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太后知道這件事的危險,嘆了口氣,道:“罷了。什麼時候走?”
“明天。”劉協道。
“明天?”
董太后又疑惑了,道:“這麼急?難道他又要做什麼?他還說了什麼?”
劉協對於這次出京,其實還是很期待的,至少避過了朝廷這次大風波,聽着董太后的話,仔細想了想,道:“皇兄,還讓紳兒去宮裡,陪二皇子玩耍。”
劉紳,劉協之子。
董太后神色一沉,道:“他這還是怕你有不軌,是要紳兒爲質子!”
劉協倒是不擔心,道:“祖母,我明日出京,府裡的事情,還請祖母多費心。”
董太后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放心去吧,早去早回。什麼人該見,什麼人不能見,什麼話當說,什麼話不能說,你心裡要有數。”
“祖母放心,這些孫兒都懂。”這麼多年了,劉協早就練出來了。
董太后倒也不是很擔心,剛要說什麼,突然外面傳來極其混雜淡淡喊叫聲。
“什麼人在鬼哭狼嚎?”董太后不悅的皺眉,這些年他喜好清淨,而且陳留王府四周也確實鮮少熱鬧。
劉協也轉頭看向門外,靜靜等着。
不多久,一個僕從跑進來,道:“回娘娘、殿下,是太學生、鴻都門學生在鬧事,他們喊鬧着什麼誅殺曹操,正涌向太常寺。”
劉協一怔,與董太后面面相覷。
董太后旋即不屑哼笑一聲,道:“劉辯自以爲能掌控一切,我看這次曹操,他究竟要怎麼保!朝廷他能,萬民之口他能堵的住嗎?”
劉協搖了搖頭,太學生與鴻都門學生鬧騰這些,他早就知道,只是一直沒當回事。
不過,現在曹操已經回京,太學生與鴻都門學生這麼一鬧,就是要逼迫朝廷儘快做出決斷了。
並且,還得合乎朝野以及這些學生的心意,一旦朝廷宣佈曹操無罪,後面會發生什麼,劉協都不敢想象。
“早點出去吧。”董太后比劉協更爲敏感,神情淡漠的說道。
劉協嗯了一聲,起身道:“祖母請保重身體,孫兒告退。”
董太后無聲的目送着劉協,臉色逐漸複雜。
劉協一出門,董太后就不斷的咳嗽起來,臉色蒼白,口津四濺。
側門的婢女立即跑過來,扶着她進入寢室。
陳留王府外,學生們吵嚷着從大門穿過,走上御街,在朱雀門前浩浩蕩蕩而行,直奔太常寺。
“曹操屠三城,這般惡行,豈能放過!”
“朝廷不作爲,唯有孔公才能伸張正義!”
“走走走!我們去見孔公,請他代我們上呈聯名奏疏,一定要嚴懲曹操,給天下人一個交代!”
“屠戮三城,與禽獸何異?這等惡徒,當處以極刑,不可輕饒!”
……
學生們義憤填膺,怒容滿面,蜂擁着來到了太常寺前。
太常寺早就已經得到了消息,早早關上了大門,通報了給太常卿孔融。
孔融因爲在尚書檯會議廳怒噴荀彧,鍾繇,荀攸三人,更是要當衆裸體抗議,被荀彧關了小黑屋,後面被劉辯放出。
這會兒坐在值房內,正在看着尚書檯的通報,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對於‘豫州一案’的定性,而後就是一系列官員調動。
孔融沒有什麼態度,‘豫州一案’,朝廷早就通報了不知道多少次,尤其是現在‘治河’被定爲頭等大事,豫州那邊的河官貪瀆修河款,河堤半點未動,這些都該殺!
而廷尉、吏曹的主官換家,孔融更是不在意,在‘田豐’的名字一掃而過,便翻到了最後,不由得擡頭看向身前的值房小吏,道:“只有這一本?”
小吏一怔,道:“是,寺卿的意思是?”
孔融猛的坐直身體,沉聲道:“我問的是曹操屠三城一事,尚書檯可有決議?”
小吏連忙道:“沒有。小人問過了,尚書檯並沒有討論曹司馬一事。”
孔融頓時滿臉鐵青,怒氣上涌,冷聲道:“我看他們,就是故意想庇護那曹操!”
