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攸的神態悠然自得,彷彿不是什麼大案要案,就是家裡小事,眼角眉梢都是戲弄之色,在兩人的目光之下,道:“很簡單,沒罪的就沒罪,有罪的就論罪。”
田豐,戲志纔看着他,而後對視一眼,說好了一樣,故作沉思。
許攸的話一點毛病都沒有,可這明顯有所指向。
戲志纔等了一會兒,見田豐不說話,只好道:“許尚書掌握了什麼證據?”
許攸道:“就是剛剛收到了一些舉告,並無實證,是關於曹家侵奪民田,買官賣官的事。”
戲志才深深的看了眼許攸,再次喝茶。
‘侵奪民田’與‘買官賣官’在當今陛下繼位之前,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民田’只是名義上的屬於庶民,實際上那都是世家大戶的魚肉,任予任求。
許攸得到了他想要的,心滿意足的起身,擡手之後,大步離去。
戲志才立即就想到了,所謂的‘豫州一案’,田豐就是當事人,而且是手拿屠刀的那個!
戲志才故作沉吟片刻,道:“尚書檯那邊認爲,現在防洪纔是當務之急,不能引發各地河官惶恐,待等汛期結束再做處置。”
曹嵩上了馬車,穿街過巷,直奔陳留王府。
“戲兄,”
吳景眉宇間頓時出現厭躁之色,道:“還是河道的事,各處瀕臨決堤,貪腐案不斷爆發,很多人將矛頭指向我。尚書檯裡傳出風聲,本來想將我收監,但後面又沒有,我在想,這裡面是否有我不知道的事情。”
吳景嗯了一聲,道:“他那邊你不用擔心。反而是你在洛陽,可有難處?”
曹洪搖頭,道:“屬下也是剛知道,問過太夫人,都不清楚是怎麼回事。”
至於‘買官賣官’,那就是公開的事情,不說朝野官員了,就是宮裡的先帝、太后都公然的大肆賣官!
不過,那是舊黃曆。
曹操應着一聲,目送着他父親的背影。
曹洪嗯了一聲,又瞥向曹嵩。
洛陽城裡,因爲‘曹操屠三城’,風起雲涌,所有人幾乎都被驚動了。
一個許攸已經夠他頭疼的,這田豐居然也在磨刀霍霍。
田豐不意外,道:“御史臺已經在做一些準備,一旦汛期結束,便會對所有河官,不論是京官還是地方官,進行全面的徹查。”
但也不會很大,真正的關鍵,還是在宮裡——帝心!
宮裡一反常態的默不作聲,令曹操心裡隱隱不安。
孫策道:“還未見過,他在宮裡,進出不自由。”
孫策冷哼一聲,道:“舅父,這樣的朝廷,不待也罷!不如我拿錢贖罪,舅父儘早返回吳郡,以免遭罪!”
孫策等了一陣子,見吳景不說話,忽的擡起頭,道:“舅父,可是遇到麻煩了?”
曹操收拾着棋子,目露思忖。
吳景放心的點頭,道:“這樣最好不過。去禁軍大營的話,早點去,遠離洛陽這個是非窩。禁軍大營你也不是沒去過,熟門熟路,但又不對,先行離去,不必因爲我與仲謀而捨身犯險,切記!”
“知道是爲什麼嗎?”曹操面無表情,一個一個的收拾着棋盤。
就是孫策這麼說,吳景就更加不能一走了之了,道:“再等等。現在朝廷最頭疼的是曹操的事,你舅父暫且無礙。你老實與我說,你與曹操,是否有牽涉?”
曹嵩,曹操父子對坐,無聲的下着棋。
曹嵩也是久經宦海,自然看得清楚,道:“關鍵,還是要有一個體面的收尾。”
戲志纔在值房裡收拾了一番,帶着一迭奏本,道:“進宮。”
曹操道:“以不變應萬變。”
曹嵩拄着拐,道:“去陳留王府,拜訪一下老太后。”
但這是明面上的,私底下的買官賣官從未停止過!
‘新政’的內容龐大複雜,尤其是‘吏治’問題,在近年不斷被提出,‘整肅吏治’是朝野共識,現在要是爆出曹家‘買官賣官’,必然會是一個巨大的深水炸彈!
