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燮?”
劉辯想了片刻,道:“朕再斟酌一二。”
世家在交趾的勢力太大了,再給士燮刺史之位,怕是整個江東都可能落入世家手中。
皇甫嵩見劉辯沒答應,倒也沒有繼續勸說。
自年中以來,朝廷便一直放風,將改交趾爲交州,命士燮爲交州刺史,但實際上,朝廷從來沒有正式商議過這件事。
潘隱從門外悄步進來,遞過一道奏本,道:“陛下,廷尉府已經審判結束,這是鍾廷尉的奏本。”
劉辯接過來,瞥了眼,便放到一旁,與皇甫嵩道:“朕去河內等走一趟,發現災情似有所加重,明年百姓的日子怕同樣不好過,朕意進一步減稅。”
皇甫嵩躬身,沒有答話。
進一步減稅,意味着本就困窘的國庫將雪上加霜,這對於朝廷來說,無疑不是一件好事情。
劉辯轉向潘隱,道:“年底前,朕要與丞相、六曹尚書再談一次,你安排一個時間。”
“小人領旨。”潘隱道。
王允獲罪,原本他主持的‘裁減冗官’,自然就要下沉到六曹手上。
劉辯心裡想着,這麼一來,六曹就要切實掌握實權了。
……
永漢元年,年底的倒數第二天,王允被公開處置了。
夷三族,受牽累的,多達五十多人。
無數人爲之拍手叫好,痛罵他是‘禍國逆賊’。
也有不少人爲王允叫屈,論及王允平生,認爲他‘忠貞爲國’。
在野的一些大儒,則評點他爲‘王佐之才,恃才傲物,位卑則賢,位高則遜’。
不管朝野怎麼議論,王允被處置,確實令躁動的朝野安靜了下來,政務前所未有的通暢,高效。
永漢元年,便在一片平靜中,安穩渡過。
永漢二年(191),正月初三。
現在還在朝休,劉辯相對清閒,沒事便在宮裡‘溜’孩子。
“父皇……”
軟榻上,三個小孩子都在爬,圍繞在劉辯四周,含糊不清的叫喊着。
劉辯手裡拿着點心,挨個餵給他們。
劉紹是坐在那,等着劉辯喂到嘴裡。
次子劉愈則是伸着手,要從劉辯手裡搶。
而長女劉旌則眼巴巴的盯着兩個哥哥,而後轉向劉辯,時不時癟着小嘴,隨時都能哭出來一樣。
“都有,都有……”
劉辯滿臉笑容,給三個孩子均分。
劉愈很快就吃完了,伸手就抓向妹妹,妹妹反手就給推開。
劉愈愣了愣,而後就爬向他兄長,直接從劉紹嘴裡搶吃的。
劉紹小臉平靜,不羞不惱,將手裡的遞給他。
劉愈接過來,坐在軟榻上,大口的吃着。
“來,喝點水,別噎着。”劉辯見着二兒子狼吞虎嚥,連忙給他倒點水。
小傢伙坐着不動,伸着頭,咬着茶杯,咕咚咕咚喝起來。
噗~
突然間,劉愈身下傳出一聲很長的聲音。
劉辯歪頭看了眼,氣笑了,道:“你這上下都是通的……”
沒辦法,只得與邊上的宮女,道:“收拾一下,帶他們回去吧。”
永寧宮,永安宮的宮女連忙過來,換尿布的尿布,擦洗的擦洗,將三個小傢伙抱走。
“父皇……”劉旌奶聲奶氣,伸着小手向劉辯。
劉辯伸手捏了捏她小臉,道:“晚上父皇再陪你玩……”
小丫頭不知道聽懂沒聽懂,還在抓着小手。
劉紹睜着大眼睛,偶爾眨一下。
劉愈則趴在宮女肩膀上,昏昏欲睡。
等三個小傢伙走了,劉辯這才伸了個懶腰,坐到椅子上。
潘隱從外面適時進來,道:“陛下,曹操到京了。”
劉辯伸手拿起茶杯,目中微動,道:“讓他回去過年吧,年後再說。”
“是。”潘隱不動聲色的道。
這會兒,曹操就站在朱雀門外。
他比去年更加粗壯不少,鬍子濃密,雙眸炯炯,正在等着通傳。
咔嚓咔嚓
一陣馬車咕嚕的轉動聲響起,楊彪的馬車停在曹操身後。
曹操轉頭,只見足足八十禁衛護送,錦旗列隊,鑼鼓開道,威嚴顯赫,居中只是一輛普通的馬車。
曹操狹長雙眼閃過一絲異色,不慌不忙的擡手,準備見禮。
看着挺着大肚子,一臉威嚴的楊彪掀開簾子下來,曹操心裡忽的有所震動:這就是丞相嗎?
