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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足輕大將的喝令下,關東軍隊列立即轉向明神山方向,竹槍、管槍、十文字大槍一律向外,形成一個層層疊疊的長矛叢林,他們後面是手持仴刀的關東武士,再後面是各個侍大將的本陣,關東軍的反應並不慢。

子母銃射速飛快,明神山上3個炮羣急速射擊,谷中的關東軍可以看到,對面山腰處飛來一個個黑點,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衝進陣中。

黑點到眼前他們才意識到,那是一枚枚拳頭大的鐵彈,那鐵彈看似緩慢實際飛快,帶着巨大的動能,打爛人的腦袋,削掉人的四肢,一路橫衝直撞,所過之處一片血肉狼藉。

整個軍陣都在驚恐的尖叫,如同受驚的鴨羣。那鐵彈太恐怖了,有武士把肩盾掛在臂膀上,側身面向明神山,可惜一旦被命中一樣被打的粉碎,連人帶盾化成血色的碎片,四處飛濺。

足輕、徒士在向後擁擠,各物頭、番頭在向後擁擠,各側用人、奉行者也在向後擁擠,所有士卒都在試圖躲避鐵彈打擊。各侍大將馬回衆大聲喝罵,試圖阻止大軍後退,自己卻立足不住,被裹挾着向後擁,甚至動搖了各守護本陣。

幕府軍從來沒有遇到過如此犀利的火器,恐懼在全軍中蔓延。

斯波義將轉過身,看着越來越混亂的軍隊,臉上終於露出焦急之色。

大炮炥指着山谷中的慘狀,大聲說道:“看見了麼?知道入孃的大炮是何等可怕麼?我們暴露在炮口下,只有死路一條。如今首尾遇襲,仴局這是要入孃的困死我們。”

他一指對面明神山幾個山頭,繼續說道:“爲今之計,只有攻上明神山,奪取他們的大炮,大軍以高地爲依託,堅持到天黑纔有突圍的可能。”

副將桃井直信臉上肌肉亂顫,厲聲喝道:“你這是讓我們迎着鐵彈衝鋒麼!”

大炮炥罵道:“入孃的!你是願意死在衝鋒的路上,還是願意在這裡等死?呆頭鵝!”

斯波義將揮舞着摺扇說道:“再這樣下去,不用打我們就崩潰了,進攻才能凝聚士氣,我贊同軍師。北畑氏詮大人,傳令下總軍和安房軍,堅守待援,保住大軍進退的通道。

命武藏軍上杉憲顯,常陸軍佐竹義篤,相模軍三浦高通,立即進攻明神山諸高地,其餘諸軍原地待命。桃井直信大人,你來統一指揮三國之兵,一定要攻上明神山,全軍存亡就託付給你了。”

北畑氏詮和桃井直信躬身行禮,一齊應道:“是!”轉身各自離去,一隊隊使番飛奔而出,四處傳令。

斯波義將沉思着走了幾步,忽然擡頭,喝道:“北條早云何在?”

關東軍目付頷首應道:“是!”

總大將厲聲喝道:“物見番頭玩忽怠惰,置大軍於危亡,命其立即切腹,你給他擔任介錯吧。”

軍目付北條早雲想說些什麼,終於還是答應一聲,縱馬離去。

一系列將令下達,斯波義將摺扇一指住江岸邊,哪裡有一塊隆起的無名小丘,疲憊的說道:“小荷馱奉行,我的本陣就紮在這裡,去準備吧。”

小荷馱奉行躬身應道:“是!”

此時整個山谷已經亂成一團,喊殺聲、銃炮聲,兵刃的撞擊聲震耳欲聾,整個山谷如同開了鍋一般沸騰。

大炮炥真佩服那些小屋懸組,如此危急的情況下,這些傢伙不緊不慢的打樁,用齊胸布幔圍成一個大圓帷幕,作爲本陣指揮中心。奉公衆們挑着擔子,把長案和腰掛牀幾擺好,供諸將圍坐,大小旗差把一面面繡着櫻花家徽的大旗豎起,紅色的馬標立在總大將主座之後。

仴國的車輛很少,行軍輜重都是由奉公人負責,他們挑着擔子,揹着竹笈和揹簍供應大軍軍需。此時他們卸掉了重擔,盤膝坐在河沿上,默不作聲,目光呆滯的看着中軍本陣。

在本陣外圍,是關東管領的6百馬回衆,頂盔摜甲,各持利刃,負責保護本陣的安全。一些足輕和奉公人豎起一排地盾,作爲本陣的防禦,地盾後是一排弓箭手,所謂地盾,並不是單兵持盾,而是長及胸頸的重型長盾,豎立在地上,後面由木方支撐。

這東西能防禦弓箭,防禦火器還是別想了。

除此之外,本陣一備還包括長柄隊,金堀衆、黑鍬衆、小普請衆、納戶方、右筆、臺所方、醫生、陣僧、小屋懸隊等等。能夠進入本陣的,則是小姓、徒侍、軍監、目付、使番、旗差、大鼓、各奉行等軍吏。

