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夠從英布、季布、呂臣和桓楚等秦末名將中脫穎而出,被項梁親自安排了擔任追擊秦軍主力的先鋒,馮仲在楚軍主力中的身份地位可見一斑,項梁對馮仲的信任和期待也是不言而喻,假以時日,馮仲倘若象曾經對項梁有大恩的曹咎一樣,成爲項梁在軍隊裡的異姓心腹,所有人都不會覺得奇怪。
不過馮仲這次卻表現得有些不爭氣,輕裝追擊速度奇快,馮仲所部在出發的當天傍晚就輕鬆追上了秦軍的主力後隊,可是面對着乘勝追擊的難得戰機,自打獨當一面後就用兵大膽的馮仲忽然一反常態,突然變得有些畏手畏腳,既不敢猛打猛衝,更不敢憑藉開闊地形大膽迂迴穿插,僅僅只是與秦軍後隊打了一場試探性的接觸戰,逼退了不敢長期滯留的秦軍後隊後,馬上就停止了追擊,讓軍隊就地休息過夜,沒敢冒險連夜追擊。
第二天同樣如此,靠着輕裝追擊的速度優勢再次追上秦軍後隊後,馮仲依然不敢冒險硬拼,還在接觸戰失利後主動退卻,保持着一定距離遙遙尾隨着秦軍前進,與其說是乘勝追擊,倒還不如說是禮送秦軍撤退。
這一點倒也不能完全怪馮仲無能,主要還是馮仲所部的戰鬥力並不強,書中曾經說過,與精兵政策的少帥軍主力不同,發跡於淮南戰場的馮仲軍因爲所佔地盤人稀地廣,土地貧瘠,沒辦法向少帥軍主力一樣在兵員徵召上擇優挑選,只能是剜到籃子裡都是菜,爲了虛張聲勢在北上時還徵召了不少的老弱士兵,看上去軍隊數量龐大,實際上整體戰鬥力並不高,裝備又相當簡陋。
北上參戰後,靠着戰場繳獲和富庶後方的補給補充,馮仲軍的裝備雖然有了不小的改善,已經基本追上了主力軍隊,但戰鬥力仍然不是很強,加上秦軍總兵力又十倍於馮仲之上,所以馮仲不敢冒險硬來,也算是在情理之中。
歪打正着,馮仲這次的膽怯表現反倒讓章邯有些摸不着頭腦,因爲仔細收集了解過楚軍情報的章邯早就發現,曾經的小亭長馮仲絕對不是一個容易對付的角色,不但自獨當一面後從沒吃過敗仗,有時候還比章邯相當警覺的項康更厲害更難纏,更加擅長以弱勝強,出奇制勝,所以馮仲的膽怯在章邯看來反倒十分象是在故意示弱,扮豬吃虎,害得章邯明明有機會甩開馮仲追擊都不敢弄險,主動放慢速度小心撤退,不敢給馮仲任何的可乘之機。
紙老虎遲早會有被戳穿的一天,兩天時間後,秦軍主力撤退到張縣城下,必須要渡過汶水才能繼續西撤,也十分容易在渡河期間露出破綻,給馮仲乘機突擊的機會,用兵一向謹慎的章邯不敢大意,寧可浪費時間,也先在汶水河面上搭建起了整整二十道浮橋,又留下精銳軍隊殿後,然後才組織軍隊發起渡河。
馮仲也在這一刻徹底的原形畢露,明明秦軍的守備嚴密,幾乎無機可乘,然而爲了完成拖住秦軍撤退速度的任務,馮仲還是硬着頭皮率軍發起了進攻,結果被背水而戰的秦軍後軍抽得滿地找牙,鬼哭狼嚎,狼狽東逃十餘里才停下腳步,秦軍主力乘機迅速渡過汶水和更加難以橫渡的濟水大河,直接撤到了范陽城下,反過來把渡河難題扔給了馮仲和更後面的楚軍主力。
秦軍主力全線撤過汶水和濟水後,被孤立在汶水東岸的張縣小城倒是毫不遲疑,馬上就主動開城向馮仲投降,可惜城裡的糧草和軍用物資早已經被秦軍徹底搬空,即便拿下了也毫無作用。同時讓馮仲滿頭霧水的是,秦軍主力雖然直接撤到了范陽城下,卻又故意放棄了難以逾越的濟水天險,沒有派遣一兵一卒守衛濟水渡口,早早就擺出了任由楚軍渡河的架勢。
實在看不懂章邯的用意,馮仲當然是只能向自己的韓姓親兵求助,撇開衆人厚着臉皮向韓姓親兵問道:“韓兄弟,暴秦軍隊是在搞什麼名堂,既不急着繼續東撤,又故意把濟水渡口讓給我們,是不是在引誘我們橫渡濟水,然後乘機發起全面反擊?我們是應該大膽渡河,還是暫緩前進,等我們的主力過來會合?”
