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邯成功的達到了他的目的,項康親自把魯縣秦軍棄城而走的消息報告到了項梁面前後,項梁不顧楚軍主力昨日決戰疲憊,也不顧楚軍偏師還沒來得及從瑕丘趕來與主力會師,馬上就拍案大喝道:“吹號,召集衆將議事!”
親兵答應,立即飛奔出去傳令吹號,召集楚軍衆將立即趕來中軍大帳拜見項梁,項康卻是欲言又止,一再猶豫後才說道:“叔父,章邯匹夫讓魯縣的暴秦軍隊放棄城池糧草連夜撤退,其目的恐怕絕對不止是爲了保全他的魯縣偏師這麼簡單,還請叔父慎查。”
“知道,乘機引誘我軍發起追擊嘛。”項梁笑笑,說道:“如果叔父連這一點都看不出來,就白活這麼大,也太對不起你長大父的親自教導之恩了。”
“那叔父你還故意被章邯匹夫牽着走?”項康疑惑問道。
“不是被他牽着走,是將計就計,藉着他的主動退讓,抓住機會徹底擊敗這個匹夫。”項梁頗是自信的說道:“章邯匹夫主動退讓,其目的不外乎就是示敵以弱和誘敵深入,但我們只要謹慎追擊,小心用兵,就不用擔心重蹈上次的覆轍,魯縣以西又是一馬平川,不適合佈置埋伏,我軍以勝勢之兵追擊暴秦的戰敗膽怯之軍,還有什麼可擔心的?”
項梁這話倒也不是完全輕敵,最起碼還是對喜歡突施暗算的章邯保持高度警惕,同時眼下也確實是乘勝追擊的大好機會,所以項康也不再多說什麼,回答了一句小侄明白,然後就退到一邊等候楚軍衆將到來。
不一刻,有資格進入中軍大帳議事的楚軍文武迅速到齊,項梁先是把秦軍已經棄城棄糧的喜訊公諸於衆,然後又說道:“章邯匹夫兵敗而走,軍心已沮,我軍士氣正盛,正當全力追擊,力爭徹底擊敗暴秦主力,一舉奠定中原勝局,機不可失!即刻傳令全軍,拔營起兵,北上追擊章邯匹夫!”
楚軍衆將一起唱諾,項梁又大聲吩咐道:“項羽,你立即返回瑕丘,組織瑕丘兵馬立即北上與我軍主力會合,與我軍聯手發起追擊。馮仲,你統領本部人馬即刻北上,輕裝追擊,務必要替我軍纏住暴秦軍隊,拖住暴秦軍隊的撤退速度,爲我軍主力追上暴秦主力爭取時間!”
項羽和馮仲雙雙抱拳,大聲領受命令,項梁點頭,又安排了項悍留守魯縣,負責組織人手運送糧草供給主力,還有會同項睢奪回鄒縣,徹底疏通糧道,然後立即宣佈散帳,讓楚軍衆將立即下去組織軍隊拔營起兵,在自己的親自率領下發起追擊。
說是組織軍隊拔營起兵,實際上項康需要操心的事情並不多,回到營地後只要召集衆將吩咐一聲,然後剩下的事就有麾下文武去辦,項康只要隨便檢查一下就行,所以中基層將領帶着士卒忙碌拔營的時候,項康還有時間親自到大營門前,給率領前軍輕裝追擊的好友馮仲送行,當面囑咐他在追擊時務必小心,千萬不要給了秦軍乘機反撲的機會。
馮仲自獨當一面後的表現確實讓項康一再驚喜,用兵作戰也越來越有大家風範,原本項康也用不着這麼羅嗦,但歷史上驕兵必敗的例子比比皆是,又和馮仲情同手足,關係親密,所以項康即便明知道應該沒有這個必要,卻還是忍不住又專門跑到大營門前叮囑了馮仲幾句。
知道項康也是一片好心,馮仲沒有計較項康的婆婆媽媽,很是鄭重的謝過了項康的好心提醒,然後纔在楚軍大營門前與項康拱手而別,上馬統兵迅速向泗水渡口過去。項康目送馮仲離開,正打算回到營中繼續督促士卒拔營時,不料大營門前突然來了幾個儒生打扮的男子,爲首一人三十多歲年紀,容貌氣質也甚是端正,畢恭畢敬的向項康拱手行禮說道:“學生冒昧,斗膽懇請將軍代爲通稟大楚柱國、上將軍、武信君項公,就說薛地儒學後輩叔孫通求見,請武信君屈尊紆貴,降恩接見。”
“大膽腐儒,汝是何等人,也敢讓我們右將軍替你通稟?”項康身邊的一個親兵一聽大怒,指着不遠處的營門官喝道:“營門官在那邊,要請人替你通稟,去找他!”
