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慎回京不久,就投身到繁忙的政務中去。
若論這世上的苦差事,當值內閣絕對可以排到前三。
皇帝老子無心政事,如山的奏疏便都堆積到了內閣。
內閣之中,李東陽和謝遷是大佬,自然不能太累着,謝慎理所當然的要承擔更多的責任。
是人都有脾氣,當看到有不少奏疏是抨擊新政的,謝慎自然是不悅的。
這些官紳還真是自私到了一種境界,能夠把本不佔理的事情說的冠冕堂皇。
更讓謝慎失望的是,謝遷似乎在這件事上態度也十分曖昧。
真正支持他的人只有李東陽。
當然,只要謝遷能夠保持中立,不要公然跳出來和謝慎唱反調他就很滿意了。
眼下當務之急是爲王守仁爭取這個華亭縣縣令。
不過,這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換作是一般的縣令,以謝慎內閣大學士的身份,要想力保一人出任還是很輕鬆的。何況王守仁本身的資質並不差,在官紳圈子裡口碑很好,簡直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可華亭縣是新政試點所在,無數雙眼睛盯着,無數人惦記着,推舉王守仁便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
在天子的示意下,大小九卿,內閣三位大學士進行了一次廷推,推舉的便是這新任華亭縣縣令。
爲了一七品縣令勞煩大小九卿,內閣大學士推舉討論,這在大明歷史上恐怕是絕無僅有的。
李東陽作爲首輔,理所當然的主持此次廷推。
衆人皆明白此次推舉的重要性,故而也無需多說。
李首輔直接叫諸位大員將人選寫在竹籤子上,再遞送到值房的方案上,由書吏進行統計。
在廷推之中,所有人都是平等的。便是吏部尚書,也只有一票的權力。
謝慎爲了此次廷推可謂是費盡心力,提前遊說了數人,只是不知道這些人會不會臨時變卦。
短短一盞茶的工夫在謝慎看來卻如漫漫長夜般難熬。
等到所有人將人名寫好把竹籤子遞送到方案上,謝慎直是屏住了呼吸。
書吏數籤子統計人選的過程謝慎索性選擇與李東陽閒聊。直到書吏將所有籤子統計完,他才正色朝方案望去。
“計數最多的是,兵部職方司主事王守仁。”
此話一出,謝慎總算長出了一口氣。
他採取的策略是拉攏九卿,因爲相較於六部堂官,這些官員的地位和謝慎相差較大,更容易曉之以理。
最重要的是,九卿和各部尚書,侍郎都只有一票的權力。遊說九卿顯然更有性價比。
對王守仁來說,這次外放絕不是一件壞事。
他雖然現在掛着的名頭是兵部職方司主事,是個六品官,但實際上因爲不被天子所喜,並沒有什麼實權。
王守仁也是個倔脾氣的,索性便稱病不去兵部坐班。
這樣的六品京官當得甚是窩氣,還不如外放到華亭縣,爲謝慎的新政出出力。
若是王守仁能夠在華亭縣令任上做出政績來,絕對會讓天子對他的印象大爲改觀,或許王守仁的整個仕途都會因此發生改變。
沒辦法,在大明朝做不到簡在帝心,就不可能官運亨通。在這點上,王守仁有先天的缺陷。
這個時候被“打發”到華亭縣做知縣,或許是在挽救他的仕途。
如果此次廷推的是六部尚書、侍郎,亦或者是都察院都御使、通政使司通政使這樣的高官,衆人勢必要再就結果相爭一番。
可是今日廷推的畢竟只是一個區區七品縣令。在場的都是大明朝的股肱重臣,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還是拉不下這個臉的。
廷推的全過程都有書吏官記錄,在將結果寫明後第一時間遞送到豹房之中,呈由天子御覽。
只要天子同意了這個廷推結果,便有了法律效益,新任華亭縣令就可以走馬上任了。
謝慎對正德皇帝那塊倒是絲毫不擔心。
皇帝本就厭惡王守仁,劉瑾專權時王守仁差點因此被貶出京。
最後雖然由於謝慎的力保,讓他留在京中,但卻是沒有任何實權。
如今有機會把王守仁打發出京,眼不見心不煩,正德皇帝自然是願意看到的。
至於這背後的博弈與厲害關係,卻不是這位天子會考慮的。
沒辦法,誰讓謝慎就趕上了這麼一個率性而爲的荒唐天子呢。
廷推結束,六部九卿相繼散去。
李東陽卻是欣慰的點了點頭道:“有王主事去松江,老夫也是放心了。”
謝慎感激的衝李東陽一拱手道:“若是沒有西涯公相助,恐怕守仁兄很難勝出。”
他遊說的官員總共只有五位,最後投王守仁的卻有七票,多出的兩票一定是有人相助。
謝慎打算推舉王守仁的事只對李東陽、謝遷說過。
謝遷在這件事上態度曖昧,雖然不至於和謝慎唱反調,但指望他出力氣幫忙似乎也不現實。故而謝慎可以肯定,暗中助力的一定就是首輔李東陽。
李東陽捋了捋鬍鬚道:“有些事老夫都不敢去做,但四明你敢做。若是老夫再不肯出點力氣,還有什麼顏面自居於這內閣。”
“西涯公言重了。若是此次守仁兄的松江之行順利,那我大明便到了中興之時了。”
對於新政,謝慎是十分期待的。
他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王守仁能夠在華亭縣就土地和商稅問題改成什麼樣子。
李東陽微微頜首道:“希望如此吧。有時老夫也在想爲什麼大明朝天子英明,吏治清明,國庫卻並不豐盈。老夫百思不得其解,直到看了四明上的那封奏疏,便是恍然大悟。”
謝慎面頰登時一紅。
“西涯公,某也是想要替大明,替陛下做些實事,當不得西涯公如此誇獎。”
李東陽搖了搖頭道:“大明就需要四明這樣的人,若是都像老夫一樣錘錘補補過日子,那也只是飲鴆止渴罷了。”
稍頓了頓,他繼續道:“但四明你也要記住,大明這艘船的掌舵人始終是陛下,決定方向的只有他老人家。在這一點上,你可不要犯糊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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