韓姓親兵一聲不吭,眼望前方就好象是沒聽到馮仲的話一樣,不管馮仲如何懇求追問,就是一言不發,馮仲心急如焚,可是又毫無辦法,最後馮仲一咬牙齒,乾脆直接下令軍隊立即渡過汶水,推進到濟水渡口下營,韓姓親兵依然還是一聲不吭,板着臉任由馮仲自做主張。
依照馮仲的命令,楚軍前鋒輕而易舉的就渡過了汶水,當天就推進到了濟水渡口立營,可是十幾裡外的秦軍主力仍然還是毫無動作,任由馮仲不斷派人過河探察敵情,在濟水河上搭建橋樑,就象是已經徹底放棄了濟水天險一樣。
章邯的放縱當然也給了楚軍機會,倘若楚軍先鋒能夠鼓起勇氣渡過濟水,立營到濟水西岸,那麼楚軍主力抵達濟水後,便可以靠着前軍掩護輕鬆渡過濟水,不用再擔心在渡河時遭到秦軍突擊,十分有利於接下來的戰事。馮仲的麾下諸將也紛紛看出這個道理,幾乎全都勸說馮仲乘機渡河,爲主力打開進兵道路。馮仲猶豫不決,說道:“渡河倒是容易,但是暴秦軍隊如果突然出兵,突襲我們正在渡河的軍隊,我們如何抵擋?”
“馮將軍,這個險必須得冒。”部將餘開指出道:“上將軍讓我們擔任先鋒追擊暴秦軍隊,是對我們的信任,我們如果不抓住暴秦軍隊沒有派兵駐守渡口的機會果斷渡河,等我們的主力到了,暴秦軍隊又突然分兵來守渡口,上將軍看到我們錯失戰機,對我們會怎麼看?又對你馮將軍會怎麼看?”
“將軍,如果你怕暴秦軍隊出兵突襲,我們可以在夜裡暗中渡河。”另一名部將朱旦也說道:“先派一部分軍隊在晚上渡過濟水,搶建工事保護渡口,到了白天的時候再讓主力渡河,得手的把握就可以大上許多。而且就算渡河不利,我們首先渡過濟水的軍隊,也可以靠着浮橋迅速撤回東岸。”
言罷,朱旦還主動請纓道:“倘若將軍不棄,末將情願擔任先鋒,率領本部軍隊連夜渡河。”
其餘的部將紛紛附和,也全都鼓起勇氣請令冒險率先渡河,可惜麾下將領雖然都很有勇氣,馮仲本人卻依然還是瞻前顧後,猶豫不決,盤算了許久後,馮仲還耍起了無賴,向衆人說道:“我先去上個廁所,回來再說。”
言罷,馮仲還真的出了軍帳去了帳外的茅廁,受命不離馮仲左右的韓姓親兵無奈,只好和往常一樣的跟上。結果領着韓姓親兵來到了無人處後,馮仲突然停下腳步,回頭對韓姓親兵說道:“我是對不起你,可我也對得起你,你難道沒看到,我每次領到賞賜,那一次不是和你平分,有沒有貪墨你應得的一個半兩,一匹縑帛?”
“我是貪財的人嗎?”韓姓親兵終於開口,冷冷的反問道。
“我知道你不是貪財的人。”馮仲點頭,又說道:“可你想過沒有,倘若你我互換身份,你會不會捨得把我交出去,自己砍掉自己最得力的一隻臂膀?會不會捨得讓衆人都知道你打的那些勝仗,其實都是我的功勞?”
馮仲這話絕對是發自肺腑,韓姓親兵聽了倒也理解,可還是板着臉不說話。馮仲則又說道:“還有,你以爲我把你舉薦給了上將軍,上將軍就真的會重用你了?我的好兄弟項少帥那麼勞苦功高,但他現在在上將軍帳下是什麼處境,你難道不知道?你以爲你到了上將軍帳下後,上將軍會待你比項少帥更好?會想我待你一樣言聽計從,你說的話就是我說的話?”
