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六天故氣

“蘇棠的屍體被邱原派兵搶了回來,只是被大火燒的不成樣子。我將其收殮後暫時放在吳縣城外的寺廟裡,等錢塘平定,再移棺回鄉,擇一風水勝處安葬。”

徐佑沒有做聲,何濡看了下他的神色,道:“要是七郎覺得不妥,也可以先把蘇棠葬在吳縣。西郊有塊地,阿五去看過了,乘金相水,深淺得宜,只不過那地是陸氏的田產,可能要麻煩顧允去討個人情,價錢不是問題……”

“不用麻煩了,你安排的極好!她生前愛煞了錢塘的小橋流水,死後想必也願意魂歸故里。吳縣固然上佳,卻終是異鄉!”

徐佑深邃不見底的眼眸裡掠過幾許淡淡的哀傷,雨徑綠蕪合,霜園紅葉多,江南秋色還是如斯動人,但那個特立獨行、不爲世俗所容的女子卻已經不在那麼鮮活的反抗着這個世界。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如果不是因爲他和劉彖之間的恩怨,蘇棠本不必牽扯到這場紛爭裡,或許能夠在亂局中保住性命。

或許吧……

“自古佳人薄命,發生這樣的事, 並不是誰的過錯,請七郎千萬節哀!”

徐佑眺望着九天雲外,緩緩點了點頭,道:“我知道,生死有命,強求不得。以後的日子會偶爾想起她,卻不會悲傷太久,你放心!”

重新回到宴席,衆人只談風月,不談國事,難得的放鬆了一番。等興盡而散,徐佑、寧玄古、何濡、左彣四人前往房內,分賓主坐好,徐佑恭敬的問道:“既然孫冠入了金陵,天師道跟此次揚州兵亂自然無關,那都明玉爲何起事,還請真人爲小子解惑!”

何濡左彣他們事先也知道了孫冠的事,對都明玉的身份來歷以及目的都覺得迷惑不解,同時精神一振,望向寧玄古。

“說來話長,我跟都明玉其實並無往來,只是偶然的機會結識了一位女娘,她天資聰穎,精通道法,許多見解發前人所不能,若歸於道門,必是我教的大幸。所以動了憐才之意,想要把她收歸門下,稍加點撥,十年後即可繼承我的衣鉢。只可惜她沉浸無爲幡花之道,不願敬奉三天正法……”

天師道以三天正法爲根基,徐佑是知道的,可什麼是無爲幡花之道,卻從未耳聞,奇道:“無爲幡花?”

“正是!你們始終猜不透都明玉的目的,其實這裡面牽扯到了四百年前的一段公案,所知者甚少,瞭解內情者更是寥寥無幾,故而一時看不破。”寧玄古娓娓道來,將延續數百年的道門內鬥呈現在諸人面前,道:“伏羲、女媧之時,老君顯化世間,各作姓名,因出三道,以教天民。那時八十一外域皆奉我華夏清約大道,被稱爲‘六天治興、三教道行’的盛世。到了漢時,羣邪滋盛,六天氣勃,三道交錯,鬼魅縱橫,以致百姓不能分辨真僞善惡,天民夭斃,暴死狼籍,人間已成煉獄。所以老君再次授張陵張天師爲‘太玄都正一平氣三天之師’,率正一明威之道,罷廢‘六天’,以三天正法代之,始有天師道這四百餘年的興旺。但六天雖廢,其心不死,多年來潛藏民間,廣納教衆,自稱修無爲幡花之道,意圖反擊三天正法,重現六天盛世。所以,無爲幡花,在鶴鳴山天師宮內,還有一個不爲人知的名字,叫做‘六天故氣’……”

左彣啊的叫出聲來,道:“六天治興、三教道行?七郎,當初四夭箭行刺紅葉渚,月夭和飛夭臨死時好像都說過這樣的話……”

“六天治興,三教道行。天地不長,無形自障。天地不老,故成大道。道本無形,莫之能名。赤書符命,化爲長生!”