“曹操見過丞相。”曹操擡手而拜。
楊彪看都沒看他,在侍衛的攙扶下,艱難下了馬車,整理着衣服,擡腳入宮。
曹操見楊彪沒有理會他,神情不變,餘光目送着楊彪進了朱雀門。
等楊彪徹底走進去了,曹操放下手,直起身,看着停留在宮外的儀仗,心頭忍不住的羨慕,暗自道:‘他日,我曹操要有更威風的儀仗!’
一箇中黃門急匆匆而來,與曹操道:“曹將軍,陛下正忙,大長秋遞話,讓你年後再來。”
曹操神色不動,擡手道:“陛下,可知我來了?”
中黃門面色猶豫,道:“曹將軍這是爲難小人,小人只能傳話,還到不了崇德殿。”
曹操心中有些不安,微微點頭,道:“那曹操年後再來。”
中黃門應着,轉身又快步離去。
曹操翻身上馬,開始回府,沒走幾步,平靜的神情,頓時凝重。
宮裡不見他,或許是真的忙,但也有可能,是對他不滿了!
曹操下意識的用力打馬,在洛陽街道飛奔,直入府邸。
沒有與妻妾親熱,曹操徑直來到了郭嘉的小院。
郭嘉正看着僕從收拾,悠閒喝酒,見曹操面色沉凝,急匆匆而來,揮手將一衆僕從趕走。
曹操解下披風,神情陰鬱,看着郭嘉道:“奉孝,陛下沒見過。”
郭嘉坐在曹操對面,輕輕喝了口酒,笑着道:“如果我所料不錯,將軍的機會來了。”
曹操一怔,連忙擡手,道:“請奉孝教我。”
郭嘉放下酒壺,臉色認真了幾分,道:“陛下對將軍的看重,世人皆知。現在董卓、袁術不斷坐大,朝廷正是用人之際。按理來說,青州是離不開將軍,但陛下還是命將軍回京,這便是要大用。現在不見,更加確定了這一點。”
曹操也是聰明人,一點就透,不安之心盡去,大笑道:“若無奉孝,操當如何?”
郭嘉卻沒有笑,反而道:“將軍,對於妙才一事,打算怎麼辦?”
夏侯淵被大司馬府從青州濟南押回來,重責不說,還被大司馬府判了‘三年’,關在了天牢裡。
曹操笑容頓失,沉聲道:“妙才曾爲我坐過牢獄,這一次,也是代我受過,我不能坐視不理!明日我,我打算去拜會大司馬,與大司馬據理力爭。”
“大司馬不放呢?”郭嘉道。
曹操一臉堅定,道:“那我便貶秩奉贖,傾家蕩產,在所不辭。”
所謂的‘貶秩奉贖’,簡單理解,就是贖金抵罪。
郭嘉面上更加嚴肅,道:“妙才一事,看似是過於明目張膽,實際上,也是朝野對將軍‘驕縱’的不滿。如果將軍執意救出妙才,那不止是大司馬府,尚書檯對將軍不滿,青州的朱使君同樣不會答應。將軍,這是要將朝野得罪個遍了。”
曹操完全沒想到,一個小小的夏侯淵,背後居然有這麼多問題,不由得皺眉。
郭嘉直視着曹操,道:“得罪大司馬府,尚書檯,哪怕是青州,其實也不重要,只要將軍簡在帝心。”
曹操狹長雙眼閃過一道精芒,急忙道:“奉孝的意思,是我要求去求陛下?”
郭嘉道:“不是求。是認罪。將軍要將妙才的罪責,攬到自身,並且將在青州的一切作爲,和盤托出,請求陛下,免了將軍的徵北將軍,以贖罪責。”
曹操雙眼猛的睜大,吃驚的看着郭嘉。
和盤托出?徵北將軍不要了?
郭嘉拿起酒壺,又喝了一口,半躺下去,道:“顛簸了一路,得好好睡一覺。”
曹操壓着心頭震動,微笑着道:“奉孝先休息,明日我擺宴,請奉孝喝個痛快。”
郭嘉一笑,直接趟了下去。
曹操出了郭嘉小院,臉色平靜如常,心裡翻江倒海。
徵北將軍,是他耗盡半生,拼了命才得來的,怎麼能輕易放棄?
但夏侯淵與他一同長大,替他擋過刀,救過命,他不能坐視,否則誰人還願意追隨他曹操?
