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人艦隊大舉撤退了。
大鬆一口氣的鄭森,疑惑地看着敵人艦隊緩緩撤離,他不明白,這中間發生了什麼事。
傷亡慘重、疲憊至極的鄭家水師沒有組織追擊,也做不到追擊,因爲船速差敵人太多。
他們開始救援還在海面上掙扎的同袍。
此戰,鄭家水師幾乎被打殘了,說幾乎,是因爲最大的損失並非來自是主力艦,而是數百艘火攻船。
這種情況,恐怕是海戰中不多見的。
但不管怎麼說,鄭家水師是“勝利”了,至少,鄭森是這麼宣揚這次勝利的。
……。
這是吳爭第三次見到鄭森。
三方的臨時停戰協議已經生效,接下來就是三方會談。
有句話說得好,戰場上得不到的東西,談判桌上也未必能得到。
這場海戰,依舊無法分出勝負,鄭家水師已經被打殘,番人艦隊也被北伐軍的登陸搞得焦頭爛額,無法兩頭作戰,而吳爭確實也打不動了,強硬登陸東藩島之後的二萬人,與其說是佔領,不如是說威懾,因爲不管從彈藥、糧草補給,還是戰前戰後的賞賜、撫卹,都已經無法保證。
所以,有必要即刻停火,按後世的話說,讓“子彈”飛一會兒。
相較於七星島火拼後,鄭森第二次見面時的“咄咄逼人”,那麼這次鄭森顯然是壓抑和剋制的。
他的目光中已經沒有了那種自信,更多的是沉重和痛苦。
想想也是,二十萬大軍攻福州,結果被三萬不到的守軍打得折損十多萬人,狼狽回撤。
賴以成名的水師,在七星島一戰,被後起之秀的陳錢山水師打得沒了脾氣。
如今,又被番人艦隊打得體無完膚,關鍵是,最後的“勝利”來自於北伐軍對東番的登陸,這就使得鄭森不得不向吳爭“服軟”,雖然他確實不甘心。
吳爭能理解,但,不同情。
理解是,每個胸有大志者,都會在一次次的失敗中沉淪,如同大浪淘沙。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戰爭也不同情弱者。
何況鄭森絕不是弱者,如果給他機會,或者吳爭自己沒有抓住這次機會,那麼,此時二人的會面,絕對是又一次“喋喋不休”的爭執。
爭執正朔、爭執天下歸屬、爭執雙方的利益劃分。
“大木兄,辛苦了。”吳爭說得很誠懇,心裡也誠懇。
這是對鄭森這些年來,堅持反清作爲的肯定。
因爲誰都能看出吳爭的誠懇,所以,鄭森落淚了。
但鄭森迅速擡手抹去已經流下的淚,強笑道:“吳王殿下及時來援之恩,森沒齒難忘!”
聽鑼聽音,吳爭自然能聽出鄭森話來的怨懟之意,但吳爭不想解釋,也解釋不了。
吳爭絕不認爲自己是一隻善良、單純的小白兔,到了這個位置,善良、單純已經不存在,適當的權謀,才能真正地保護自己、保護身邊人、保護數十萬追隨自己的官員和將士。
吳爭也絕對認爲,如果鄭森與自己易位而處,鄭森一定會比自己做得更……不堪。
這次確實是自己給鄭森挖了個坑,但吳爭堅定地認爲,這其實不全是個坑,如果鄭森應對得當,未必不能全身而退。
譬如,一支僅以襲擾爲目的的艦隊,是不可能被番人主力艦隊咬上的。
譬如,襲擾各國商船,根本無須動用主力艦船,以快船就能達到目的,又怎會無法脫身而引發一場大戰?
再譬如,如果不是鄭家水師貪慾過甚,恐怕也不會“逼迫”到克里索恩下決心與鄭家水師決戰,在面對鄭家水師和王一林部南北夾擊襲擾的情況下,克里索恩很難做出決戰的決定,正如現在的結局一樣,克里索恩需要預防到被王一林水師趁虛而入的後果。
但吳爭也不得不承認,如今的結局,確實有鄭家水師不可抹滅的大功,正因爲鄭家水師拼死交戰,纔有了自己三支水師登陸東藩島,如入無人之境。
也纔有了克里索恩不得不無條件地下令停戰,請求重開談判。
“回報!”吳爭看着鄭森充滿陰霾的眼睛,堅定地道,“你和將士們付出的一切,都將得到應有的回報。”
鄭森有些驚訝,在他看來,勝利者最值得驕傲,同時,也只有勝利者可以分配戰果,但,他詫異於吳爭的表態。
應有的回報?難道,吳爭是想兌現他的承諾,將東藩島歸入自己的統治之下?鄭森確實有些想不明白了。
如果真是這樣,那麼,確實如吳爭所說,一切,都有了回報,這,一定是值得的!鄭森太需要一個可以依爲根據地的後方了。
之所以遲遲不敢向紅毛動手,那是因爲鄭森忌憚於紅毛的船堅炮利,同時,不敢陷入兩面交戰的困局。
也正因爲如此,在吳爭提出合擊番人聯合艦隊之後,將東藩島歸入自己轄下時,鄭森心動了,否則,鄭森怎麼可能起意率水師全員北上增援灘滸山呢?
或許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鄭森看着吳爭堅定的臉和清澈的眼睛,不得不嘆自己枉作小人了。
然而,吳爭接下去的話,就差點令鄭森當場翻臉了。
吳爭是這麼說的,“北伐軍與大西軍已在醴陵會師,孤也與晉王會晤並達成共識。鑑於如今長江以南的局勢,漢人各勢力急需同仇敵愾、抱成一團,方纔可以儘早完成北伐大業……所以,孤與晉王決定,長江以南所有抗清勢力只允許一面旗子,你部步軍歸入晉王旗下,水師整編入孤的旗下……你意下如何?”
無恥!這是鄭森聽聞之後第一個反應。
“這是趁火打劫!”鄭森憤怒嘶聲道,“你是義興朝吳王,我是永曆朝延平郡王,你命令不了我!”
吳爭淡淡地說道:“可李定國是永曆朝的晉王,並有永曆帝,軍政諸事勿論大小,皆有晉王專斷的明旨……怎麼,你想抗旨?”
鄭森愣住了,吳爭說得沒錯,鄭森是永曆朝的延平王,在晉王之下,當然,權力不是以王爵等級決定的,在於實際職務。
可晉王如今在永曆朝的實權,因有永曆帝的背書,幾乎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也就是說,李定國的命令,幾同於永曆帝的聖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