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翹恭皺眉道:“家父可是當朝太傅,我不能辱沒了父親和錢家門楣……要不,沈致遠,你一人去吧?”
沈致遠哼道:“靠眼下這二千多人,在清軍的監視下能做什麼?連死都不怕,還怕丟了顏面?與我們將要立下彪悍史冊的功勞相比,沒什麼不可捨棄的。敢情,在你們眼裡,就我沈致遠不要臉對吧?行,你們做你們的忠臣,我去做無恥小人。可你們記住嘍,咱投降是爲了啥?”
蔣全義、王一林沉默不語。
錢翹恭猶豫了一下,咬牙道:“你說得對,既然已經走出這步,就無須自欺欺人。這樣,我陪你去,蔣大人和王大人留下,萬一有什麼不對,軍隊也能有個主心骨。”
沈致遠呵呵笑着起身,走到錢翹恭邊上,攬着錢翹恭肩膀道:“親不親,自家人。說起來咱還能攀上親呢。行,就這麼說定了。”
錢翹恭苦笑道:“我是真後悔,就不該慫恿你一起來。”
沈致遠哈哈笑道:“可你也別否認,這事還是可行的……另外,這事兇險之餘,你有沒有感覺到一點點的興奮?”
錢翹恭瞪了沈致遠一眼,斥道:“難道在你眼中,這關乎數千人性命和上萬家人的大事竟是兒戲?”
沈致遠正色道:“失敗了,那叫兒戲。可如果成功了,就是籌謀。諸位,風雲際會,咱能參與其中,在史書上留下濃濃的一筆,何其幸哉?”
蔣全義抿嘴道:“敢問沈大人,如果你和錢大人離開之後,濟爾哈朗令我部參戰,與明軍交戰,如何應對?”
沈致遠道:“不會。如果我與錢翹恭不肯北上,那或許會。可我們北上了,就不會。二千多人對於這場戰爭而言,無論哪方,都不會放在眼裡。清廷想得到的不是這二千多人的戰力,而是戰力之外的東西。”
“如果有萬一呢?”
沈致遠不耐煩地答道:“哪有萬一?真要是有萬一,那就表示我與錢翹恭已經死在順天府了。我們都死了,你們想幹嘛幹嘛,該幹嘛幹嘛,問有何益?”
蔣全義先是一愣,而後肅容拱手道:“好!或真有不幸之事發生,蔣某絕不讓沈大人和錢大人在黃泉路上孤單!”
王一林也拱手道:“王某也願與三位大人共赴黃泉!”
“呸!”沈致遠幹唾了一口,“盡是喪氣話,我沈家一脈單傳,我還沒娶妻生子呢!”
這話引來其餘三人的惻目鄙夷。
次日一早,沈致遠、錢翹恭二人由陸路北上。
蔣全義、王一林留守。
……。
朱慈烺犯了個錯誤,差點讓清軍攻入北城鍾阜、金川二門。
倒不是說朱慈烺無能,而是朱慈烺缺少軍事才能,或許他有正治的天賦,可畢竟從沒有接觸過軍事,爲太子時,雖有初步涉略,但終究是紙上談兵。
在得知清軍突破江防,兵臨應天府時,朱慈烺急令廖仲平將部署在北城的兵馬調往神策、太平門一線,以對抗攻城的清軍。
這調動不應該說完全錯,但確實是錯了。
這話聽起來矛盾,實則不然。
從龍潭突破的清軍,攻應天府最近的城門是玄武湖南北的神策、太平門,這沒錯。
如果清軍轉向迂迴至北城鍾阜、金川二門,明軍自然能發現,隨即調兵也確實來得及。
可朱慈烺沒有想到的是,濟爾哈朗在得知清軍突破了龍潭方向明軍江防後,隨即派出了一支八千人的偏師,沿江去向西南,由江浦東渡,這支偏師的主將,正是之前江心島清軍的主帥舒穆祿?譚泰。
如此一來,明軍就無法迅速得知清軍的異動了。
一天之後,直到這支偏師前鋒登陸,出現在鍾阜、金川二門外,情況萬分危急。
幸好廖仲平穩重,在得到皇帝旨意調兵東向時,在鍾阜、金川二門多留了一千守軍。
這一千守軍的頑強抵抗,讓明軍有了一個多時辰的增援時間。
雖然廖仲平率軍趕到時,守軍已經全部陣亡,清軍前鋒已經佔領二座城門,但也立足未穩,被廖仲平以優勢兵力一個猛烈反擊擊退。
情況非常兇險,只要援軍晚到一個時辰,一旦清軍站穩腳跟,那麼時刻留意戰局變化的濟爾哈朗,就會將手頭僅餘的一萬人調往江浦,事實上,這一萬人當時已經集結。
得知北城二門得而復失,濟爾哈朗大呼可惜。
他迅速調整部署,將這一萬人繼續向龍潭方向增兵。
並令譚泰繼續進攻北城二門,牽制明軍,以分散各城門的守軍兵力。
也就是說,應天府面臨着清軍四個城門的同時進攻。
敵人對京城的猛烈進攻,引起城中不小的騷亂。
許多世家富商紛紛各官府陳情,希望朝廷開啓南門,放百姓逃難。
這種民意,得到了朝中不少官員的支持。
朱慈烺這時表現出了令人驚訝的狠厲,他斷然拒絕了官員、鄉紳的陳情,頒佈布了全城共存亡,若有人膽抗旨逃亡,可就地誅殺的詔令。
爲起到震懾效果,朱慈烺下令就地斬殺了正陽門內最囂張、猖狂的一些顯貴和士紳。
人數達到一百多人,其中還包括兩個之前因朱慈烺登基,前來投奔的明室旁支。
所謂亂世用重典,這道旨意,讓全城軍民空前地團結起來。
但也留下了一個隱患,那就是朱慈烺,得罪了一些人。
這些人,並不是真的是一些人,指得是一個羣體,摸不着、看不見,卻能真正感受到他們的存在。
這是一個既得利益團體,是社會菁英層,他們所擁有的能量,甚至遠超過皇帝和內閣。
他們之所以有如此巨大的能量,不僅僅是因爲他們擁有全天下最大的財富和人脈,更是因爲無論誰來當皇帝,他們的利益永存。
可以說,明朝的滅亡,除了優勝劣汰之外,最大的原因之一,就是失去了這個羣體的支持。
不僅僅是失去了支持,更是被這個羣體所憎惡。
在他們的眼中,皇帝只是他們的利益代言人,國家只是他們的利益共同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