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兵力稍佔優勢外,代晉翟聯軍還有一個不是很起眼卻頗爲重要的優勢,那就是晉陽一帶的特殊地形。
晉陽一帶的地形大概是這樣,汾水從晉陽城東流過,保護住了晉陽的東門,呂梁山脈位於晉陽城西面,相距不過數裡之遙,東西狹窄,南北狹長,而在晉陽城的西南面,又有一條在歷史很有名的河流晉水從山中流出,西南流向東北,流經晉陽南門城下匯入汾水,形成了一道天然的溝渠,把汾水與呂梁山脈之間的狹窄地形攔腰切斷。
這一點導致的結果是,無論駐紮在晉陽城南十里外的漢軍,還是駐紮在晉陽城北二十里外的章邯軍,要想出兵攻打對方,首先都得渡過晉水才能進兵。或者是採取一個相當麻煩的辦法,先東渡過汾水北上或者南下,到對方大營的東面,再次西渡汾水然後才能打得到對方的營地。
在此之前,晉翟聯軍當然已經搗毀了晉水上游的所有橋樑,只留下了晉陽城下近處的橋樑沒動,這一點讓代晉翟聯軍可以靠着城上守軍弓箭的掩護,輕鬆越過晉水,直接進兵南下攻打漢軍營地,漢軍要想直接北上攻打晉陽城或者章邯軍營地,卻只有兩個辦法,一是在晉水上游搶搭橋樑渡河,而就是冒着被守軍弓箭覆蓋的危險強行從晉陽城下的橋樑過河,進兵難度要大得多,戰術上因此比較被動。
經驗豐富的沙場老將章邯當然不會對這樣的有利地形置之不理,尤其是在必須要儘快漢軍偏師決出勝負的情況下,章邯仔細推敲了漢軍主帥周叔的目前心理,很快就制訂出了一個詳細周密的戰術計劃,決定利用這一優勢以毒攻毒,用漢軍拿手的陰謀詭計與周叔一較高低。
章邯的初始出手也極具迷惑性,猜準了周叔會料定自己要急着和他決戰,故意先派一個使者攜書過營,邀請周叔在第二天出兵決戰於地勢開闊的汾水東岸,然後也不出章邯所料,提前設計安排了王陵去偷襲章邯軍後方的周叔半點都不着急決戰,果然拒絕了自己的主動約戰。章邯便又在第二天親自領兵兩萬餘人東渡汾水南下,裝出一幅急於決戰的模樣,率軍來到漢軍大營東門外的汾水岸邊搦戰。
“周叔匹夫,膽小如鼠,有膽子出來和我們決一死戰!”
“周叔匹夫,想不想給你原來的主子魏咎報仇?想的話就成全你,出來和我們決一死戰!”
“無恥鼠輩,只會給項康小兒送女人的諂媚之徒,有膽子就出來決戰!不要臉的狗東西,難道你只會靠女人裙帶升官?出來和我們決戰!有膽子就出來和我們決戰!”
章邯軍將士的叫罵也非常難聽,還把周叔給項康和薄爰止做媒的事也拿了出來做文章,一口咬定周叔是靠裙帶關係當上的漢軍偏師主帥,大罵着對周叔百般羞辱,拼命激怒周叔,引誘漢軍渡過汾水作戰。結果也還別說,臉皮遠遠不及項康劉老三的漢軍諸將還真吃這招,紛紛跑到周叔的面前請戰,希望周叔能夠出兵渡河,到汾水西岸去和章邯軍決一死戰。
還好,周叔的臉皮雖然不象項康和劉老三那麼厚到極點,性格卻相當冷靜,斷然拒絕了漢軍衆將的求戰要求,說道:“不要上當,我們如果渡河決戰,出兵少了沒有把握,出兵多了大營空虛,董翳和司馬欣兩個匹夫就有可能乘機出兵攻打我們的營地,讓我們首尾難顧,到時候敵人如果再突然從晉陽城下放出火筏,燒斷我們的過河浮橋,我們的麻煩就大了。”
努力安撫了漢軍諸將一番,周叔又命人從漢軍隊伍中挑選大嗓門的士卒到岸邊去和章邯軍對罵,嚴令禁止一兵一卒過河交戰,然後就躲回了中軍帳中,對章邯軍的叫罵來一個耳不聽爲靜。而在此期間,商山老頭之一的周術很是奇怪的問道:“周將軍,既然你猜到賊軍有可能會放出火筏焚燒我們的浮橋,那你爲什麼不在浮橋的上游釘下幾排木樁,阻攔賊軍的火筏靠近我們的浮橋?”
