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越手藝出衆, 唐瑜便將廚房的事全權交與了她,可錦越再能幹,也不過區區一人之身, 既攬了廚房的活計便再無□□之暇。
唐瑜第一次感覺到家大業大的煩惱, 轉而便不由自主有了一種任重而道遠的感覺。
她手背在身後, 繞着迴廊走來走去, 不停地砸吧着嘴巴。
要說先前這宅子的主人倒也是個慣會附庸風雅的人物, 分了九曲十八彎的迴廊,上頭架着紫藤,正巧是夏天裡, 這麼一片片綠陰如蓋,着實好看得緊。
“大人, 顧大人到了。”門房前來報信, 眼睛盯着地面, 只聽唐瑜驚歎一聲:“龜龜,他是真的秀。”還是造化鍾神秀的那種。
“他送了什麼來?”別的倒都不緊要, 不過這擺酒的錢,她可是要賺回來的。
唐家是商戶之家,唐瑜自小跟着自己那摳門的爹,自然耳濡目染,養成一副錙銖必較的性子。
正像爹常說的:“女兒啊, 你莫看我唐家家大業大, 看似家財萬貫, 可人似飄絮, 商場又如幻海翻波, 每一分一毫都來之不易,必要珍惜。”
唐瑜小時候還信他這一套, 可到她長大了,爹又用這一套去騙她手裡的豬蹄,一邊啃着豬蹄還一邊拭着那根本不存在的眼淚!
身後響起一道冷冽的聲音:“想知道我送的什麼禮,瑜弟不妨自己來看看。”
“你......你怎麼自己進來了!”不妙啊,實在不妙啊,若這事傳了出去,她的老臉該要往哪擱啊!
顧懷興搖了搖扇子,唐瑜倒是很少見他帶扇子。扇面上畫的杏花天影,他今日赴宴脫去了沉冗的官袍,一襲青色長衫,墨發只用一根白玉簪子束着,手腕搖着摺扇,起起落落,笑意微起,頗有種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的意味。
“怎麼,我今日好看嗎?”顧懷興朝她一笑,收起摺扇朝她晃了兩下,戲謔般問道:“怎麼看呆了去?”
顧懷興身旁的侍衛名鋒小聲提醒道:“唐大人,您的嘴角。”
唐瑜才慌忙回過神來,手忙腳亂地抹了抹嘴臉,卻是什麼也沒有,不由憤憤望着名鋒。
名鋒舉頭看天空,顧懷興擡起袖子,遮住半邊臉,笑意直達眼底。
唐瑜氣得甩了甩袖子,怒道:“好啊,你們主僕二人聯合起來作弄我,可有將我這個主人放在眼裡。”
顧懷興止了笑,眼尾掃了一眼名鋒,後者立即低下頭去。
他哄孩子似的,誘惑道:“阿瑜,我帶了好東西來,你不想看一看嗎?”
縱然如此,唐瑜也只是背對着他,稍稍向右伸了伸脖子,可到底沒轉過來。
“那這個,可要另擇良主了,唐大人可真是大度無私,平白讓咱們蹭了一頓好飯食。”他聲音故意揚起,唐瑜耳朵動了動,忽道:“別,禮物我收下,太師的大人的面子,我怎好駁?”
名鋒暗自裡對上顧懷興的眼睛,悄悄比了個大拇指,而顧懷興仍是一副處變不驚的樣子,半分也沒將目光分給他,名鋒撓撓後腦勺,覺得自家大人可真沉得住氣,可真腹黑。
唐瑜湊到他面前,顧懷興道:“名鋒。”
名鋒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盒子,裝飾精美,一看便是名貴之物,唐瑜暗自皺了皺眉,她雖惜財愛財,可也知要取之有道,不過一頓飯,若顧懷興送了太貴重的東西,她是決計不能要的。
名鋒將那小盒子遞到她手裡,顧懷興道:“打開看看。”
唐瑜猶豫着啓開那盒子,是一枚用白玉羊脂雕刻的棋子,唐瑜呼吸一滯。
“莫非是棋聖最珍愛的那副玲瓏棋子?”話裡夾雜了顯而易見的激動。
顧懷興搖了搖摺扇,故作高深,好半會放下姿態道:“正是。”
這棋聖乃是三百年前鼎鼎大名的人物,平生愛棋成癡,世人謂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他執着一副玲瓏棋子,走遍三山五海,最終消弭於人世間,民間傳說,棋聖已羽化登仙,因而這一副玲瓏棋子便搖身一變,化作仙家寶物,遭世人哄搶,可最後任誰都未曾見過這副棋子。
唐瑜平生不過兩大愛好,一是畫畫,二是下棋,後者她從未在京城顯露過,顧懷興難道發現了她的身份,亦或是他誤打誤撞?
