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頭換面

改頭換面

戰火蔓延得總比恩澤要快.短短的時間內,濮昌聯軍攻郡占城,勢如破竹.已大有北上之勢.戰事拼得是糧草裝備兵士.所以所佔一城,自然要招兵買馬,擴大勢力.何況鄭王林蕭原多年來作威作福,所轄之內百姓苦不堪言,投濮軍自然是個活命的選擇.何況陳芝婷雖沒有尚宗雪號召力大,也是今非昔比.更何況燕南軍的“無敵將軍”趙贛也駐紮在永城.他的威名永城百姓耳熟能詳,大多想投了他的部隊.於是連着幾天,城裡的壯年男子都爭先恐後地趕往城門的募兵口.

離城門口不遠,還有女兵的徵募口.和男兵相比,這裡要冷清許多.不過每天總有幾十個女子投軍.這裡只擺兩張桌子,卻一前一後,併不併排.坐在前排的是三個女子,兩個兵士模樣正在整理兵冊.另外一個二十來歲的尖臉女子,衣着明顯光鮮些,正扭頭對坐在後排的人喊道:“吳曦!我們今天又招了五十來個,你們招了多少啊!”

坐在後面的只有兩女兵士.一個捏着筆低頭盯着沒寫幾行的花名冊滿臉怒容.另一個披着深褐色的兵士軍袍,趴在桌上像睡着了.

“吳曦,你聽到沒有,睡着了?”見喊了幾聲沒有反應.造冊兵低聲對女軍官說:“姜副尉別喊了,她們能招幾個啊,桌子看起來都比我們的爛,誰願意去她們那.”姜副尉得意洋洋地笑道:“是啊,也就閒得要睡覺了.天不早了,收拾收拾回營.”說完,她屁股沒挪,看着手下乒鈴乓啷地收拾起來.

“等等!”姜副尉被着扯着嗓子的喊聲吸引了,順着腳步聲擡頭看去,來人已經跑到桌前.上氣不接下氣地道:“我…我要投軍.”

姜副尉屁股還是沒動,擡眼斜了來人一眼.看她大約二十出頭,氣喘吁吁地立在那,像根掉光了葉子的竹竿插在地上.扎着左髻,幾根垂下的額發被汗水凌亂地貼在臉頰.一身粗布已經暗淡看不出顏色.用灰頭土臉來形容她一點也不爲過.看來是趕了很遠的路.正好颳起一陣風,女子衣服上的塵土吹散在姜副尉臉上.

“呸.”姜副尉用手搖晃了幾下,厭惡地對“竹竿”道:“去去去,瘦胳膊蔫腿的,還什麼人都敢來.”

“竹竿”被罵,不急不惱,躬彎身子陪笑道:“大人別啊,兵荒馬亂的混口吃的不容易.陳大人和無敵將軍的名聲在那擺着呢.給條活路吧.”

不知道是嫌棄“竹竿”太瘦,還是名冊已經收拾好懶得再拿.造冊兵還沒說什麼,姜副尉一指身後:“到那去!”說完就讓手下提着桌椅揚長而去.

“竹竿”沒有辦法,只好向後面那桌去.這裡的造冊兵本也收拾好東西,見此情形狠狠地向姜副尉背影瞪了一眼,拿出筆硯名冊:“叫什麼?”

“噢,我叫林望.雙木林,望天的望.”“竹竿”站直了,大聲說道.

“爲什麼投軍.”

“沒有營生,投軍掙碗飯吃.”造冊兵看林望面黃肌瘦,心想定是餓成這樣,沒有多問,繼續寫着名冊.

“老家哪啊?”

“臨洲谷郡.”

話音剛落,一直埋頭大睡的吳曦突然彈起身子,一抹嘴角揉了揉眼睛就迫不及待地睜開眼睛:“你…你再說一…遍!”吳曦長着圓圓的娃娃臉,年紀二十二三,可看起來卻只有二九年紀.現在神色迷茫就更像個孩子.她眼睛被手臂壓太久,都是一片糊影,左右看了幾下,才找到人在哪裡.

林望不明白她爲什麼這麼驚奇,又說了一遍:“林望,臨洲谷郡人.”

“太……好了,”吳曦猛捶下桌子,震得造冊兵一個不穩,毛筆戳在名冊上,一片黑.“終於…有個老鄉了!”谷郡是南方邊陲的一個小鎮.吳曦能碰到個老鄉不容易,難怪她那麼高興.

不知是沒想到離家千里還能遇到故鄉人還是被吳曦嚇的.林望呆呆地望着吳曦,也結巴起來:“啊…你…你也是啊.”

造冊兵以爲林望故意學吳曦說話,忍住笑輕聲咳了下.就收拾起筆硯桌椅.好在吳曦毫不介意,一把挽住林望灰濛濛的袖子:“我…我叫吳曦.你住谷郡…哪裡?”