“如果我這麼做了,章邯就沒有出奇制勝的機會了,他沒有了出奇制勝的機會,我們又那來的機會將計就計,以最小的代價取得最大的勝利?”周叔的回答意味深長,弦外有音,名字與他同音的周術心領神會,便很乾脆的閉上嘴巴,再也不提起這事。
因爲周叔的冷靜和剋制,章邯軍第一天的辱罵搦戰當然是無功而返,然而章邯不肯死心,到了第二天時變了花樣,分別在上午和下午各派兩千軍隊東渡汾水南下,輪流跑到汾水河邊來叫罵搦戰,周叔繼續置之不理,始終不肯派遣一兵一卒過河交戰,也每每只派大嗓門的士卒到汾水岸邊與章邯軍隔河對罵,以免一味捱罵,挫動軍威。
連周叔也沒想到自己的這個安排會收到效果,兩天後的下午,因爲漢軍罵手罵得太過難聽的緣故,以脾氣暴躁著稱的章邯軍大將趙賁一時衝動,竟直接催動軍隊發起衝鋒,突襲衝擊守衛在浮橋渡口處的漢軍將士,幸得漢軍將士守衛嚴密,及時以亂箭退敵,不僅沒給趙賁軍近身機會,相反還用弓箭把趙賁軍射得死傷不少,狼狽而逃。消息報告到周叔的面前後,周叔也不奇怪,只是微笑說道:“好事,賊軍開始急噪了,他們越急噪,對我們就越有利。”
事還沒完,到了第二天的下午時,漢軍斥候突然在晉陽城西面的呂梁山小路上抓到了一個男子,那人還自稱是章邯軍大將趙賁的親兵,有機密大事要當面稟報周叔。漢軍斥候忙將那趙賁親兵押來獻與周叔,周叔親自出面審問時,那趙賁的親兵才呈上趙賁的請降書信,說是趙賁昨天回營之後捱了章邯的訓斥,心中憤怒難平,又時刻思念家鄉親人,所以生出投降漢軍的念頭。
除此之外,趙賁還在請降書信上向周叔報告了一個重要情況,說是章邯每日搦戰不過是爲了麻痹周叔,準備在今天晚上突然出兵,渡過晉水直接南下,偷襲漢軍營地,還說晉陽城裡的司馬欣和董翳殘部也要參與這次夜襲,請周叔早做準備,千萬不要給了章邯和司馬欣等人可乘之機。
看完了趙賁的請降書信,漢軍衆將當然都是興奮萬分,都勸周叔不妨姑且一試,提前做好應對準備,在晚上給章邯的偷營之兵一個驚喜。熟讀兵書深知詭道的周叔卻持保留態度,雖然沒有全信,但也還是迅速佈置了一個應對計劃,將信將疑的等待章邯軍乘夜前來偷襲。
事實證明趙賁將軍的確沒有欺騙周叔,是夜三更纔剛半,周叔安排在營外的漢軍暗哨就發出信號,通知漢軍將士敵人來襲,周叔忙催動軍隊迎敵,事前埋伏在呂梁山下的漢軍伏兵也突然殺出,將連夜潛來偷襲漢軍營地的章邯軍殺得大敗而逃,又乘勝追殺到了晉水河畔,遇到了偷開南門出城偷襲漢軍的晉翟聯軍。
很可惜,因爲周叔沒有完全相信趙賁也不敢冒險的緣故,漢軍佈置的夜戰計劃在反擊力度上並不怎麼強大,代晉翟聯軍又相當狡猾,纔剛發現中了埋伏,馬上就撤退北逃,晉水河上的橋樑又全部都被城上守軍的弓箭覆蓋,很快就在友軍掩護下迅速逃過晉水,沒給漢軍擴大戰果的機會。所以漢軍這次雖然取得了勝利,卻非常遺憾的僅僅只是斬首數百具,只取得一場小勝。
對此,漢軍衆將當然無一不是遺憾萬分,周叔也不免後悔,難得有些懊悔的說道:“可惜,這次我太保守了,如果我大膽一些,提前在晉水河畔佈置一支伏兵,搶先切斷賊軍退路,情況就肯定完全不一樣了。”
“是有點可惜,不過沒關係。”商山老頭周術給周叔打氣道:“起碼我們可以確認趙賁將軍是真心請降,以後可以放心相信他提供的賊軍消息,下次再有類似的機會,我們就絕對不會再錯過了。”
周叔不吭聲,因爲周叔清楚記得,在兵書上有這麼一句話——類以誘之,擊蒙也!
