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奶奶蒸的洋槐花味道真的很香,也不知道是不是獎勵張傑的功勞,奶奶特例給他盛了一大碗,要知道平時的話,小孩子只能用小碗,而且小碗也不能盛的毛尖,今天中午這一大碗洋槐花下了肚,張傑整個人都覺得舒坦了起來。
晌午的太陽依然毒辣,王氏在屋裡給張傑納鞋底,說是什麼娃兒大了,總是光着腳肯定不行,怎麼着也要給娃兒舔一雙新鞋。
屋裡頭有些悶,坐在外頭的樹蔭底下,雖說同樣不見得多涼快,可偶爾刮來的陣陣小風多少能驅散一些煩躁。
大中午的,又是一個人,張傑就不想在出去瞎折騰了,自從那天張浩被發現中午偷偷跑出去玩,他爹這這段時間又把他看緊了,聽張浩說,他家門口栓了一個鈴鐺,只要他開門,鈴鐺就會響,所以現在搞得就算他想上茅房都要先打聲報告。
原本晌午的時候,三叔一般會小睡一會,讓腦子放鬆放鬆,不過也不知道今天是不是吃錯藥了,這剛吃過飯沒有多大會,三叔家就傳來了他教導張浩的讀書聲。
今天三叔教的是三字經,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之類的父子倆讀的十分帶勁,就算是趴在院子外乘涼的張傑都覺得三叔今天讀書讀的有些吵耳朵。
擡頭看到鬱鬱蔥蔥的大樹,這才意識到,現在已經七月份了,距離初秋學堂老夫子開課,還真的沒有多長時間了,想來三叔這是要趁着最後一段時間好好教導張浩,爲張浩能順利蒙學做準備。
早上起得有點早,在加上勞累了一上午,現在又無事可做,這會張傑就有些犯迷糊,上下眼皮直打架,腦袋枕在膝蓋上,原本打算眯一會,正半睡半醒,卻突然又被三叔大嗓門的朗讀聲吵醒了。
擦了擦嘴角的口水,打算換個姿勢的張傑腦袋剛剛碰到膝蓋,又被張浩的鬼哭狼嚎聲驚了一跳,好不容易攢下來的一點瞌睡頓時被嚇得煙消雲散,多少有些來氣的張傑一聽,三叔家翻來覆去的就是在揹人之初性本善那麼兩句,舔了舔嘴脣,眯着眼的張傑就跟着背了起來。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
等張傑一口氣背了一大堆,就發現三叔家的讀書聲已經停了下來,整個小院都靜靜的,咂吧嘴的張傑正打算喝口水潤潤嗓子,就聽到三嬸子尖着嗓子嚎道:“小東西搗什麼亂?人家在學習學問,你一個毛都沒有長齊的毛頭小子跟着湊什麼熱鬧?想嚎去外頭嚎去,別跟家裡頭鬼哭狼嚎的。”
已經來到水缸旁的張傑將手裡的水瓢往水缸裡一扔,連喝水的興致都沒有了。
正打算回房,卻看到小姑姑輕手輕腳的走了過來,同樣淘了一瓢水,然後一邊喝水的小女孩一邊嘀咕道:“你是真傻還是假傻,三哥大中午的教張浩唸書,不就是因爲你中午搶了他兒子的風頭,怕老頭子對你刮目相看?這纔想着用學問壓你一頭?你到好,還跟着添亂,這下三嫂不惱你惱誰?”
“有那麼複雜嗎!”翻了翻白眼,雖說心裡頭也明白這個小姑姑說的八成是真的,可多少還抱着丁點希望的張傑仍然不死心的問道。
“哼!就你不復雜。”將水瓢往水缸裡一擱,女孩子轉臉就回房了。
“唉,以後少喝生水,渴了廚房裡有涼茶,我剛剛只是想潤潤嗓子才喝的,夏天喝涼水最容易鬧肚子。”還沒有等張傑說完,理也不理的小丫頭甩門就進了屋。
想着在睡一會的張傑這就回了屋,正在做鞋樣的王氏擡頭看了一眼一頭栽倒在牀上的張傑,拿着針線鎬了鎬頭油,隨後輕聲道:“怎麼,想去蒙學?”
“沒,家裡頭又沒有銀錢。”等說完這句話的時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話的張傑猛然從牀上坐起來,果然看到一旁的王氏正怔怔的看着自己,連忙改口的張傑隨意道:“我也不想讀書啦,看着浩子每天都愁眉苦臉的樣子就知道讀書不好玩,哪有我每天溜達舒服。孃親您不用爲我操心。”
誰知道一旁的王氏聽完卻沒有在說什麼,等張傑以爲這件事就這麼混弄過去的時候,卻見低頭納着鞋底的王氏聲音堅定道:“想讀書就去讀書,又沒有去偷人家搶人家,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村東頭的學堂好像也快要開學了,明我就跟你爹說一聲,咱娃兒想讀書,看你爹怎麼說。”
這會睡意全無的張傑怔怔的看着不斷納着鞋底的王氏,等看到這個婦人好幾次因爲心不在焉而扎到手後,便小聲的問道:“孃親想讓我讀書嗎?”
“我家娃兒又不比別人差什麼,憑什麼就該咱們家拼了命的做工供着人家讀書?你爹那一輩就算了,是你爹自己不爭氣,生生的把功名讓給了你三叔,那就活該他當一輩子泥腿子,可我家娃兒憑什麼也要當一輩子泥腿子,去供他家小的讀書?是欠他家的還是簽了賣身契了?我就是不服這個理。”用衣袖擦了擦眼的王氏突然擡起頭,一雙泛紅的眼睛直直的看着牀上的泥孩子,然後輕輕的問道:
“娃兒,想去蒙學嗎?”
等看着王氏納着的鞋底上沾染這她自己手上的血珠子的時候,狠狠點了點頭的張傑開口道:“想。”
“本來每次你三叔去科考需要的盤纏錢都是咱家出大頭,以前家裡也剩不了幾個子兒,不過這幾年你三叔參加科考的次數也少了,所以你爹在縣城拼死拼活攢的錢也就有些剩餘,這些錢你爹原本是準備給浩子蒙學用的,現在你三嬸子鐲子一丟,不但把孃親的心給丟涼了,你爹回來也不會好受,家裡頭還有些物件,趕明兒一起當了,我在去孃家張張嘴,多了也沒有,幾個銅子的臉面錢還是能要來的,要是還不夠,我就跟你幾個姨張張嘴,一家子湊個三串五串的還傷不了筋骨。”
在王氏在那裡絮絮叨叨的時候,躺在牀上的張傑怔怔的看着頭頂的房樑,睜着一雙大眼睛怎麼也睡不着,好一會兒,就見已經納好鞋底的王氏來到牀前,然後在張傑腳底下比了比,隨後輕笑道:
“等我家娃兒穿上朝堂上大老爺的靴子,肯定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