“右將軍?”那自稱叫做叔孫通的儒生先是一楞,然後慌忙領着他帶來的幾個儒生向項康下拜,無比恭敬的說道:“學生有眼無珠,竟然不知道將軍就是名滿天下的項康項將軍,橫掃淮泗戰無不勝的大楚項少帥!將軍威名,震動九州,學生早已如雷貫耳,今日得見,學生三生有幸矣。還請右將軍千萬海涵,寬恕學生的失禮之罪。”
“先生不必客氣,起來吧。”項康隨口說道:“先生也言過了,項某這點薄名,那敢當震動九州的評語?”
“右將軍虛懷若谷,真是德比聖賢啊。”叔孫通滿臉的激動,語氣異常誠懇的說道:“將軍的威名別人不知,學生卻是比誰都清楚!想當初,右將軍在下相首倡義兵,大破暴秦虎狼之師,又以迅雷不及掩耳橫掃泗水東南四縣,消息傳到咸陽,不但整個暴秦朝廷爲之震動,李斯趙高瞠目結舌,暴君胡亥更是心驚膽裂,聞將軍大名而色變,甚至失手跌落記載將軍功績的暴秦奏章,癱坐不敢出聲!”
“先生越說越誇張了。”項康苦笑說道:“說得就好象這些情況是你親眼所見一樣。”
讓項康萬分意外,拜伏在地上的叔孫通竟然小心翼翼的擡起頭來,說道:“不敢欺瞞右將軍,學生確實是親眼所見,因爲當時,學生恰好就在現場?”
“你這話什麼意思?”項康一楞,驚訝說道:“先生你當時就在現場?”
“右將軍明查萬里,學生當時確實就在現場。”叔孫通點頭,說道:“因爲學生那時候是暴秦的待詔博士,有資格參加暴秦的朝會,所以親眼看到了右將軍威名震動秦廷的盛景。”
項康這一驚非同小可,忙將叔孫通親手攙起,仔細問起具體情況,然後再經叔孫通的仔細解釋,項康這才知道事情的經過,原來叔孫通確實是薛地人士,因爲精通儒家學說,被秦始皇召進了咸陽擔任待詔博士,項康和陳勝吳廣先後起兵後,叔孫通又被胡亥提拔爲了博士,只不過叔孫通看出暴秦朝廷覆滅在即,不願爲胡亥殉葬,便找機會逃出了咸陽,隱姓埋名輾轉逃回了薛地,前些日子秦軍反攻薛郡,叔孫通不巧被困在了魯縣城中,沒能象孔子的九世孫孔騰一樣立即跑來拜見項梁求官,所以還是在昨天晚上秦軍棄城而走後,叔孫通才逮到機會,屁顛屁顛的跑來找項梁獻媚。
弄明白了叔孫通的來歷身份後,一個埋藏在項康心中很久的念頭突然又躍出項康的腦海,讓項康在稍做盤算後,忍不住馬上問道:“叔孫先生,竟然你在秦廷爲官多年,那你與趙高的關係如何?”
“學生不敢欺騙右將軍,學生與趙高只是認識,並無深交。”叔孫通倒也實在,沒敢借助趙高吹噓自己,然後又說道:“不過學生和趙高的女婿咸陽令閻樂倒是頗爲熟識,曾經幾次應邀到他的家中做客,一直常有往來。”
“這就足夠了!”項康一聽大喜,忙說道:“先生,既然你與趙高的女婿閻樂十分熟識,那你能不能替我們幫一個忙?”
