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降的人實在是太多,盧植只好把婦孺老人另立一營加以監管,這樣也不怕那些青壯反覆。最後,盧植又分了一百北軍,七百健卒留守大營,看管俘虜。他實在是分身乏身,沒有辦法立即處理這些人。然後才率部匆匆北去。
北方的叛軍,一如劉備所料般的被盧植迅速平息。一切都顯得波瀾不驚,如果不是親身經歷了滿地血腥,如果不是現在哀鴻遍野的俘虜營。劉備甚至會懷疑廬江郡倒底有沒有叛軍。
平叛很容易。但善後工作卻讓劉備焦頭爛額。盧敏還好,這些年跟着父親盧植,耳濡目染之下多少有些經驗,對瑣碎公文的處理能很快上手。至於劉恪,劉備只指望他別添亂,完全沒想過他能幫上什麼忙。
將士的賞賜、撫卹,亂民的甄別、處理,戰後的防疫工作等等。。。。幸好大方向由盧植決定,他們只需要去拾遺補缺和具體執行就行。
這一日軍帳中,盧敏搓着雙手呵氣道:“這天氣是漸漸冷了,我們可得加快善後工作,錢糧也不多了,可憐俘虜營中之人,若是大人籌措不到更多糧食,不知道他們如果度過這個冬季?”
劉備一邊翻看着文冊,一邊道:“這個冬季度過了,來年還有春耕呢。諸多獵戶還好,組織起來去行獵便可,那些毀家滅田的,該如何是好?”
帳中一片沉默,數息後,盧敏幽幽嘆息:“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
劉備撇嘴道:“天地不仁,乃是天地無心。”
盧敏訝道:”五郎何出此言?天地無心,何以生萬物以養人?“天父地母,可不是反清復明的專用口號,這一說法源自《周易》:乾,天也,故稱乎父;坤,地也,故稱乎母。《管子》和《淮南子》裡都有天父地母的描述,而《太平經》更是具體:天者主生,稱父;地者主養,稱母;人者主治理之,稱子。。。。。。
劉備道:”大道自然,天地無心,以生物爲心。是以天地無心而生化萬物,而後我等格物而致知。何爲知?吾以爲,知爲見聞之知、德性之知。格萬物而先致見聞之知,而後大其心,再致德性之知。德性之知,便是良知,便是天理。是以我等要致良知,而後方可知行合一。“
劉備越說越快,越說越興奮,這些日子他從未停止過思考,他的理論正逐漸成型:”什麼是良知?無善無噁心之體,有善有惡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爲善去惡是格物。是了,只有格物致知,而後知行合一,才方可齊家治國平天下!否則,有才無德,不致良知,爲官越高,禍害越大!天地無心,我等儒學傳人,便要格物,要以人心體天心,引導百姓爲善去惡!我們要爲天地立心!“
劉備最後激動得站了起來,雙目發出奪目的神采:“儒者自當爲天地立心!”
盧植在主位上,初時還面帶微笑的看着嫡子與愛徒辨論,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年輕人精力旺盛,他也樂觀其成,因爲道理是越辨越明。聽着聽着,盧植沉默了,臉色開始嚴肅起來。等到劉備喊出儒者當爲天地立心的時候,他竟然控制不住心神的激盪,也站立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盧植禁不住仰首撫須大笑起來。把盧敏和劉備、劉恪三個嚇了一跳。
盧植止住笑後,回身再看劉備,越看越喜歡。多好的少年郎啊,才十六歲(古人算虛歲,劉備已過十五的生日,便是十六了),便有如此驚人之思想、如此驚人之見解。格物致知、見聞之知,德性之知、知行合一、爲天地立心!字字句句,皆是珠璣。而且之前格物一說稍顯單薄的話,如今這一系列成型的,具體的理論,已經代表着劉備在學術思想上面漸漸走向成熟。
盧植知道,劉備所說的每一個理論,每一個觀點,都會引起士林的大議論。小小年紀,已經頗具宗師風範,真是難得啊。盧植看着面前因爲自己的注視而顯得有些靦腆的弟子,心中的歡喜卻是怎麼也壓抑不住,想不到這個故人之後,能給自己帶來如此大的震撼。爲天地立心!說得多好啊。儒家不是一直這樣做的嗎?每一次學術上的辯論、爭吵,不都是想要得到先聖經書上的解釋權、主導權,從而用自己的理論去教化天下百姓嗎?這就是爲天地立心啊!只可惜,數百年來,博士通儒無數,卻無一人能及得上自己的弟子劉備。自己這是撿到寶了啊!
劉備覺得自己的臉都有些發燒了,頭一回被一個滿臉鬍鬚的大叔盯着看這麼久,縱使他兩世爲人處變不驚,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盧植看着劉備,歡喜道:“五郎,待廬江事了,吾與汝薦書一封,汝可持信往汝師伯鄭康成處受教。我已經教不了你多少啦,爾師伯鄭康成,學問精深,通貫古今,山東無人能出其右者。汝此去就學,必能百尺竿頭再進一步。爲師也甚期待,將來汝之成就!”