曹嵩對這個兒子極其瞭解,一手拄着拐,一手落子。
不過,他想着與曹嵩的交易,心裡暗道:看來,得加快一點速度了。
第一個出了御史臺的許攸,瞥了眼那些還不肯放棄的鴻都門學生,眼神閃過不屑冷笑,上了馬車,道:“隱蔽一點,去黃門北寺獄。”
“是。”小吏迎着道。
曹操時不時喝口酒,除此之外,再無聲音。
吳景連忙搖頭,道:“還不到那種時候。我在洛陽還是有些關係的,朝廷真要拿我,再走也不遲。我最擔心的,還是你們兄弟。”
對於曹操一案,他一點都不在意,更關心的是河道的事。
他沒想到,田豐居然真的做到了,而且還這麼快!
許攸似乎對田豐的反應很滿意,笑呵呵的道:“那就這麼決定了。我們,明天將曹操叫到御史臺來,詢問這些卷宗的疑點?”
孫策推門而入,上了二樓,與吳景面對面。
曹嵩又看了眼棋盤,拄着拐起身,道:“晚上去我那吃飯。”
許攸摸着三角鬍子,笑眯眯的道:“那是自然。不過,爲了防止泄密,只能與二位穿越,若是密而透風,還須二位與我一同到陛下面前領罪。”
田豐作沉思狀,並沒有接話。
曹嵩一笑,伸手按下,道:“父子之間,何談這些?說吧,你有什麼想法?”
曹嵩與這個大兒子對視,片刻後,輕輕點頭,道:“好。若是需要錢糧財物,儘管支取就是。”
“那,許某告辭。”
曹操一怔,轉頭看向曹洪,道:“十七?鍾僕射,你說鍾繇?鍾繇要納十七爲妾?”
曹操恭恭敬敬的坐回去,思忖片刻,臉色沉色,道:“父親,我料定朝廷不會大動干戈,一定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孫策相當平靜,端坐在吳景對面,道:“這些年,舅父爲我父子勞心勞力,孫策在此拜謝!”
戲志纔是最後一個出來,徒步走向不遠處的廷尉府,從側門進入,一回值房就道:“尚書檯諸公都在嗎?”
田豐可是與許攸在袁術帳下‘共事’過,知道許攸與曹操乃是舊識,曾是洛陽有名的遊俠。
老僕人不敢多說,只能去安排,心裡卻很是慌張。
‘體面’,不止是曹操,還有朝廷以及宮裡那位陛下。
小吏道:“鍾僕射應當不在,丞相,荀僕射在。”
但‘潁川黨’一直對曹操虎視眈眈,數次企圖將曹操置於死地。現在,又怎麼會主動與曹家聯姻?
這是反目成仇了嗎?
“陛下,還是把你帶進洛陽了。”吳景看到這個大外甥,忍不住的一嘆,憂心忡忡。
當今陛下繼位之後,在大規模改革體制的背景下,對於官吏的選拔、遷調也進行了改革,尤其是吏曹以及‘兩學大考’的不斷確立,‘買官賣官’的風氣已經被掃滅一空,多年未見。
戲志才蒼白的臉上多了一絲紅暈,似乎在強忍着什麼,道:“我知道了。”
他父親這一手,出乎他的意料,但對他眼下的困境,確實有幫助。
“多謝父親。”曹操擡手拜道。
而當事人的曹操,則安安靜靜的在鴻臚寺看書。
“是尚書。”車伕道。
吳景心裡一鬆,默默點頭。
孫策嚇了一跳,道:“即便舅父是前任工曹尚書,所有的事情也不至於推到舅父頭上吧?那戶曹,吏曹,還有御史臺,他們就沒有責任嗎?”
曹操頓時會意,轉頭看向曹嵩,神情異樣,欲言又止。
曹嵩神色如常,慢慢落子,心裡卻也詫異不已。
曹洪又看了眼曹嵩,道:“司馬,鍾僕射府上託人傳話,說是鍾家夫人十分喜歡十七小姐,希望能納入府中。”
有了與鍾繇的聯姻,曹家在朝廷的處境將大爲改變,感受着曹操的目光,曹嵩慢慢擡起頭,言簡意賅的道:“我促成的。”
吳景雙眼睜了睜,有些欣慰的點頭,道:“閒話少敘把,可見過仲謀了?”
