆,生死未卜,昏迷失蹤?”朱啓緩緩地吐出幾字,可以看得出,寫此情報的人十萬火急。“這後面的那個塗黑的怎麼看都像個死字啊。”朱啓薄脣動了動,“真是個麻煩的傢伙啊。看來還是要去一趟湖廣啊。”不僅僅是楊帆,軒轅塵和虎長空的身隕,也是令他眉頭一皺。在想着什麼。
萬年寺爲何會出此狠手,他有些疑惑。密信緊握在他的手中,一口長氣呼出,人影消失在山頭。
東方,剛剛泛起魚肚白。一聲玉碎聲伴隨窗外的鶯啼,驚起了一絲波瀾。女子拾掇起斷裂的玉簪。門外剛剛打來水的紅玉聞聲慌忙跑進來,看着臉色有些蒼白的徐蓉,擔心道:“小姐,沒事吧?”
徐蓉微微一笑。道:“沒事,可能是昨晚沒睡好吧。”
“嘶”碎玉無端刺破了徐蓉的指尖,一點血珠落在青白色的玉上,沁了進去。玉本圓潤。奈何無端染血,不知何故。紅玉握着徐蓉出血的手,小心的按着。道:“定是這幾日老爺催得太緊了。您怎麼不和老爺說呢?你和楊公子……”
徐蓉的臉有些蒼白,已經賭氣一天沒吃飯額她。頭確實有些昏沉沉道:“爹爹何嘗不知道。他就是想拆散我和楊帆。”她臉上留下一滴淚,然而她又有什麼辦法呢?做女兒的。怎麼能反駁父親的話呢?她只是盼望着,盼望着楊帆能夠早些歸來。
方溢儒昨日晚與一干廬州官僚在明月樓飲酒作樂。他來此爲官不滿一年,便已經混得風生水起。兩淮鹽運轉運司,差事肥美,是個實差,自然讓人羨慕巴結,讓這場酒宴多了一絲政治色彩。
廬州月光,那個消息不脛而走,令昨夜的酒會更加得盡興。也不知道是哪個好事多嘴的人,傳出楊帆身亡的消息,連方溢儒都知道了。長笑三聲,飲酒登上了明月樓的高臺。聽說方溢儒那晚笑過之後,哭了好久,不知哭什麼。
最晚聽說這個消息的,應該是孫承宗了。雙腳還放在銅盆泡腳的他,當接到這個驚人的消息的時候,竟然忘記了穿鞋匆匆跑出房門,過了半響,才察覺過來,有些瘋癲地重新跨進屋子,那手巾擦拭着腳,癡呆道:“死了?死了……”
一羣看似毫無關係,卻像是被一張無形的羅網網羅過來的,爲了一個失蹤的人,喜怒哀樂。甚至,很多人都是素未蒙面的。總之,目的不同的一羣人湊到了一起,偶爾相互察覺到對方的氣息,但不會停下來。地上的小螞蟻見面總喜歡停下來,用觸角相互觸碰一下,來彼此交流一番,而天上的雄鷹,從來不會拿翅膀相互接觸,鷹,有鷹的規則。
夜至,依舊星辰。紫微星如同一顆璀璨的藍寶石,格外明亮。都說星星一閃一閃亮晶晶,可是肉眼實在難以辯駁出那滿天的繁星是否在閃動,唯獨一顆,忽明忽暗,閃地老眼昏花的老太婆都可以看得出,它在閃。
子曰過爲政以德,譬如北辰。民間一直將紫微星視作帝星。朱由檢站在乾清宮的臺階下,望着那顆忽明忽暗,靠在紫微星一旁的星辰。
明,暗,明,暗。暗了,忽的,沒有再亮起來,如同墜跌了一般,那顆星消失了。朱由檢扶着欄杆,眼睛虛眯着,試圖想看得更清楚些,也許是它閃得太微弱。
“真不見了。”一絲嘆息從他的嘴中而出,化作一陣微風,輕輕撫在他的臉上,“朕,從來不行星象一說,不相信。”他的手,重重地拍在白玉欄杆之上,身體不由地往前傾覆着,似乎也有些乏力。
風吹過,冷。
“那就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他死了,不代表大明就要完了!朕還要千秋萬代,永享盛世呢!”朱由檢眼中閃過一絲瘋狂。欽天監的鑑真,手中的星盤一顫,他慌慌張張地跑出來,肉眼看了許久,隨後一陣長嘆。
將星隕落,帝星還能存在的了幾時?或許紫微星不會墜跌,不會滅。但王朝更替,一朝天子一朝臣,誰又說得好,明日這江山還是姓朱的呢?老道士裹緊了上身的麻衣,口中呢喃地轉過身,“天,真的冷了……”
一個人的亡故,真的沒什麼嗎?
而然,一人的亡故,日月星辰,東昇西落,常如故。
(本卷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