夜襲失敗後,章邯倒很是安生了幾天,連續好幾天都沒有再來搦戰,老實躲在營地裡舔拭傷口,周叔也沉住了氣,耐心等待後方正被王陵攪得天翻地覆的章邯做出新的動作。結果也不出周叔所料,四天後,章邯果然派遣一個使者過營,給周叔送來一套女人衣服和一道約戰書信,邀請漢軍在第二天在晉水南岸決一死戰,還振振有詞的說道:“將軍如果還是無膽決戰,我們也不強求,一套婦人衣巾,請將軍務必收下。”
周叔直接笑出了聲音,說道:“代王殿下能不能有點新意,用婦人衣服激怒對手決戰,這一手好象是我們漢王首創的吧?代王這麼做,就不怕被人笑他東施效顰?”
“我們大王這麼做的確是向漢王殿下效仿的。”章邯軍使者明擺着是一個死士,很是直接的說道:“雖然是效仿,但只要有效果,我們大王又用得着害怕別人在背後說什麼閒話?”
周叔笑笑,這才提筆,在章邯的約戰書上寫下了‘來日決戰’四個字,章邯使者見了大喜,忙向周叔拱手道謝,大模大樣的告辭離去。周叔也不理會,只是立即向左右問道:“我們每天偷點賊軍炊煙的斥候,回來了沒有?”
左右回答,說是還沒回來,周叔也不着急,只是吩咐道:“回來以後,讓他們立即來見我。”
正午時,負責去偷點章邯軍早飯炊煙的漢軍斥候回到帳中,說是章邯軍今天的炊煙比平常多出將近一半,持續時間也比平常要長上許多,周叔聽了點頭,說道:“今天晚上賊軍要有大動作。”
言罷,周叔立即傳令漢軍各營,讓漢軍將士拿出平時積攢的木炭,以不會冒煙的木炭生火造飯,多做饅頭烙餅等麪食乾糧,還有準備數量充足的火把,以便夜間作戰。然後也還是到了這個時候,商山老頭崔廣和周術才向周叔問道:“將軍,賊軍一邊派人約戰,一邊秘密趕造乾糧,到底是準備做什麼?”
“暫時還不清楚。”周叔答道:“不過應該只有兩個可能,一是賊軍打算乘夜偷襲我們的營地,二是暗中準備撤退。”
“暗中準備撤退?”周術吃驚問道:“這怎麼可能?章邯匹夫爲什麼要撤退?他不打算理會晉陽了?”
“不能排除這個可能。”周叔答道:“估算時間,順利的話,我們的偏師王陵將軍所部,應該已經拿下善無了,我此前交代過王陵,只要順利繳獲了善無的糧草輜重,馬上給我沿着馳道進兵代縣,攻打章邯匹夫的國都,他的後方告急,當然會生出先救代縣的念頭。期間董翳和司馬欣只要小心應對,全力堅守糧草充足晉陽城,也不是沒有可能堅持到章邯匹夫再次南下救援。”
“那我們應該怎麼辦?”崔廣趕緊問道。
“暫時不急。”周叔搖頭,無比冷靜的說道:“我現在還能斷定章邯匹夫究竟是準備發起夜襲,還是假裝約戰實際上玩金蟬脫殼,等我們的斥候多收集一些蛛絲馬跡,然後我纔有可能猜出他的真正打算。”
很可惜,偷襲乾死過項梁的章邯雖然在用計方面不及周叔和項康等當世鉅奸,可是也差不了多少,雖然漢軍斥候一直都在嚴密監視章邯軍營地的一舉一動,卻再也沒有任何可疑的蛛絲馬跡,無法再爲周叔提供有用的相關情報,周叔的心中開始着急,可是又毫無辦法——畢竟,周叔不是章邯肚子裡的蛔蟲。
還好,關鍵時刻,此前已經出賣過章邯一次的代軍大將趙賁,突然又派心腹親兵過來與漢軍取得聯繫,向周叔報告說章邯決定在今天晚上秘密撤出晉陽戰場,率領代軍主力回援代縣,打算先收拾了已經拿下善無的漢軍偏師王陵所部,然後再南下來回援晉陽。除此之外,趙賁當然又建議周叔提前做好攔截追擊的準備,不要給章邯順利逃跑的機會,並答應充當內應,屆時與周叔裡應外合,大破章邯!