孫策一笑,道:“舅父不用擔心,陛下暫且對我沒有殺心。趙子龍的意思,應當是要我去禁軍大營,不是留在洛陽。”
曹操是那種遇到事情,要麼與信任的人商議,要麼就是憋在肚子裡。
而在穿過御街的時候,並沒有注意到,一個英姿勃勃,氣勢凌厲的年輕人與馬擦肩而過。
“什麼事?”曹操淡淡道。
曹操心中暗驚,忍不住的問道:“父親,你是怎麼做到的?”
等兩人走了,田豐默默一陣,起身出了門,小吏立即跟上來,不等他說話,田豐便道:“準備馬車,我要去拜訪鍾僕射。”
真的是‘剛剛’,還是蓄謀已久?
說完,戲志才轉身離開,心裡卻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
田豐突然叫住了他,道:“豫州一案,尚書檯想要壓一壓?”
“你有何對策?”曹嵩問道。
吳景苦笑一聲,道:“他們都是‘潁川黨’,自然官官相護,你舅父我孤零零一人,他們不拿我頂罪,難不成還能主動認罪不成?”
老僕人跟在身後,低聲道:“主人,這是要去哪裡?”
田豐心如明鏡,不動聲色的道:“還是請許尚書專力來辦,御史臺不會插手。”
吳景對於孫策的話頗爲感動,這麼多的付出,總算沒有白費。
戲志纔將兩人的表情盡收眼底,道:“此案重大,還請許尚書將涉及曹家的舉告信、獲得的證據與御史臺,廷尉通報。”
曹嵩走出曹操小院,徑直準備離開鴻臚寺。
“收監?”
曹操沒有再問,而是起身,鄭重的擡起手拜下,道:“兒子不孝,讓父親勞心。”
聽着許攸赤裸裸的威脅,以及暗藏的兇險,戲志才反而猶豫了,直直看着許攸。
“光明正大的去。”曹嵩不鹹不淡的道。
曹嵩直接道:“你不用問這些,好好利用,伱能不能安穩渡過此劫,或許就在鍾繇身上。”
原本孫權爲質子已經夠吳景提心吊膽,現在孫策也被帶到了洛陽,吳景如何能不投鼠忌器?
孫策神色堅定,道:“舅父,無需擔心我們,朝廷現在還用得着我們,不會把我們怎麼樣!舅父爲我父子涉險多年,伯符絕不願叔父陷入如此險境!”
曹操狹長雙眼微動,道:“現在,所有人都在等陛下回京,我所料不錯,陛下應該已經回來了,或許事情,就在三五天之內解決。”
戲志才也點頭,這個案子不能拖,必須要儘早收尾。
不知道過了多久,曹洪從外面悄步進來,神色古怪的看了眼曹嵩一眼,站到了曹操身後側。
“好。”田豐沒有意見。
鍾繇,是‘潁川黨’的魁首之一,當今的左僕射,是當今最炙手可熱的權貴。
田豐,戲志才目光閃動的注視着許攸,心裡轉悠着念頭。
孫策見吳景不肯走,只能頹色的搖頭,道:“我與那曹操交情並不多,也沒有什麼來往,舅父不用爲我擔憂,再大的事,也牽扯不到我。”
老僕人嚇了一跳,左右四顧,急忙道:“主人,不可啊。老太后與陳留王都是宮裡猜忌之人,萬不可輕易接觸。”
“田兄,告辭了。”戲志才咳嗽幾聲,起身道。
現在,他就面無表情,專心的落子,半晌不發一言。
他還是好奇,他父親是用了什麼手段,讓鍾繇與曹家聯姻的?
鍾繇與曹氏聯姻可不是小事情,作爲左僕射,‘潁川黨’魁首,他與曹氏聯姻,在‘潁川黨’內部以及朝野,將引發無數聯想,或是軒然大波!
戲志才知道許攸這個人陰險,擔心是陷阱。
許攸見戲志纔不說話,笑容更多,轉向田豐,道:“田兄,這個案子,是否要聯合而辦?”
戲志才心裡對許攸有些厭煩,這是一個不可控的麻煩人物。尚書檯對曹操一事已有定案,這個許攸橫插一手,不知道會不會帶來變故。
他知道一些曹嵩的密事,比如,當年買太尉,其實並不是從十二常侍手裡買的,而是那位老太后。
孫策臉角如鐵,雙眼圓睜,沉聲道:“舅父,我兄弟一定與舅父共同進退,要走也是一起走!”
“你……”吳景指着孫策,一臉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