整個本陣備大約2千人,可惜一大半是儀仗和輜重、輔助人員,真正的戰鬥人員只有一半,實際戰鬥力很可疑。

大炮炥認不清那些亂七八糟的傢伙,此時他坐在本陣裡的牀几上,默默看着對面的明神山。那不高的山脊線上,正在涌出一面又一面滾海龍王旗,旗下是黑壓壓一條線,那條線在不斷移動,和山上那些噴着火焰和白煙的大炮逐漸合爲一體。

那是大軍,是準備噬人的野獸。這一刻,大炮炥已經認定,關東軍就算投入再多的軍隊攻山,也絕無可能成功。

關東軍從沒見過火器威力,也不懂尋找遮蔽,疏散隊形降低傷亡,明神山很快就會被屍體鋪滿。待關東軍死傷慘重,士氣低落到極點的那一刻,就是仴局總攻之時。。。這支關東軍已經完了。

可是,自己要如何逃生吶?斯波義將近在咫尺,要是順便把這個傢伙也弄到手裡,那一定是很有趣的一件事情。想着想着,他臉上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

斯波義將還不知道,此時關東軍的首尾差不多已經是崩潰狀態。在藤井山和國分寺方向,下總軍和安房軍首先遭到了猛烈炮擊,在不到一盞茶時間,就各自捱了上百發炮彈,把他們的隊列打的千瘡百孔。

隨着炮擊暫停,香取澤五郎開始進攻關東軍前鋒下總軍,松浦政信也對關東軍後衛安房軍發起了進攻。數千聯軍士卒從山上一衝而下,把關東軍首尾長長的隊列衝的四分五裂,不知道多少關東士卒被當場斬殺,成羣結隊的武士被趕入住江,在奔騰的江水中載沉載浮。

樑十二和蟻阿愚率領兩隊斑鳩腳銃手,擔任衝鋒隊列的側翼掩護。他們扛着6尺長的大銃,衝到距敵80步距離,支開兩腳架,裝填的鉛子足有1兩8錢。隨後在隊頭的喝令下射擊,鉛子如同金屬冰雹一般,把援兵打的抱頭鼠竄,只能看着大軍前鋒和後衛被碾碎。

因爲斯波義將沒有及時救援,開戰不到半個時辰,關東軍前鋒和後衛已經不復存在,幕府軍2萬人實際上已經被三面包圍了。

下總國司千葉氏殷被幾把仴刀砍的血肉模糊,安房國守護裡見成義失足落到住江之中,看樣子活命希望不大。大約2千餘關東軍士卒投降,只有少部幸運兒從山谷東西逃竄。

大內軍和松浦黨控制了山谷兩側,將關東軍2萬餘人堵在生駒山和巖橋山之間。海賊的斑鳩角銃瘋狂射擊,濃重的白煙中鉛彈如雨,讓試圖奪回出路和退路的關東軍心膽俱裂,在如此狹窄的山路上,衝鋒就是送死。松浦郡兇悍的海賊,周訪國勇猛的武士也不是好惹的,他們的反衝擊會粉碎一切奪路而逃的念頭。

一波一波使番把前方戰況送來,斯波義將的眉頭也越皺越緊,他現在全部的希望就在副將桃井直信身上,只要佔領對面的明神山高地,就可以挽救頹勢。

即使是生死存亡的時刻,他還是想不明白,爲什麼海賊會在這裡等着自己,他們是如何得知自己會出柏原山口,襲擊堺城的?世上知道這個計劃的不超過10個人,都是自己最信任的家臣,連他的夫人和兄弟都不清楚行軍路線。

內奸是誰?副將桃井直信?軍奉行北畑氏詮?還是軍目付北條早雲?他越想越覺得可怕,自己的親信之中居然有人通海賊,這怎麼可能。

他把目光轉向正襟危坐的大炮炥,這個混蛋最可疑,他是仴局舊將,和那邊的關聯太多。可是他確實不知行軍路線,即使他知道,在如此嚴密的看管之下,也不可能把消息送出去。而且此人十分粗鄙,十足的賊性,不可能幹送死的勾當。。。不,不是他。

嗯,北條早雲家貧,有可能被商人收買。桃井直信嘛,有個寵愛的側室,聽說十分貪鄙,有可能被要挾。想到這裡,忽然冷汗從後背滲出,自己把全軍存亡寄託在桃井直信身上,萬一。。。萬一。。。

他把摺扇啪的合在一起,厲聲喝道:“吉良貞家!”

馬回番頭匆匆跑進帷幕,單膝跪地行禮道:“在!”

斯波義將大聲說道:“你立即率領本番馬回,到桃井直信大人軍中,若是。。。他進攻不果決,立即將他羈押,由你來指揮繼續攻山,必須要拿下明神山。”

吉良貞家大聲應道:“是。。。不過,臣資望不足以對諸軍發號施令。”

斯波義將鐵青着臉,說道:“主計佑筆何在?立即草擬委任狀。”

主計佑筆大聲應命,片刻之間將委任狀草擬停當,斯波義將略一瀏覽,用印生效。吉良貞家激動的接過來,大聲說道:“臣必不負主公所託,以死奉公!”說罷轉身衝出本陣。

大炮炥心中暗笑,這總大將疑神疑鬼,已經入孃的昏了頭,居然把全軍存亡寄託在一個年俸80貫文的榆木腦袋上,也是醉了,這個忠心的笨蛋會把你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