韓姓親兵繼續沉默,馮仲等了半天都不見他開口,只能是無奈嘆道:“想不到你這麼恨我,好吧,如你所願,等上將軍的主力到了,我馬上象他舉薦你,不過上將軍會不會重用你,我不敢擔保,也沒辦法擔保。另外再提醒你一句,到了上將軍帳下後,你的脾氣得改一改,別動不動就這個瞧不起,那個看不上,上將軍不象我這個鄉野匹夫,沒我這麼好的脾氣,不會任着你的性子胡來。”
推心置腹的說完,馮仲擡腿就往回走,韓姓親兵猶豫了一下,也這纔開口說道:“章邯匹夫是在誘敵。”
“章邯匹夫在誘敵?”馮仲停下腳步,回頭驚訝問道:“想騙我渡河,然後對我下手?”
“不,章邯匹夫的誘敵對象不是你,是我們的主力。”韓姓親兵冷冷說道:“他一邊屯兵范陽,一邊故意放棄濟水渡口,目的是想讓我們的主力放心渡過濟水,與他對峙於范陽一線,然後再慢慢收拾我們的主力。”
“既然章邯匹夫想和我們對峙,那他爲什麼不在濟水設防,偏偏要退縮到范陽城下?”馮仲甚是不解,問道:“直接依託濟水佈防,對章邯匹夫來說不是更安全,對峙更有把握?”
“因爲雨季就快要到了,范陽東面這一帶又地勢低窪(即現在的東平湖,還有後世大名鼎鼎的梁山水泊),最是容易發起水攻。”韓姓親兵冷笑說道:“只要把我們的主力誘過濟水,待雨季來臨河水上漲,章邯匹夫只要隨便抓住一個機會,挖開濟水或者汶水的堤壩,氾濫的河水就可以輕鬆淹沒我們的糧道,甚至直接淹沒我們的營地。所以對章邯匹夫來說,只要把我們的主力誘過了濟水,對峙到雨季來臨,他就可以穩操勝算,有八成以上的把握可以大破我軍主力。”
“堅守濟水防線卻不同。”韓姓親兵又解釋道:“首先是我軍主力被擋在濟水東岸後,撤退比較容易,章邯匹夫即便抓住戰機也很難發起追擊。其次是濟水西岸十餘里的範圍內,同樣是地勢低窪,容易積水,對峙到雨季來臨,還有可能被我軍先下手爲強,搶先挖開濟水西岸的堤壩,用洪水沖垮他在濟水西岸的營地。”
“好惡毒的匹夫!”馮仲恍然大悟,也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然後又迫不及待的問道:“那我們應該如何應對?”
“不難,今天晚上你可以放心渡河,我敢保證章邯匹夫即便發現也不會出兵阻擊,明天你放心移營到濟水西岸。然後……。”
聽了韓姓親兵的對策,馮仲頓時拍手叫好,然後馮仲又咬了咬牙,說道:“放心,這次得手後,只要你願意,我一定向上將軍舉薦你,我這次是認真的,絕不會再騙你。還有,你也自己仔細考慮一下,如果你願意繼續跟我,我就先讓你帶兵,然後儘快提拔你,以後讓你象我一樣獨掌一軍,獨當一面。你如果覺得在我帳下委屈了你,你願意跟隨和我說一聲,我向他舉薦你。”
說完了,馮仲還又拍了拍韓姓親兵的肩膀,說道:“不過韓兄弟,我還是得說句掏心窩子的話,以你的脾氣性格,到了上將軍帳下,真的很難出頭,還肯定會得罪無數你得罪不起的人。你如果真的不願意再幫我了,就去項少帥那邊吧,我那個兄弟肚量大,對人好,又聽得進勸,你爲他效力,出頭要容易得多。”
韓姓親兵不吭聲,心裡也着實有些猶豫,知道以自己的身份地位,即便得到馮仲舉薦被項梁任用,也肯定很難得到項梁的重用。而項康那邊麼,現在項康不但已經交出了軍政大權,身邊還有了一個可以和自己匹敵的周叔……
“或許繼續呆在這裡,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韓姓親兵甚至還如此想,暗道:“最起碼,馮仲這個匹夫對我是言聽計從,我說的話,也的確等於是他說的話。”
…………
採納了部將和韓姓親兵的建議,是夜,馮仲毅然派遣五千軍隊連夜渡過了濟水,又在第二天一早發起全面渡河,將自己麾下的一萬三千多軍隊全部帶過了濟水立營,守住渡口爲楚軍主力打開了直抵范陽城下的道路,還立即着手修建營防工事,早早就喊出了死守渡口的口號。結果消息被秦軍斥候送到秦軍營地後,秦軍衆將紛紛跑到章邯的面前請令,請求章邯派遣自軍出擊,殺馮仲一個立足未穩。