劉備跟隨盧植來廬江,一是想加深師徒感情,二是想見識下軍陣。這兩個目的已經達到。再一想,廬江事了,老師盧植也要到一年多後纔會被朝廷徵拜爲議郎,去了洛陽。與諫議大夫馬日磾,議郎蔡邕、楊彪、韓說等校書《東觀漢記》。自己耗在廬江一年多也沒有必要。又見盧植言辭懇切,心下不禁一暖,便道:“就依老師之命,待廬江事了,我便前去拜見師伯,去見識下師伯門下弟子的風采!”
盧植見劉備一付豪氣干雲的模樣,不禁又笑,五郎年幼,爭強好勝理所當然。
旁邊盧敏小聲道:“大人,吾也欲與五郎前去東萊,會一會鄭師伯門下師兄。”
盧植心情大好,把手一揮,道:“且同去,且同去!”
不說盧敏如願以償後如何興奮,卻說中山大商張世平,歷世與塞外貿易,販賣茶、鹽、縑帛等物與胡人,又把胡人的馬匹和皮毛等物往中原販。往來之間,獲利頗巨。數代便成北地掘指可數的豪商。這日正在莊園休憩,得報商隊管事張老二求見。張世平便把眉頭一皺,知道出事了,否則哪有這麼快便回來了。
張老二一身狼狽的出現在張世平面前,拜伏於地,戰戰兢兢的把事情經過一說,便開始偷眼打量自家主上的臉色。張世平早先陰沉着臉,後來卻是眉頭輕舒,嘴角帶笑:“涿郡綠林道上,有誰敢動我的商隊,且把財物抄掠一空。我道是誰,原來是你!”
自言自語完畢,張世平擺了擺手,對張老二道:“此次事出有因,我不怪你,你且下去歇着罷。”
張老二長舒了一口氣,早知道這麼簡單,就不用故意把自己搞得這般狼狽了。不過,無事真的一身輕哪。
劉恭與張博兩個火併了花太歲,把財物藏匿起來後,若無其事的回了涿縣。這次黑吃黑,讓他倆個吃了個飽,對花太歲城中的鋪面也沒有太多心思了。且花二死訊傳來,張縣尉只怕也要出手爭奪,頂多看在小妾的份上,給花二家人留下一點家產。這種各方關注的情況下,自己再出手就不太合適了。要低調。
至於搶了張世平的貨物,劉恭一點都不在意。誰讓你讓花二護商,怪得誰來?花太歲在劉恭心中早就是一個死人,所以這次哪怕是天王老子的貨物,他也照搶不誤。只要花二出現了,他就得死。
與此同時,廬江一大攤事也釐清得差不多了。盧植提審了幾個還活着的叛賊頭目,總算把事情原委弄清楚了。龍舒等地山民反,是因爲黃家勾結官府,長期強霸山貨市場,壓低價格,讓山民忍無可忍,暴起發難,結果造成死傷。然後官員沒有好生善後,讓事件進一步擴散,最終無法控制。不過黃家已毀於大火,也不知道有沒有人活下來。至於瀆職的官員,盧植一併禁錮在家,等候他的參本。
至於襄安賊,乃當地權族與山民相互勾結,欲除自己仇寇,結果一個沒操作好,把事情鬧大了。造反的人越來越多,把前太守都給引來了,還一個失手,把前太守給幹掉了。事已至此,便只能硬着頭皮一條道走到黑了。盧植來時,他等幾個頭目還想着暗中抽身而退,結果一網成擒。
盧植知道了前因後果,不由大怒,罵道:“目無王法之輩,今日便教你知道大漢律法的厲害!”當下便發兵,把襄安、臨湖一干犯事大族的宅院全部圍了,一個也沒放過,拘在囚牢中,等候發落。不過,抄了幾次家,所得錢糧財物,卻是能讓降衆撐到明年春耕了。
解決了後顧之憂,盧植就開始上書朝廷,讓朝廷減免“叛軍”之罪,然後把他們遷居山下,分予田地,編爲民戶。
在忙碌中,熹平四年就這樣漸漸走過了。
這一年,熱血青年曹操正在洛陽北部尉任上大展身手,他設置了五色大棒懲治犯禁者,以整頓京師治安。不久,他將會一頓殺威棒打死宦官蹇碩親叔。
這一年,曹操的好哥們袁紹已經辭了濮陽縣長的官職,在家開始居母喪。他服完母喪又服父喪,在家裡宅了整整六年。
這一年,少年得志的孫堅在歷任郡司馬,鹽瀆縣丞之後轉任盱眙縣丞,之後幾年,他還會轉任下邳縣丞。不是他做得不好,而是朝廷培養官員的一種磨資歷的方式。
這一年,士林中被許爲“八顧”之一的劉表,正和張儉等一大票黨人亡命天涯,一直到風聲平息,他才被大將軍何進何屠戶徵辟。
這一年,公孫瓚在離開盧植後,復爲遼西郡吏。賞識他的太守兼岳父侯太守已經別任他處。雄心壯志的他,正默默等待着機會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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