徐佑回想月夭死前的那一幕,紅葉紅袍,黑髮碧眸,印象何其深刻,道:“我原以爲這些話只是四夭箭癡迷於得道長生,故而在死前求得解脫的胡言亂語,類似於道門的靖室悔罪,卻沒想過還跟什麼無爲幡花、六天故氣有關……”

他沒有對寧玄古說實話,當初聽到“六天治興、三教道行”的字眼,確實想起了前世裡看到過的那些相關資料。若說無爲幡花之道,他沒聽過,可‘六天故氣’這四個字卻如雷貫耳。

簡單來說,所謂六天故氣和三天正法之間,就是天師道摒棄黃老道和太平道而刻意營造出來的對立關係,和之前的道教割裂開來,以正本清源,彰顯其道門正統的無上地位。

只是徐佑後來有意打聽,在這個時空裡,《上清天關三圖經》尚未問世,人們根本沒有“六天”這個概念,哪怕何濡學究天人,也不明白六天治興、三教道行的含義,所以暫時放下疑問,沒有過多的探究其中的底細。

寧玄古道:“我對四夭箭所知不多,單從這幾句話並不能推斷他們的身份。不過,若是真的信奉無爲幡花之道,那就跟都明玉是同路人無疑。”

徐佑想起四夭箭的令牌,讓左彣去找秋分取來,轉交給寧玄古。寧玄古拿起令牌仔細審視,過了良久,嘆道:“沒錯,這令牌背部的雲霧繚繞之山外山,就是傳說中的酆都山。山中有六宮,分屬於六天統治,自大而小,稱爲天主。天主之下,男稱將軍,女稱夫人;將軍夫人之下,又有金、木、水、火、土之五傷官;五傷之下,有百精,百精之下還有無數鬼兵。那個女娘在六天裡身份貴重,這都是她欲拉我入無爲幡花道時全盤托出的機密情報,該不會有假!都明玉,應該就是六位天主之一,此次揚州兵亂,他是主導,目的很簡單,借皇帝和太子之間的猜忌,佛門和道門交鋒正急的緊要關口,打着天師道的旗號逼孫冠造反,讓天師道走上當年張角所創太平道的老路,最終被朝廷派兵剿滅,以報六天故氣被廢之仇!”

徐佑張了張口,卻沒有說話。

“至於那女娘是誰,七郎不必問,我今日說了這麼多,已經對不住她。我雖然不贊同孫冠介入世俗的道,也不贊成她的無爲幡花之道,道不同自不相爲謀。可大道無名無形,誰也不知道哪一條路才能抵達真正的終點,若是泄露了她的身份,除了害死她,對你們並無絲毫益處,還累得道門少了一位可開山門的賢師。”

寧玄古凝視着徐佑,道:“七郎,都明玉癡心妄想,要重現六天昔日榮光,或許還想取天師道而代之,卻忽視了目前江東的大局。眼下的江東,儒教衰微,不足爲慮,道門勢大,卻已有盛極必衰之象,而佛門看上去步步緊逼,佔據上風,也不過是主上手中的利刃,一旦天師道被滅,佛門幾無對手,馬上就輪到那些和尚倒黴了。試想,國無二日,主上好不容易打壓三教,又怎麼會讓六天再次崛起,強大到足以威脅皇權?尤其他們以謀逆起事,手段殘忍暴虐,爲成功不計代價,無所不用其極,更是爲人主所忌。都明玉也好,六天也罷,無不是才高當世、人中之傑,卻因爲放不下,捨不得,看不破而走上了不歸路,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徐佑沉默半響,道:“真人是告誡我,且不可找六天尋仇!”

“六天組織極其嚴密,勢力牽連之廣,我到現在都還沒有摸清楚他們的底細。六位天主,除了都明玉和那個女娘,其他四人的身份依舊是個謎,敵人在暗,你在明,如何握有勝算?”

徐佑忽而一笑,道:“真人多慮了,我跟都明玉並無私仇,他雖將我拘禁在錢塘,但好吃好喝招待着,沒有太失禮的地方。何況我只有五年的時間去尋找五符經,哪裡有精力去和六天周旋呢?”

寧玄古不再多話,點了點頭,起身說道:“我山中尚有未了之事,你既然無恙,我這就啓程離開。記住了,揚州兵亂,自有朝廷料理,你不許插手其中,至於五符經,還是先前所議,一定要穩妥,不可操之過急。”

徐佑急忙跟着站起,道:“真人這就要走?還想着多留幾日,小子有許多事情要向真人討教……”

寧玄古笑道:“你已經做得極好了,我沒什麼能夠教你的。”說着往門外走去,到了門口,突然頓住身子,道:“對了,你身邊那個婢女秋分,是不是學了白虎勁?”

徐佑不知寧玄古爲何問起這個,道:“是!”

“胡鬧!”寧玄古臉色一沉,道:“家裡沒人告訴你,白虎勁傳男不傳女嗎?”