小吏低着頭,大氣不敢喘。
他也沒想到,他這位寺卿,居然在尚書檯當衆怒噴尚書檯三公,更是要裸體相抗!
自當今繼位以來,這還是第一次有人這麼大膽!
孔融怒氣難消,又拿尚書檯沒有辦法,越想越氣,突的一拍桌子,低喝道:“全是庸碌無膽之輩!”
小吏被他嚇了一跳,忽的又聽到門外的吵嚷,道:“寺卿,那,外面的學生們怎麼辦?”
孔融冷哼一聲,道:“鬧什麼?他們以爲他們聯名就有用了?連陳留王都躲着,他們又有什麼用?”
小吏不說話了。
那麼的吵嚷聲,讓孔融十分厭煩,徑直起身,道:“走,隨我去見蔡公。”
小吏跟在他身後,道:“寺卿,蔡公,已經不理朝政了,找他也沒用吧?”
“探聽一下陛下何時回京,我就不信,陛下能坐視曹操這般肆意妄爲!”孔融壓着怒火道。
小吏恍然的應了一聲,快速去準備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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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外面的學生們並不罷休,吵嚷不斷,並試圖衝進去。
路過的百姓、大小官吏都繞着走,不敢沾惹這種是非。
“孔兄!”
突然間,後面的一個學生看到了路過的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快步走過去,一把拉住他,道:“孔兄,我們正在向孔公請願,一起來吧。”
少年本想拒絕,猝不及防被拉着走了幾步,這才道:“牛兄且慢,我正要去買書。”
少年四周瞬間聚攏了五六個人,不約而同的拉着他向前走。
“孔兄,買書什麼時候不能買。”
“是啊,我們正在爲曹操屠三城一事聲援孔公,請他代爲向朝廷請願,嚴懲曹操!”
“孔兄,伱還沒署名吧?快來簽字。”
少年被一衆人推搡着,倒也不慌亂,微笑着拿起筆,在上面寫下‘孔亮’二字,道:“好了,諸位兄臺,我先去買書,待會兒再過來。”
少年要走,卻被一羣同學硬拉着,道:“孔兄,咱們不能走!我們必須先一步請願,鴻都門學那邊,聽說正在去王廷尉的府上,我們還能輸給那些庶民不成?”“孔兄,待會兒我與你一同去,先見到孔公再說,買書不遲!”
“孔兄,你也姓孔,你與孔公可有何關係?”突然間有個人問道。
這一問,齊刷刷迎來無數目光,更多的人圍聚過來。
少年不由一笑,道:“在下出自南陽,與青州並無關係。牛兄,你不是知道嗎?”
一衆人頓時想起了‘孔亮’的來歷,有些失望的繼續轉向太常寺大門。
但他們也沒有放任少年離開,而是擁簇着他,將他擠在中間。
少年神色無奈,即便十四五歲,身高也與二十左右的同學相差無幾,只能一同望着緊閉的太常寺大門。
等了不知道多久,太常寺大門始終沒有打開,少年心裡嘆了口氣。
他很想勸說身旁的同學,但在此之前已經勸說過,根本沒有人聽,索性也不廢話。
又足足過了半個時辰,這些學生們似乎終於明白,孔融是不會見他們,憤怒中揣了大門計較,吵吵嚷嚷的陸陸續續離開。
少年終於解放了,先去買了書,回太學時候,恰好路過了招賢館,不由得駐足觀看。
招賢館,是劉辯即位之初復起的,目的也很簡單,就是招募人才,填補當時朝廷的大量空缺。
而隨着劉辯、朝廷威望的逐漸恢復,尤其是‘大考’的異軍突起,招賢館已經實質棄用很長時間。
“公子,是要進去嗎?”比少年小一兩歲的書童見少年不動許久,不由得出聲問道。
少年靜靜看着,道:“我聽說,陳尚書時常來這裡。”
書童轉頭四顧,道:“公子,是想見陳尚書嗎?有主人的拜帖,公子可以隨時去見的。”
少年默默無聲,看了不知道多久,突然道:“等大考之後吧。”
說完,少年抱着書,走向御街。
御街上到處都是三三兩兩聚集的太學生,話語裡‘曹操’二字幾乎時時出現,彷彿所有人都在討論‘曹操屠三城’一事。
“我聽說,你們知道了吧?王廷尉調任吏曹尚書了!莫非是因爲曹操一案?”