“右將軍請吩咐,只要學生能夠做到,一定盡力而爲!”叔孫通毫不猶豫的答道。
事關重大,項康沒有當衆說出自己的打算,只是附到叔孫通的耳邊,輕聲說了自己的卑鄙詭計,結果叔孫通馬上答道:“右將軍放心,此事不難,只要上將軍吩咐一句,學生馬上派遣門下弟子返回咸陽,去替上將軍依計行事。”
“那就拜託先生了!”項康一聽更是大喜,忙一把拉起叔孫通,說道:“先生快請,我親自領你去見我的叔父。”
拉着叔孫通一路屁顛屁顛的回到正在拆除中的中軍營地,一向謹慎的項康難得動用了自己的右將軍特權,求得項梁在正在拆除中的中軍大帳裡立即召見了自己和叔孫通一行人,然後項康也不客氣,立即向項梁引見了自己帶來的叔孫通,並替叔孫通仔細介紹了他的來歷身份,還有曾經在秦廷爲官的情況。可惜項梁卻對叔孫通明顯不夠感冒,隨口說道:“既然叔孫先生博學大才,又有老夫的愛侄親自引見,那就留下吧,老夫會酌情爲你安排職位的。”
叔孫通慌忙拜倒致謝,項康卻是迫不及待,忙說道:“叔父,叔孫先生對我軍有大用,他不但熟知暴秦朝廷的內部情況,又和暴君胡亥的親信趙高之婿閻樂頗有交情,我們如果善加利用,必然可以讓暴秦君臣互相猜忌,上下離心,我軍再想攻破暴秦軍隊,踏平關中,就等於是易如反掌了!”
“有這等好事?”項梁終於來了點興趣,問道:“仔細說來讓我聽聽。”
素來反感項康偷雞摸狗的範老頭恰好就在現場,項康難免有些猶豫,但機會實在難得,錯過太過可惜,項康還是拱手說道:“叔父,我們不妨藉助叔孫先生與趙高女婿之間的關係行離間計,讓叔孫通先生派遣他的門人弟子到趙高女婿閻樂的面前散播謠言,就說章邯匹夫已經生出叛心,暗中與我軍勾結,準備叛出暴秦朝廷自立爲王,與天下反秦義師聯手推翻暴秦朝廷,在關中自立爲王,與關外六國平分天下土地。然後閻樂一旦通過趙高把這些謠言傳到胡亥耳中,胡亥必然對章邯生出猜忌,君臣離心,章邯匹夫沒有了暴秦朝廷的信任支持,我們再想攻破他的主力,就可以馬上容易許多。”
和項康擔心的一樣,自己的話還沒說完,範老頭就已經滿臉不屑的冷笑了起來,而更讓項康失望的是,聽了自己的無恥詭計,項梁不但沒有歡喜萬分,還笑着說道:“說得倒是容易,閻樂和趙高又不是三歲小兒,怎麼可能輕易聽信外人的挑撥離間?”
“叔父,這可不一定。”項康辯駁道:“章邯在我軍面前一再退縮,暴秦朝廷知道這一情況,對他必然是十分不滿,也最容易對他生出猜疑。而且叔父你也知道,章邯的副手司馬欣曾經有恩於你,章邯明知此情,卻依然還是對他委以重任,我們只要把這層關係捅給暴秦朝廷,暴君胡亥和姦佞趙高怎麼可能不對章邯生出疑心?”
很可惜,項康的話依然還是沒能打動項梁,項梁依然大搖其頭,還難得呵斥了項康一句,說道:“康兒,既然你明知道司馬欣曾經對我有恩,爲什麼還要叔父利用這層關係挑撥離間,陷害於他?這事如果傳揚出去,天下人會怎麼看你的叔父?”
“這……。”項康傻眼,半晌纔在心裡說道:“那在襄邑戰場上的時候,怎麼不見司馬欣悄悄給你報個信,說章邯準備出兵偷襲你?司馬欣現在是我們的敵人,對他用點手段,天下人又能有什麼說的?”
“右將軍,收起你那套上不得檯面的把戲吧。”範老頭也忍不住說道:“先不說你的計策是否可行,就是你身邊的這位叔孫通先生能不能靠得住,也還是一個大問題。”
“範公何出此言?”項康又有一些詫異,因爲項康很清楚,範老頭是有些恃才傲物不假,但並不是什麼嫉賢妒能的人,也從沒見過他對主動來投的文人名士說過這麼不客氣的話。
“右將軍大概不知道吧。”範老頭更加不客氣的說道:“這位叔孫通先生,在咸陽擔任侍詔博士的時候,暴君胡亥召集宮中博士議論關東軍情,這位叔孫通先生爲了討好胡亥,公然諂媚說關東義軍不過是一羣偷雞摸狗的盜賊,不值一提,不必有任何擔心,哄得暴君胡亥大喜,這才把他封爲了博士。”
“有這樣的事?”歷史稀爛的項康又是一驚,忙問道:“範公你是聽誰說的?叔孫先生怎麼可能是這樣的人?”