原來是爲此動怒,徐佑並不覺得有什麼大不了的,笑道:“小子那時年少無知,覺得有趣,便偷偷教了秋分。不過真人有所不知,秋分天賦極高,只用了三年就將白虎勁練到了第二勁,此次從義興往錢塘,途中遇險,也多虧了她捨命相救……”

“秋分的天份越高,你讓她學白虎勁,卻是越害苦了她!”

徐佑笑容一斂,正色道:“真人請明示!”

“白虎勁乃至剛之炁,女子爲陰柔之體,如同水火難以相容。若是平常女子,哪怕窮盡一生,也根本無法窺得白虎勁的門徑,偏偏秋分於武學之道極有天份,竟破開了陰陽障,通了水火關,將白虎勁練到了第二勁。可你有沒有發覺,自第二勁之後,這兩年她爲何止步不前,毫無寸進?”

徐佑已經猜到自己好心辦了錯事,道:“我確實有過疑慮,但秋分對武道的喜愛有限,平時並不勤加練習,所以我還以爲……”

“你啊,自詡聰明!”寧玄古搖了搖頭,道:“你也說了,自離開義興,危機不斷,秋分忠心護主,豈不知多一分武力就能多一分安全?又怎麼會疏於練習呢?我昨夜爲她號脈,體內的真氣匯聚於帶脈,無法流轉運行周天,若是再不疏導,怕是要不了一年,輕則殘疾,重則喪命!”

別說徐佑驚在當場,連左彣也是一愣,慚然道:“我竟沒有發現秋分到了這麼嚴重的地步……”

“你雖爲小宗師,卻對白虎勁不甚了了,沒有察覺是正常的。白虎九勁的周天運行跟別的功法大不相同,所以表面上看似沒有問題,可一旦爆發,就再也無法挽回。”

寧玄古道:“不過還好,現在不算太晚!”

徐佑鬆了口氣,既然寧玄古說不算晚,就一定有解救的法子,躬身作揖,懇聲道:“求真人妙手回春,救她一救!”

“救她性命容易,散功即可,只是再也無法修習武功。可若想不傷她的道基,以求日後武道精進,卻需要費些時日。你,可捨得嗎?”

“捨得?”

“我帶她走!峨眉山秀絕天下,適合靜養修身,三年後,還你一個完美無瑕的秋分!”

久久無聲!

自重生以來,徐佑逃義興、過晉陵、入錢塘,身邊的人越來越多,從身無分文的窮小子,變成家財萬貫的一方豪富,謀主、部曲、奴婢應有盡有,但在他內心深處,真正視爲親人的,只有秋分一人!

貧賤相依,富貴相隨,

生不離,死不棄,

毫無保留的信任,哪怕全世界都站在對面,秋分還會站在他的身邊!

“請真人稍候,我和秋分談談。她貌似隨和,其實性子很倔,未必肯答應離開這裡。”

寧玄古負手立於院子裡,望着那隨風搖曳的梧桐葉,沒有多說什麼話。徐佑匆匆施禮,拉着秋分的手,去了旁邊的房間。

“我……我不想離開小郎……”

秋分的眼很快紅了,淚珠在眼眶打轉,卻極力忍着沒有落下來。徐佑輕輕的撫摸着她的髮髻,道:“丫頭,你呢,就當出去散散心,跟在寧真人身側,有他老人家時時提點,比跟着我要強百倍。再者你的身體最是要緊,若不及時診治,傷了性命,到時候小郎找誰服侍,對不對?三年而已,眨眼即過,我又不是不能去看你,等有閒暇,就到峨眉山找你,好麼?”

秋分咬着脣,心口似要裂開一樣,她從沒想過有朝一日會離開小郎。可小郎說的對,現在的她反而拖累了大家,寧真人是神仙,跟着他學會大本領,以後也好像履霜和冬至阿姊那樣爲小郎辦事。

“小郎!”秋分撲到徐佑懷裡,死死的抱着他的腰,不知過了多久才難捨難分的鬆開了手,擦去眼淚,鄭重的點了點頭,道:“三年……三年後小郎千萬不要忘了我!”

“傻丫頭!”

徐佑點了點她的嬌俏的鼻子,道:“別忘了,你叫徐秋分,我們,原是一家人!”

(六天故氣和三天正法的詳情,有興趣的同學可以去查閱資料,其實很有趣。而作爲本書最重要的一條伏線,從開始挖坑,到現在一百多萬字了,終於填上了,我其實很有些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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