未等林望答話,造冊兵已經挑好了桌椅,插話道:“好晚了,邊走邊說.免得誤了回營的時辰.”

吳曦興高采烈地抓着林望手臂向前走去,說話更加吃力:“先前的…新兵已經被…被領走,你就和我…們一起回去.”

林望抹把臉,灰塵在臉上糊成個大翅膀:“我們和那些人不是一起的嗎?”

“是住在一起,但不是一起的.”造冊兵又插話忿忿地道:“人家有好馬車坐.哼,車沒坐滿都不讓我們坐.”

“行…行了.”吳曦阻止造冊兵的抱怨:“她們在車裡看我們不…順眼.我們…看她…們還不順眼呢.”

說着造冊兵拉過一輛沒蓬的拖車.上車時,林望擔憂地看了眼拉車的老馬,別說跑了沒能走就不錯了.

落日半個臉都藏在遠山中.害羞的餘暉已經難敵寒風.林望縮縮脖子,裹緊了衣服.映着夕陽向北望去,不覺除了神.吳曦興致很好,樂呵呵地左顧右盼:“很美不是,她們…坐那棺材似的馬車,還看不到這等風景.林望,開始就覺得你口…音像谷郡人.你…你住在谷郡哪裡”

林望回過神,反問吳曦:“你呢”

“我…我住在郡西.”

“哦,我家在郡東.”

“那…你以前從過軍嗎?”

“在湖洲軍作過一年弩兵.”……

軍營並不太遠,在閒聊中不知不覺就到了.天已經完全黑了.吳曦看林望衣衫的單薄.凍得瑟瑟發抖,就現帶她去領了軍服.再打了水讓她洗臉.穿好棉服,洗掉一臉灰塵後.林望看起來清清爽爽.藉着營中燈火,吳曦仔細打量起她.沒想到剛剛看起來髒兮兮的“竹竿”弄乾淨後這麼清秀.林望洗了手,重新把頭髮紮起.頭髮紮成左髻正是谷郡人的習慣.吳曦看着親切,誇林望道:“很…很精神嘛!”

林望靦腆地笑笑,順着頭髮整理了一下脖子上的皮繩.繩上的飾物垂在衣服裡,不知道是什麼.見林望整理好,吳曦突然想到什麼,把披在外面的兵士軍袍脫掉,揪出別在腰上的軍帽戴好.這是校尉的裝束.林望吃了一驚,趕緊敬了個軍禮:“校尉!”吳曦笑着擺擺手:“副…校尉.走,我帶…你去吃點東西.”

吳曦邊走邊說,像是傳教又是叮囑:“你…你以前從過軍.軍令應該大體…清楚.不需要我多說吧.平日只能…呆在營地,絕對不能隨便出營.也不能隨…便去別的營.這一定…一定要記牢.否則會被當作奸細.我們營裡男兵那邊也…不能去.原因就不用我多說了吧.”吳曦嘿嘿怪笑.

林望跟着笑了幾聲.指着袖上的黃紋問道:“爲什麼軍袍上下都是褐色.卻在這裡加道黃條.”

“這個啊,以前是…沒有的.現在的冬衣加這個是爲了區別開原來的…燕南軍和濮州軍.你…你今天看到姜副尉她們軍服上是紅…紅色.說明她們屬陳芝婷的濮州軍.我們手臂上是黃色.說明是燕南軍.雖然大家穿的軍服一樣.但是…唉,後孃不是娘.不說了,再說我又要想…尉遲大人了.”

聽吳曦這麼說,林望記上心頭.她明白了爲什麼造冊兵滿是不忿.原來兩軍並沒有融爲一體,雖然有趙贛的投誠.陳芝婷還是不能信任燕南軍.

“不過還好,我們的…徐都尉是原來燕南軍的.你看,她就住那.”吳曦指着東面一個亮堂的營帳.“不知道…你在湖洲有沒有聽說過她.她…在燕南軍女將李算很有名的了.”突然她靠近林望,貼住耳朵神秘兮兮地道:“有…有一點要提醒你.徐都尉她…她好女色!”

“咳…”林望掩了笑,學着吳曦神秘道:“是嗎我也好.”

“我…我不是說笑!本不該說…上司這話.看…看你是老鄉才提醒你.”吳曦一急,結巴得更厲害.

“嗯,多謝老鄉.”林望趕緊道謝,轉開話題:“吳副尉,我聽說原來燕南軍的尉遲大人身高九尺,腰壯如鍾.這是真的嗎.女人怎麼能長成那樣?”

“放屁!”吳曦高聲罵道,看到迎面走來一對□□軍士,馬上又降低聲音: “我…我不是說你啊.是說那些造…謠的人.他們是妒恨大…人的功績.我們尉遲大人可…美了.”

林望仔細記着營中的路徑.一面好奇地不依不饒:“那她到底長什麼樣啊?”

