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不是說,吳爭一定無法接受不了這種關係的轉變。
但,華夏倫理,特別是這個時代的道德倫理,顯然無法接受這種轉變。
當然,吳爭此時的權力,足以破例改變這些,問題在於吳爭並無意去改變,或者說,他認爲不值得以自己本來就不太高的名望,消耗在這種兒女私情上。
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吳爭心裡確實不想與朱家發生任何聯繫了,準確地說,不想有個人方面的任何聯繫。
說大了,就是徹底割斷朱與明的牽連,縱觀歷史,對付傳統慣性的方法只有一個,就是另起爐竈。
說小了,如果接受吳小妹,那麼怎麼面對朱媺娖呢?對於吳爭而言,如果非要當個“渣男”,那不妨渣到極處、令人無可指責。
“請爹放心,孩兒這些日子仔細斟酌過了,爲妹妹覓得一良配,置辦一份舉世無雙的嫁妝,然後讓妹妹風風光光地出嫁……。”吳爭在裝傻。
誰都看得出吳爭在裝傻。
其實吳爭裝傻的本事並不出色,卻從來沒被人點破,那是因爲他的地位和身份,試問誰敢?
可顯然,吳伯昌敢。
“小子,別給你爹裝瘋賣傻的,小妹是什麼人,你難道心中不知?”吳伯昌開始吹鬍子瞪眼道。
吳爭委屈地分辯道:“正是因爲知道,孩兒才自覺配不上妹妹。”
“呸!”吳伯昌啐了一口,“我問你,如今這天下,我兒都配不上,還有誰能配?”
吳爭驚訝地看着父親,“爹之前不是警告過孩兒,莫行那監守自盜之事、愧對先人、惹世人恥笑嗎?”
“……。”吳伯昌一愕之後大怒,四下轉頭,顯然是在尋找家法,“小子,才當了幾天王爺?就敢頂撞你爹了?”
吳爭連忙起身,拔腿而逃。
惹不起,我還躲不起嗎?
身後傳來吳伯昌的怒喝聲,“小子,你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
……。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
中堂幕簾之後,傳出吳小妹隱隱地抽泣聲。
吳伯昌隨即停止了怒喝,仰天嘆息一聲,轉入簾後。
“傻孩子,其實你哥沒說錯,監守自盜,君子不爲矣。”吳伯昌勸道,“世間好男子多了,何必……。”
“女兒願終生不嫁,陪伴爹爹……以報爹爹十八年撫養之恩。”吳小妹停止了抽泣,睜着一雙淚眼,堅定地對吳伯昌道。
吳伯昌愣了許久,長長嘆了口氣,“冤孽……冤孽啊!”
……。
周思敏在王府內院的地位,有了不小的提高。
原本八個侍女,如今已有十二個,與十六侍女的王妃錢瑾萱,距離僅一步之遙,這還不算額外配備的兩個奶媽及她出行時的隨扈女衛。
當然,吳爭對此是不理會的,因爲就吳爭的觀念而言,只要是自己親生的,管他是兒子還是女兒。
這種地位的提高不是身份造成的,而是兒子在幫她的,母憑子貴嘛。
雖然吳爭並不重男輕女,可下意識中,吳爭還是先進了周思敏的偏宅。
看着搖籃中嗞着手指的嬰兒,吳爭內心最柔軟的地方被擂了重重一拳,讓他再無法板着臉裝威嚴,他咧嘴,笑了。
“都說了很多次了,不興跪。”吳爭頭也不回的衝身後跪到一片的女人揮了揮手,“自便吧。”
侍女們識趣地退去了。
周思敏慢慢上前,“王爺在外辛勞、征戰多日,此次回來,不妨歇息一些時日,也好將養身子骨,莫累着了……。”
吳爭用無名指輕觸着兒子柔嫩的嘴脣,這種觸感和發自內心的欣喜,讓吳爭停不下來,觸碰個沒夠的。
“我倒是想啊。”吳爭無奈地搖搖頭,有些發牢騷般地道,“可沒人能放我一個假,該死的諸般瑣事,讓我只盼能分身有術。”
“雖說能者多勞,可王爺麾下能臣猛將如雲,又何必事事親爲呢?”周思敏微笑着,目光閃着光彩。
吳爭看到了,不過他的下意識中,以爲這是“小別勝新婚”的前奏?
可接下去,吳爭知道自己,錯了。
周思敏毫不違和地跪下道:“妾聽聞長公主隨王爺來了杭州府,敢問王爺,不知是不是真的?”
吳爭慢慢斂去臉上的笑意,“確實有此事。”
“請王爺允准妾身前往長公主宅陪侍。”
吳爭淡淡道:“你這話說得不妥,我是吳王,她如今只是長公主,你身爲本王側妃,何來陪侍之說?”
“王爺息怒。一日爲主僕,終身爲主僕……請王爺成全。”
吳爭看了看搖籃中渾然無覺、只顧吸嘬手指的兒子,“初爲人母,你能捨得他……這樣吧,我準你十天前往一次湖邊探視……。”
“不。”周思敏堅決地擡頭道,“妾已經求王妃照撫我兒……想來以王妃慈愛性情,不會虧待了我兒……妾身一家世受皇恩,雖家祖……妾身自當爲家祖、周家贖罪。”
吳爭盯着周思敏良久,“我倒是一直低估了你的內剛性情了,你讓我意外。”
周思敏拜伏在地,“無法侍奉於王爺身邊……妾身有罪。”
“去吧。”吳爭淡淡說了聲,轉身離開,走到門邊時,駐足道,“忠義是美德,但凡事總得有個度……別誤人,誤己。”
“妾謹記。”周思敏一直趴伏着,沒有擡頭。
不過從她輕顫地肩可以看出,她在飲泣。
……。
從周思敏屋裡出來,原本想享受父子、父女天倫之樂的吳爭,意興闌珊起來。
他知道帶朱媺娖回杭州府是個錯誤。
但卻不得不如此。
朱媺娖留在應天府,絕對沒好下場。
沒有一個遜帝可以善終,遠的不說,就說丹陽王朱慈烺便是如此。
吳爭想保護朱媺娖,再怎麼樣,她不該死。
她應該活着、她有理由活着看到順天府光復的那天,如同她說的,親手爲她的爹入殮重葬。
吳爭內心,將朱媺娖當成了一杆旗、一杆秤,需要她去見證收復順天府。
當然,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因爲吳爭可以讓朱媺娖去往轄下任何一府安頓。
讓她回杭州府,目的只有一個,安定人心。
安定人心,其意有二,一是保護,二是監視、阻撓。
人心難測,經過這五年多,吳爭最有體會的就是這四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