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臣再說第二點,駐兵十萬顯然在短期內不可能實現,而事實上也沒有必要如此,我朝僅轄制浙江北、江蘇東九府之地,如果要聚集起十萬大軍鎮守南京,那至少還得徵召六、七萬新兵,而錢塘江沿岸的防禦,最少需要八至十萬大軍,除去臣麾下不足五萬軍隊,還需要徵召五萬人,這樣算下來,朝廷短期之內,就需要徵召十多萬新軍,先不說朝廷有沒有這樣一筆巨大的錢財支撐總計二十萬大軍的所耗,單說九府之地,急劇徵兵將引發的民間混亂和勞力短缺,就是一場災難。所謂忘戰必危、好戰必亡,窮兵黷武也是取死之道,不可不慎!”
朱媺娖再次頜首。
“最後一點,臣心中惶恐,臣不知道自己做了何事,竟令朝中諸公忌憚臣至此。”吳爭一副痛惜的神情,“山河破碎之際,本該上下一心、同仇敵愾纔是,可總有人要挑撥離間你我君臣。”
吳爭話很直接,正中了這第三點的本質,這不是換新軍軍官的問題,其本質就是削弱、去除吳爭在新軍中的影響力。
朱媺娖不再頜首,她明白吳爭的意思,但,身爲監國,她同樣也清楚朱以海、錢肅樂的意思。
爲君之道,在於平衡,再怎麼欣賞、哪怕是心儀吳爭,也不能放任他的勢力太過膨脹。
否則,這江山就算收復,也不再姓朱。
不姓朱的大明,還是大明嗎?
這一點,是朱媺娖的底線,也是她與朱以海等人的共識。
守住正朔,身爲朱家皇室,這是她的權利,也是她的義務。
就象朱媺娖感慨的,這就是她的命運。
“靖海候勞苦功高,但人力終有窮盡,將應天府防務重任卸去,也是朝廷體恤靖海候。況且,朝廷對靖海候另有賞賜和重用,靖海候一人兼數職,恐怕會力有不逮。所以,本宮細想來,魯王和錢大人等所言在理,還望靖海候能體恤本宮和諸公的心意。”
吳爭聽了張口結舌,這女子果然變了,變得深諳爲君之道,變得老練,對政事遊刃有餘了。
既然朱媺娖已經開口了,身爲臣子,吳爭只能服從。
於是躬身道:“既然如此,臣領命便是。一切皆按殿下諭令行事。”
望着吳爭離去的背影,朱媺娖的眼中閃動着一縷溼意。
“我錯了嗎?”
身後的鄭叔輕聲道:“殿下這也是爲靖海候着想,趁此時還沒有針鋒相對,還有迴旋餘地,否則真起一場內耗,我朝就真的……哎,也怪靖海候,小小年紀,竟強悍如此,短短一年多的時間,所立之功曠古爍今,又怎能不遭人妒恨呢?”
朱媺娖突然收斂心裡的複雜,轉過臉去,眼神變得清明,“這些事,不是你能置喙的,要牢記你的命是本宮當日求靖海候保下的。”
鄭叔一聽,額頭有冷汗滲出,忙跪下道:“老奴多嘴,老奴該死。”
朱媺娖轉過頭去,悠悠道:“就算父皇在世時,也容不得內臣如此枉議朝政、編排重臣。你要自省。”
“是。”鄭叔臉色蒼白,“老奴謹記殿下教誨。”
……。
莫執念緊張地在門口等候着。
如果說他心裡不怕,那肯定是假的。
哪怕這本是他的家,也給不了他任何安全感。
動用了之前如此鉅額的銀子,雖說結果正如孫女莫亦清所料,收穫之豐還在預料之外,但擅自動用公款,挪爲它用,這項罪足以讓莫家家破人亡。
而莫執念最擔心的,是孫女莫亦清因此會被吳爭嫌惡而遭受冷落。
如果是這樣,莫執念恐怕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唯一寄希望的是,如莫亦清所說,這個好的結果,能抵沖掉他的過錯。
也就是,將功折罪。
莫執念緊張地在門口來回踱步,不斷地回首張望門口。
他甚至不知道,吳爭是否已經察覺此事,是否已經開始有了針對他的動作。
吳爭終於出來了。
臉色並不好,這讓莫執念心中更爲忐忑。
強忍着不安,莫執念上前行禮道:“主公,屬下有事稟報。”
吳爭掃了一眼另一邊等着的一衆杭州兩個府衙的官員。
沒有理會莫執念,顧自上前交待了幾句。
莫執念見吳爭態度如此冷漠,哪還敢跟上前去?
只好木立在原地,額角的汗水簌簌劃落,心中暗暗嘆苦,埋怨孫女的方略害苦了他,害苦了莫家。
說到底,如果不採納孫女的方略,大不了杭州府及周邊糧價飛漲,雖說控制不住,可莫家的囤糧也足以保證吳爭的北伐所需,至於拋售官倉存糧,那是吳爭臨行前授意的,與莫家無關。
此事到最後,吳爭也就能怪莫執念執行不力,能力不夠,別的,恐怕也無可指責。
但莫執念一時起了貪心,他不全爲了吳爭和杭州府利益着想,令他最終決定聽從莫亦清的方略,最重要的兩點是,一是莫亦清點出了莫家與吳爭之間的姻親關係,二是明言如果採用她的方略,不僅可以化解此次因城中諸富商巨賈串連引發的糧價危機,還能讓莫家從中漁利,這利可不是一星半點,那是一場洗劫,對城中所有參與此次危機與莫家爲敵商賈的一場洗劫。
而事實也正如莫亦清所料,吳爭率軍高歌猛進,直至出乎世人意料地光復應天府。
其實不用說莫執念,及城中所有商人都預料不及,就連紹興府朝廷也始料未及。
速度太快,這速度指得是吳爭挺進的速度,也就是因爲這種速度,讓清廷無法有效做出應對,只能情急之下,向紹興府暫時服軟,請求停戰。
光復應天府消息的到來,擊垮了杭州城一應商賈最後的一絲抵抗之心。
集合應天府、蘇州等地的儲糧,足以擊垮杭州府任何商戶的抵抗,這一點就算是傻子都能明白。
原本已經劇跌的糧價再次聞聲而落,半天功夫,直接從二兩三石粳米,跌至一兩二石。
而半個月前,在莫執念還沒有所動作時,杭州城中最高糧價已經達到三兩一石的高度。
也就是說,短短半個月,糧價從最高峰下跌了八成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