吳曦撓撓耳朵,嘆了口氣:“其實我也沒見過她,別…說我了,連徐都尉都沒有見過.尉遲大人哪…能見到我們小兵.見得都是趙贛…將軍他們吧.唉,可惜再也..見不到了.”

說話間,兩人已經來到伙房門口.還沒進門,就聽見裡面的高笑.吳曦遲疑了下,林望要爲她開門,她伸手攔住,推門進去.原來是姜副尉和另外兩個校尉在裡面啃饅頭.吳曦給姜副尉打招呼:“姜…副尉,又在開小竈呢.”

姜副尉轉過身,眯起眼睛看向吳曦,接着看見吳曦身後的林望.她咬口饅頭道:“吳曦啊,你怎麼能帶她進來.兵士是不能來伙房加飯的.”

林望見姜副尉和吳曦軍階相同,吳曦說話又吃力,看來要吃虧.誰知吳曦並沒有退讓的意思,笑道:“姜副尉真是…軍紀嚴明.今天晚飯…我還沒吃,我讓給她吃好了.”說完,把林望拽到身前:“她是我…老鄉,以前是弩兵.就讓她進姜副尉的弩兵隊吧,以後請你多多..照顧.”

不知爲何,聽到這句像是命令的話,姜副尉沒有發作,反而客客氣氣地對吳曦道:“放心,你的老鄉我一定好好照顧.”

聽出姜副尉話語中得咬牙切齒.林望暗自嘆一口氣.是啊.看來一定會“好好”照顧.日子肯定不好過了……

皇宮中的燈火,似乎永遠不會燃盡.總是燈火通明到映亮那半邊天幕.暖風殿堂中,觥籌交錯間.流動的笑語還是猜忌.恩科十甲,出席九人.參加皇上宴請.喜意綿綿中誰能體會御椅上之人的哽咽心事.蕭言嚼嚥着清淡菜蔬,敷衍着虛情套話,心裡想的全是南方的戰事.疲倦中又百無聊賴.慶西慶元文森大臣們都坐在下面陪席,這樣的場合她和新晉們實在沒什麼可說.只是朝廷規矩不能避開,一心就盼着早點結束好去休息.這些天她的睡眠實在是太差了.

盼着宴席早點結束的不止蕭言一人.新晉們也是如此希望.第三名尉羽因不懂規矩頂撞了皇上就被關押.於是誰也不敢現在在皇上高官們面前多嘴.好容易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文森突然舉樽奏道:“皇上,此次恩科,這麼多傑出人才脫穎而出,實乃我朝幸事,臣等恭喜皇上.”衆人皆舉酒飲下,蕭言也照杯以示.文森轉而對新晉狀元道:“各位又是衆才子才女中的佼佼者,由恩科出仕,實實在在是天子門生.狀元,你應該代表衆新晉敬酒皇上.”狀元是個年紀二十七八的年輕人.書卷氣很濃,不過沒有迂腐之感.他微微向文森躬身,藉此略等片刻,見皇上和其他大臣都沒說什麼.親自斟酒跪在席旁,舉樽正要對蕭言開口,又被文森打斷:“狀元舉酒相敬是應君臣道,但既爲天子門生,應當上前親自敬給皇上,以尊師道.”

話音剛落,慶元深看文森一眼,擡頭對蕭言極微地搖頭,意在勸阻.蕭言看在眼裡,並未阻止.狀元被文森如此說,只能照辦.內侍取過新酒樽,狀元斟上酒,上前跪敬給皇上.小童接過狀元手上的酒樽,緩慢地向蕭言走去,要給蕭言擠出對策的時間.和慶元一樣,她知道蕭言病中不能飲酒,可是見蕭言神色平常,不像要出言反對.但她還是沒有放棄,更加放慢了步伐.直到蕭言仰頭喝盡了那樽酒,才徹底死心……

冬天變天變得快,三更的梆子剛響一下.寒風就狂作,擦着樹梢上未落完的枯葉嗚咽作響,讓夜深的有點可怕.聽着窗外的大風,就更覺得屋裡暖和.範志先依依不捨地放下還燙手的茶盞.不知對誰問道:“你不說她不能喝酒嗎?她剛剛可是喝了滿滿一樽.”話裡帶着倦意.本該就是入夢時分.

“範大人也知道,我現在在皇上眼裡算個什麼.如果是她的貼心事我也知道不了.”一聲輕笑,答話的居然是蕭言的貼身侍衛小衣!眼神帶着冰冷的笑意在黯淡的屋內閃爍:“我只說皇上已經不少日子沒有沾酒了.這是從沒有過的.所以你們纔會去試啊.”

“可是……”範志先還沒說完,就被另一個聲音打斷.“肯定有事!肯定的…”坐在上座的少年低頭盯着跳晃的燭火:“我看見慶元的神情了.他一定知道什麼……爲什麼他會知道……”少年擡起頭,俊俏的臉上被燭光映出了憤恨的扭曲:“爲什麼……皇姑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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