顧懷興見她面露不解,以爲是在懷疑這棋子的來歷,便解釋道:“世人傳言盡失其真,棋聖年事漸高隱居山林,他死後棋子爲一樵夫所得販賣到市上,被當時的一個棋癡買走深藏於家中,三百年過去了,那棋癡的後人窮困潦倒不得已纔將祖傳的寶物拿出來賣了,恰好便被我遇上。”
“原來如此。”唐瑜點點頭,其中也不無唏噓,只是真相未免太殘酷了些。
“怎麼只有一枚棋子?”
顧懷興看着她疑惑的臉龐,彷彿在盡力窺探那剩下的棋子究竟在哪裡,而他淡然一笑道:“剩下的三十一枚棋子,我每一年送你一枚,否則我太虧。”
若不是後面那句話太煞風景,唐瑜幾乎以爲顧懷興在向她示愛,果然這人,最是計較不過,她來了氣性,向屋裡喊道:
“銀羽姐姐,煩請將我書房內的那幅桃花圖拿來。”
初聽見這個名字,顧懷興顯而易見地皺了皺眉,待見到人後,他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銀羽將手中畫交給唐瑜便退下了,顧懷興雖沒說什麼,可唐瑜察言觀色,早就察覺顧懷興的異色,因而解釋道:“你也知我皇上御賜我一座府邸,也便是我的家了,可這宅邸太大,我卻只有錦越一個幫手,自然是不夠的,銀羽姑娘是個可憐人,也早就想脫離迎春閣的苦海,我索性便將她姐妹二人一起贖下做我的婢女了,總比以色侍人來得強些。”
她說的不無道理,可顧懷興仍是面有不豫,良久他淡淡道:“我不管你和她什麼關係,可她若是對你不利,就休怪我無情。”
唐瑜連連點頭:“這個自然,她
若對我不利,我必第一個不放過她。”
話說了這許多,唐瑜才拍着腦袋道:“小氣鬼,看看這是什麼!”
唐英的桃花仙圖!
他看着畫卷上的印鑑,只是微微驚愕,彷彿早有所料。
唐英的畫,可遇不可求,有價無市,何況這幅從未在世人面前出現過!
唐瑜不無驕傲地看着顧懷興:“這是我最喜歡的畫,貨真價實。”
他只是眉眼深邃,叫人看不懂他內心所想,然後悶聲笑道:“不識瑜弟,原來如此... ...有財。”
自然他說的財只會是常常被清高人士視爲糞土的那個財。
唐英只有一個獨女,這是天下皆知的事,而唐瑜,卻是有品級的朝廷命官。
而本朝,還從未開過有女子爲官的先河。
唐瑜篤定顧懷興不會懷疑自己,畢竟他和自己的未婚妻從未相識過,不是嗎?
他眉眼間說不出的溫柔,就這麼直直地看進她眼裡,使得唐瑜不禁懷疑,哪個纔是真正的顧懷興。
“大人,門外又來了一位陳大人。”
門房的聲音瞬間打散了這片刻的寧靜,唐瑜慌張地望了望遠處,揉揉鼻子道:“我......我去迎迎他。”
“不問他送了什麼來嗎?”顧懷興又在戲謔她,唐瑜卻無暇顧及,只是頓了頓便逃也似的離去。
獨留顧懷興和名鋒二人。
到了門口就看見陳意之傻乎乎地杵在門口,活像個望夫石,進了門還左顧右看,唐瑜拍了拍他的肩膀問:“陳兄,你在看什麼?”
“你懂的。”他眼神曖昧,惹得唐瑜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故作不懂道道:“你在說什麼。”
陳意之找了半天的人,連個影子也未看見,只好央求道:“好唐兄,莫與我計較,快將銀羽叫出來,她現在是你的人,不敢不聽你的。”
唐瑜卻硬是揣着明白裝糊塗,不解地問:“銀羽何時成了我的人?”
陳意之連忙道:“我前日去了迎春閣,老鴇說有個年輕的公子已將銀羽贖了身,我一猜就是你。”
迎春閣的規矩,姑娘出了迎春閣的門,是死是活便再與其無關,自然迎春閣也不會泄露買家的信息。
因而陳意之想要從老鴇口中確切地知道銀羽所在何處定是不可能的。
可京城的年輕公子雖多,肯贖銀羽的就未必多了。
“大人,銀羽求您,切莫讓陳大人知曉我等身處何處。”
那日回府,銀羽就跪在她面前,不復多日前的灑脫大膽。
唐瑜見她可憐,也是不忍,遂答應道:“我唐瑜不是什麼聖人,可陳大人是我的好兄弟,也是因了這一層原故我纔將你姐妹二人贖出來,正巧我府上初立缺些人手,你便先在此幫忙,往後的事往後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