“夫君,”
這時,卞夫人急匆匆而來,道:“妾身找你半天了。”
曹操眉頭一皺,沉着臉道:“就這麼大的府邸,又出什麼事情了?你要是管不好,我讓別人來管!”
卞夫人被曹操突然這麼劈頭蓋臉的一頓訓斥,懵了。
不過旋即又追上去,道:“不是府裡,是何鹹要死了。”
曹操腳步一頓,猛的轉過頭,道:“去年不是還好好的,怎麼突然就要死了?”
卞夫人道:“妾身不知,聽說病的很嚴重,怕是挺不過這幾天了。”
曹操想了想,道:“你準備一些東西,我帶過去探望。”
卞夫人應着,陪着曹操一同到後院。
曹操進了書房,冷靜了好一陣子,回想着郭嘉的話,臉角抽搐再三,狹長雙眼裡冷芒如電,還是拿起筆,開始寫奏本。
飛快寫好,審視再三,曹操心裡還是猶豫。
這道請罪奏本上去,他的徵北將軍,多半真的會沒了。
“夫君,準備好了。”門外響起卞夫人的聲音。
‘罷了。’
曹操心裡一狠,拿起奏本,出了書房,將奏本遞給身旁的侍衛,道:“送去大司馬府。叫子孝來,隨我一同去何鹹府邸。”
一衆人應着,打點好禮物,曹操便出了門,直奔何鹹府邸。
何鹹,作爲何進的兒子,在朝野也是十分尷尬的存在。
姥姥不疼,舅舅不愛,又爲朝野所忌。
被劉辯教訓了兩次,便一直在府裡不出。
曹操來到門前,只見冷冷清清,幾乎看不到什麼探望的人。
‘哼!’
曹操也是見慣人走茶涼之事,心中冷哼一聲,徑直入府。
在僕從的接引下,曹操徑直來到了何鹹的病房。
一股濃郁刺鼻的藥味,刺激的曹操差點沒進去。
但他面不改色,進了門,來到了牀前。
只見何鹹面色蒼白,雙眼枯槁,顯然快要不行了。
“你,怎麼成這樣了?”曹操嚇了一跳,連忙坐到他邊上。
何鹹艱難一笑,道:“我還以爲,見不到你了。”
邊上的尹氏起身,擦着淚道:“將軍稍坐,妾身去沏茶。”
曹操轉頭看向她,只見她身穿素衣,嬌軀玲瓏,面上肌膚如水,悽然之中,分外嫵媚。
曹操心頭一突,連忙收回目光,皺眉與何鹹道:“你病的這麼重,怎麼不早寫信給我?”
何鹹乾枯的手,拉着曹操,道:“宮裡的醫師就在府裡,他們都治不好,告訴你又有何用。孟德,我只有你一個好友,我有一件事要拜託你。”
曹操用力握着何鹹的手,沉聲道:“勿憂,汝妻兒,吾養之。”
何鹹微微搖頭,道:“姑母與陛下很喜歡何晏,我不擔心。我是希望,有一天,你能將我與我父,移葬故里。”
曹操沒想到是這件事,沉默片刻,道:“好。我答應了。”
何鹹笑了下,道:“多謝。我府裡之物,孟德可盡取。”
尹氏端着茶杯走過來,遞給曹操,輕聲道:“將軍請喝茶。”
曹操起身,接過茶杯,道:“嫂夫人辛苦。”
尹氏勉強一笑,道:“你們聊。”
曹操目送着尹氏的悽楚背影,心中大爲憐惜。
等曹操回過頭,便見何鹹緩緩閉上眼,再無半點聲息。
曹操雙眼微睜,伸出手,探向何鹹的鼻息。
猛的縮回,曹操心裡頓時複雜無比,沉重難言。
他放下茶杯,來到門口,見尹氏蹲在門口煮藥,長嘆一聲,道:“不用煮了。”
尹氏手裡的勺子砰的一聲落地。
何府上下,頓時大爲悲痛,哭喊聲大起。
宮裡最先得到消息的是何太后,聽着宮女的稟告,一下子癱軟在地上,神情默默,而後忍不住的哭起來。
何家兄妹的感情還是很好的,對於何鹹,何太后一直照顧有加,得病之後,何太后還親自去探望了好幾次,不曾想,才二十出頭的人,說沒就沒了。
“扶我,扶我過去。”何太后掙扎站起來,急聲說道。
宮女七手八腳的扶着何太后,急匆匆出宮。
在另一邊,大司馬府剛剛接到曹操的請罪奏本,但皇甫嵩在休年假,盧植還在告病,只能急匆匆送入崇德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