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士英激動地躬身道:“能得王爺如此看重,士英竟有些汗顏了。”
這話讓吳爭哈哈大笑起來,點點馬士英道:“四年了,本王第一次聽你說汗顏,着實令我意外。”
馬士英正色道:“爲上者,當有兩面鏡子,一爲善,一爲惡。士英願做王爺身邊有面惡鏡,照出這世間真正的奸倿之徒。”
“好,既然你願意,那本王就答應你。”
這時,府衛再次來報,宮中又來人了。
吳爭與馬士英面面相覷。
今日真是個精彩的日子啊。
只見那個之前來過姓徐的老太監,碎步急跑,匆匆而來。
見書房中有馬士英在場,喘着氣道:“還請王爺摒退左右。”
吳爭衝馬士英施了個眼色,馬士英識趣地悄然退出。
“王爺,還不快去前院接駕!”
吳爭一愣,朱媺娖竟親自來了?
……。
“臣吳爭參見陛下,不知聖駕前來,未曾遠迎,還望陛下恕罪。”
將朱媺娖引進書房,吳爭鄭重見禮道。
朱媺娖嘴角帶着一絲嘲諷的笑意,看着在她面前低頭行禮的吳爭。
“我還以爲,我這個皇帝在你心裡,怕是沒幾分份量的。”
吳爭正容道:“陛下乃羣臣一致擁立的一國天子,臣就算再跋扈,對陛下也應有該有的敬重。”
“此話有理。”朱媺娖頜首道,“坐吧。”
吳爭道:“陛下在座,臣還是站着的好。”
朱媺娖眉頭微皺,“吳爭,你可是在心裡怪我,不該從兄長手中奪位?”
“不。”吳爭斷然否認道,“首先,陛下是被羣臣擁立登基,並非從兄長手中奪位。況且丹陽王私德有虧,陛下爲求自保,取而代之,也是人之常情,臣爲何要怪?”
“那就坐下說話。”
吳爭告了聲罪,在朱媺娖正對面坐了下來。
“如果可以選擇,我寧願回到四年前嘉興官道,你我意外相逢的那一天,這帝位太沉重,我怕我擔不起啊。”離得過於近了些,怔怔地看着吳爭那張已經成熟起來的臉,彷彿有些陌生,朱媺娖眼神迷濛起來。
吳爭道:“往事已矣,來日可追。陛下不必爲時光流逝傷懷。”
“真的可追?”朱媺娖的目光轉向吳爭。
吳爭一時語塞,只能閉嘴不答。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終究是不能追了。”朱媺娖嘆息道,“吳爭,我心裡只有一個心願,那就是守住朱家這份基業……我需要你幫我。”
“臣定盡心盡力,不負陛下!”
“吳爭,你真要與我如此生份嗎?”朱媺娖有些激動起來,“在你心裡,我不如錢瑾萱,甚至不如朱辰妤嗎?”
吳爭不知道怎麼回答。
“你可知道,我恨自己姓朱,正象父皇揮劍斬斷我手臂時,對我說,爲何要生在皇家……吳爭,不是我不肯……你該明白,我什麼都肯讓,唯獨這份家業不能,因爲我姓朱!”
看着朱媺娖情意流露,讓他想起那個分他百年老參療傷的俊郎公子,吳爭心中最柔軟處被捅了一下,他輕嘆道:“陛下誤會了,臣並無不臣之念。”
朱媺娖定定地看着吳爭,“心裡話?”
“是。”
朱媺娖突然微笑起來,“我知道你是個君子。”
吳爭苦笑道:“剛見陛下時,臣就說了,臣叫吳爭,無法無天的吳,爭強好勝的爭。”
朱媺娖含笑看着吳爭,“想當日,你還逼我與你結爲義兄弟。”
吳爭捂臉,輕“嗷”了一聲。
“你還逼我喊你大哥。”
吳爭有些受不了了。
“你今日還想聽我喚你……大哥,嗎?”
吳爭心頭一跳,同樣的人,同樣的兩個字,吳爭突然就品出了不同來。
當日那一聲“大哥”,有羞澀、無奈、嗔怪,重要的是有深深的信任和一絲難言的依賴。
可今日這一聲“大哥”,是熱情如火、讓人心口一蕩,卻沒了讓吳爭曾經悸動的信任、依賴。
時光荏苒,吳爭不再是那個無法無天、爭強好勝的哨長,而她,也不再是那個有着一雙乾淨眼睛的周公子。
吳爭有些無端的迷茫起來。
朱媺娖語調變得很溫柔,“我今日來,確實有事要和你商量。”
“陛下只管吩咐就是。”
“我已登基,可我終究是個女子……女子總要嫁人。”朱媺娖的臉漸漸粉紅起來,“內有我爲你做堅強後盾,外有你爲國拒敵攻伐,內外同心、琴瑟和鳴,如此,我朝必能中興、北伐定能成功……若日後誕下子嗣,便可立爲太子,基業由此便有了傳承……吳爭,你意下如何?”
終究是女子,未嫁女子,朱媺娖的聲音越來越輕,以至不可聞。
吳爭心中突地一跳,看着朱媺娖此時含羞的臉,有一種點頭答應的衝動。
但,也只是衝動。
吳爭之所以一直拒絕朱媺娖,並非朱媺娖有什麼地方不夠好,也不是吳爭心中無情。
而是吳爭明白,如果和朱媺娖結合,那麼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將化爲烏有。
這天下,也會因爲此事,兜了個大大的圈,再回到原來,按既成的慣性向前。
一切會回到原樣。
就算被大順、大西、清軍殺了大半宗室,可江南宗室的人數依舊在十多萬之衆(包括旁支),這些人因祖宗家法而手無縛雞之力、一無所長,需要朝廷供養,而他們一人一年的耗費,是民衆的百倍,甚至千倍。
若是民衆,吳爭還不擔心,可以授之以漁,自己養活自己,可這些人,只能混吃等死。
有據可查,萬曆三十年(1602),一年間,朝廷歲入近三千萬兩,其中供養宗室花費一千八百九十餘萬兩,佔了整年歲入六成不止,官員俸祿支出爲四百餘萬兩,而軍費支出才六百多萬兩。
吳爭自認,是養不起這些蠹蟲的。
可一旦走出這一步,吳爭更無法向那些聚集在自己麾下的人交待,建立一個新世界、新國度,一切都會成爲一個笑話。
吳爭很難想象,當數以十萬之衆的宗室成員涌向自己,向自己討要他們“該得”的俸祿之時,能揮刀相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