“仲尼(孔子)先生的九世孫孔騰先生說的。”範老頭冷笑說道:“當時在場的有一個儒學博士是孔騰先生父親的門生,同樣逃回了薛郡,把這事告訴給了孔騰先生,孔騰先生又告訴了我。”
事關孔子的嫡脈後人,就連項康都不敢過多言語了,叔孫通卻是臉不改色心不跳,還向範老頭拱手說道:“範公所言極是,學生當時確實是說過這樣的話,但範公一定有所不知,當時說關外義軍是在造反的博士,全都被暴君胡亥下了監獄,只有象學生一樣說了只是盜賊的得以倖免。既然如此,孔騰先生的同門能夠象學生一樣的逃回薛地,那他當時說了什麼,範公難道還不能可想而知?”
範老頭難得傻眼,然後又恨恨說道:“是你先帶了頭,其他人才不得不順着你說。”
“不錯,當時是學生帶的頭,違心諂媚了暴君胡亥。”叔孫通依然還是滿面微笑,又說道:“可範公想過沒有,如果不是學生當時說了那樣的話,替關外義君暫時穩住了暴君胡亥,暴秦朝廷及時集結軍隊,召集各路兵馬出關平叛,反秦義師又那來的機會橫掃關外,成爲燎原之勢?”
“這麼說,關外義軍還得謝你不成了?!”
叔孫通不再回答,心裡卻給出了肯定答案,那邊項梁卻是懶得繼續廢話,說道:“好了,這事就到此爲止吧,我們還要出兵追擊章邯匹夫,還是趕緊拔營要緊,都散了吧。”
言罷,被孔騰先入爲主的項梁還又隨口吩咐道:“康兒,既然你這麼欣賞叔孫通先生,就讓他和他的門生弟子到你的軍中任職吧,看着給他安排一個職位,別委屈了他。”
獻策遭拒的項康無奈,也只好趕緊拱手告辭,帶着叔孫通和他的幾個門生返回自己的營地,在路上,項康還又十分抱歉的對叔孫通說道:“先生,恐怕在下得委屈一下你了,我雖然是右將軍,但是沒有權力任命軍中的重要職位,只能是委屈一下先生在我的軍隊暫時出任文職官員,等將來有了機會,再向叔父舉薦於你。”
“無妨,無妨,能得右將軍賞識和收容,學生已經是受寵若驚了。”叔孫通連眼皮都沒眨一下,馬上就滔滔不絕的說道:“能爲名動天下、威震九州的右將軍效力,那是學生的三生有幸!右將軍高才,博古通今,文可安邦,武可定國,學生叨天之幸,可以在將軍帳下時時聆聽教誨,學生心願已足,又那裡敢計較官職的高低?即便是出任小吏,那也是學生的……。”
雖然不是很計較叔孫通在胡亥面前的違心諂媚,可是聽了叔孫通張口就來的阿諛奉承,項康難免還是有些悄悄翻白眼,同時也多少有些擔心,暗道:“這傢伙這麼愛拍馬屁,別和我的幫兇走狗處不來吧?”
項康很快就發現自己白擔心了,因爲叔孫通並不止是刻意討好項康一人,到項康軍中任職後,叔孫通一直都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把項康帳下的文武將官沒有一個不是哄得開開心心,甚至就連性格比較古板的周叔,都在叔孫通的阿諛諂媚下舉手投降,很快就和叔孫通結成了朋友。秦末漢初的儒家頭號敗類叔孫通,也很快就徹底融入了項康軍中,徹底成爲項康軍隊的一員。
不過項康或許應該後悔沒能力勸說服項梁採納自己的離間計,因爲昨天晚上決定撤退的時候,考慮到楚軍勢大,又隨時可能與其他的反秦義軍聯手向自己發動進攻,在沒有把握能夠擊敗楚軍主力的情況下,章邯爲了未雨綢繆,已經連夜親寫表章,派遣快馬送往咸陽向大秦朝廷求援,請求胡亥、趙高和李斯給自己增派援軍,補強兵力,讓自己有更多的軍隊可用。
如果項梁採納了項康的建議,那麼不用說,章邯能不能求得援軍和大秦朝廷的更進一步支持,肯定是一個未知數。但是很可惜,項梁卻偏偏錯過了寶貝侄子拱手送到了面前的機會,所以這件事,就真的很難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