“急什麼急?”章邯陰鬱了多日的臉上難得露出一些笑容,說道:“把馮仲匹夫攆過濟水容易,再想把楚賊主力誘過濟水就難了。別搭理馮仲這個匹夫,他喜歡過河,就讓他過來送死就是了。”
秦軍衆將不解,紛紛詢問原因,章邯也不解釋,只是派人嚴密探察馮仲後方的動靜,掌握楚軍主力的動向。結果在衆將散去後,知道章邯打算的司馬欣建議道:“上將軍,是否應該抓緊時間,讓我們的將士深溝高壘,建立堅固營地,這樣在楚賊主力抵達後,我們也可以放心和他們長期對峙。”
章邯猶豫了一下,然後搖了搖頭,說道:“不能急,項梁逆賊老於軍事,他身邊的項康逆賊又奸詐無匹,我們如果過早暴露想在范陽和他們長期對峙的意圖,只怕他們就會看出我們的目的。還是等他們的軍隊來了,我們再全力深溝高壘,裝出被迫決戰的模樣,這樣纔有可能騙過項梁那條老狐狸。”
說完了,章邯還又讓司馬欣安排人手,故意在范陽周邊散播謠言,說是秦軍主力只是在范陽暫時休整,很快就會繼續西撤,不惜代價的引誘楚軍主力渡過濟水來范陽城下與自軍對峙,同時派人去濮陽催促糧草,運糧來范陽城中囤積,以便與楚軍主力長期對峙。
一天時間很快過去,傍晚時,去探察楚軍主力動向的秦軍細作送來消息,說是楚軍主力很可能在明天之內就將抵達張縣,章邯聞報更是放心,迅速安排好了營防就不再理會,處理完當天的軍務就放心回到了寢帳休息,還滿面笑容的在夢中看到了楚軍主力被洪水吞沒的美妙畫面。
“鐺鐺鐺鐺鐺鐺!”
“殺啊!殺!”
章邯的美夢被突如其來的喊殺聲和接連響起的銅鑼報警聲打斷,睜開眼睛後,聽着帳外傳來的巨大喧譁聲音,章邯還忍不住重重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驚叫道:“怎麼可能?那來的夜襲?項梁老匹夫的賊軍長了翅膀,能這麼快飛來偷襲我的營地?!”
光着腳衝出了寢帳後,章邯又很快發現情況不對,黑夜中,打着火把衝進秦軍營地的楚軍雖然勢如破竹,把措手不及的秦軍營地殺得一片大亂,但火把數量明顯不是很多,同時尾隨前軍殺入秦軍營地的楚軍後軍也火把數量不多,絕對不象是楚軍主力來襲。而再接着,章邯突然醒悟了過來,也頓時象殺豬一樣的慘叫了起來,“馮仲!是馮仲匹夫!這個鄉野村夫,他渡過濟水不是爲了給項梁老賊開路,是爲了方便偷襲我們的營地!這個瘋子,兵力不到我們的一成,竟然也敢偷襲我們,我上當了!我太輕敵了!”
發現上當也已經晚了,被馮仲騙得太慘,秦軍上下對於馮仲軍的突然偷襲絕不止是措手不及那麼簡單,而是真真正正的毫無準備!即便章邯麾下的隴西精銳及時主動,替章邯死死守住了秦軍的中軍營地,沒給馮仲軍搗毀秦軍指揮部和焚燬秦軍糧草的機會,但秦軍的外營卻照樣被馮仲軍攪得一片大亂,無數士卒被殺,無數的軍帳和軍需被燒,還有無數的秦軍士卒慌不擇路,在混亂中逃出了秦軍營地,外營幾乎徹底崩潰。
也還好,馮仲畢竟兵力單薄,戰鬥力也有些不足,即便突襲得手也不敢過於戀戰,只衝殺到了五更時分就果斷撤軍收手,搶在秦軍發起反擊之前,迅速撤回到了濟水西岸的營地,然後馬上轉攻爲守,全力死守營地,防範秦軍發起反擊。給秦軍營地留下滿目瘡痍,還有無數熊熊燃燒的軍帳和營防工事,以及無數驚魂未定的秦軍士卒,很多秦軍士卒直到馮仲軍隊退走,都還在暈頭轉向,不知道楚軍主力何時已經神兵天降到了范陽戰場!
“馮仲!匹夫!竟然敢讓本將軍丟這麼大的臉!”竟然在兵力不及自軍一成的敵人面前吃了大虧,羞怒難當的章邯又一次幾乎吐血,聲嘶力竭的吼叫道:“我不殺你,誓不爲人!誓不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