“好!天助我也!”
看完了書信,周叔喜不自禁之下,除了重賞趙賁的信使之外,又趕緊下令召集衆將,迅速佈置了一個前堵後追,乘夜殲滅章邯主力的戰術計劃,漢軍衆將也早就對周叔的指揮能力無比信任,無一不是歡喜領命,立即下去組織軍隊準備夜間作戰。
見漢軍衆將士氣高昂,周叔當然也歡喜不勝,還準備趕緊回帳休息,抓緊時間睡一會覺,讓自己有充足的精力在夜間指揮作戰。可就在周叔下座回帳的時候,與他名字同音的商山老頭周術卻提醒了一句,說道:“將軍,安全起見,是否讓我們的士卒抓緊時間,在我們的浮橋上游釘下幾排木樁,防着晉陽城裡的賊軍突然放出火筏,燒斷我們的浮橋?”
“不能這麼做。”周叔搖頭,隨口說道:“這個時候搶釘木樁,章邯匹夫肯定會馬上明白,我們已經猜到了他準備連夜撤退。到時候他隨機應變,就有可能反過來殺我們一個措手不及……。”
隨口把話說到這裡,周叔的臉色就突然變了,因爲周叔突然想起到了一個重要問題,暗道:“我不肯搶釘木樁保護浮橋這一點,會不會正在章邯匹夫的預料之中?只要是一個稍微理智一點的軍隊主將,就一定會做出和我一樣的選擇啊!”
生出了這個懷疑,周叔又趕緊定下心來,重新梳理自己的思路,也逐漸發現自己這一次求勝心切,疏忽了一個十分危險的可能——如果趙賁此前的請降,是在拋磚引玉怎麼辦?用一場註定不會損失太大的夜襲失敗,騙取自己對他的信任,無條件相信他第二次提供的重要情報?
“不能排除這個可能。”周叔迅速得出這個結論,在心裡說道:“假如我是章邯,後方告急,敵人又堅守不戰,耐心和我對耗,我也只能是想盡辦法出奇制勝,只要能夠讓敵人上當,即便故意打一兩場敗仗也絕對值得!假如我現在處在章邯的位置上,我也一定希望敵人的主力渡過汾水,給我創造乘機偷襲敵人堅固營地的機會,反正有汾水阻隔,我只要把浮橋一燒,切斷了敵人和敵方大營的聯繫,我就可以立於不敗之地!”
“如果我推算有誤,趙賁不是詐降怎麼辦?”周叔又閉上了眼睛,在心裡飛快盤算,“後果是我錯過機會,給了章邯匹夫主力順利撤出晉陽戰場的機會,但是這麼做無比安全,另外我的騎兵數量足夠,又全部都可以騎在馬上作戰,機動力遠勝章邯賊軍,可以十分輕鬆的咬住章邯匹夫,讓他撤得快不起來,給我的步兵大隊追上章邯賊軍的機會。”
“最好還是不要冒險,大王把偏師交給我,是希望我橫掃晉北,繼而進兵趙國,剪除西楚賊軍的北線羽翼,不是拿給我冒險賭博,既然有保平爭勝的把握,敵人的具體戰術我又無法斷定,就只能是優先保平爭勝!”
шωш☢тTkan☢c○ 還是在得出了這個結論後,周叔才睜開眼睛,果斷下令道:“來人,馬上把呂匡、凌敬和蟲達他們全部叫回來,我要重新佈置今天晚上的夜戰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