“我看未必,御史丞戲志才調任廷尉,戲志纔可是潁川人,他對曹操早就看不慣,御史臺查曹操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鴻都門的那些賤民,見了王……尚書了?還是戲廷尉?”
“不知道,那些賤民狡詐的很,一見我們就躲,根本不肯說!”
“哼,賤民就是賤民,哪裡知道家國大義,是非忠奸!”
……
書童聽着,不由得看向少年,道:“公子,你說,朝廷在拖什麼?曹操犯了這麼大的事,難不成就不想處置嗎?”
少年沒有說話,也沒有看兩旁,徑直的走着。
書童很好奇,忍不住的走近一點,低聲道:“公子,你說,這個案子,到底會怎麼樣?即便那曹操是陛下的寵臣,也不能都屠城了,還當做無事發生吧?”
少年從容不迫,慢慢走着,道:“我與你說,你不得說出去。”
書童雙眼一亮,道:“公子,你還不知道我,我的嘴嘴嚴了!”
少年瞥了他一眼,目中閃過一絲笑意,道:“這件事的根本,並不是曹操做了什麼,而是他爲什麼這麼做。曹操是奉旨落實‘新政’中‘軍政分離’一政,這是陛下的國政,是朝廷的決議,更是爲了解決我大漢一大弊政,是必須要解決的。”
“今年是建安元年,陛下、朝廷下定決心,推動停滯的‘新政’,不說這屠城定有內情,即便曹操真的屠城了,陛下,朝廷也不允許曹操落罪。”
“曹操落罪,等於是陛下的‘新政’是錯的,朝廷的命令是錯的!陛下與朝廷,決不能接受!所以,曹操一案,自從發生那一刻,就已經決定了走向與結果。我料定,曹操是看準了,才做的。”
書童瞪大雙眼,道:“公子,你是說,曹操是吃定了朝廷與陛下,所以這麼幹的?”
‘或許,是陛下與朝廷的授意也說不定。’
少年心裡想着,嘴上道:“不然,誰敢在兗州屠城?河東有數萬大軍,兗州還有黃忠四萬大軍。曹操發兵屠城,很容易變成謀逆,你當曹操真的愚蠢嗎?”
書童口乾舌燥,嚇的不敢說話。
屠城這麼大的事,沒想到居然會有這樣的內情!
這曹操,太可怕了!
書童絲毫沒有懷疑他家公子的話,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家公子說的話,少有不中,是人見人誇的奇才。
少年又瞥了他一眼,臉上微笑,若無其事沿着御街,繼續向着太學走去。
而另一邊,鴻都門學數百學生,分別圍堵住了三法司。
御史臺,刑曹,廷尉的大門都是鴻都門學生,他們舉着狀紙,大喊大叫,聲音激烈,神情亢奮,比太學生更有‘熱情’。
而三法司的主官,誰都沒有出現,先前還派小吏溝通,後面直接是不見人。
田豐,戲志才,許攸這會兒聚在御史臺,在後院偏房圍坐在一起。
三人端坐筆直,認真的審視着桌上的三堆案卷。
在他們身後,更有三個大小官吏,同樣在翻閱案卷,時不時用筆寫幾個字,圈幾筆。
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有小吏進來點燈,衆人才不約而同的擡起頭,而後相互對視。
許攸定住心神,拿起茶杯,一臉自信自得的喝茶。
戲志才臉色蒼白,神態虛弱,深吸一口氣,提着精神向田豐道:“田兄,你怎麼看?”
在品佚上,田豐肯定是不如戲志才這個新任廷尉以及刑曹尚書許攸,但沒人看低他,甚至以‘兄’相稱。
田豐目光炯炯,棱角剛毅,放下手裡的案卷,瞥了許攸,淡淡道:“從案卷來看,是兗州那十幾戶士族,勾連匪盜,意圖對曹司馬不軌,聚衆數千,曹司馬率兵剿滅,並無過錯。”
許攸冷眼掃過他,旋即笑呵呵的道:“田兄說的是。不過,其中有些手段,確實過激了,還須認真對待。”
“許尚書說的是。”
田豐看向他,道:“許尚書是何看法?”
戲志才慢慢伸手拿起茶杯,實則餘光也在許攸身上。
許攸這個人,在洛陽城裡逐漸成了刺頭,有些桀驁不馴,並不買‘潁川黨’的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