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與灣大親的水賊衆,是奄美本地的海盜。”無想丸對王直說道。所謂“海盜”,即是“海賊”,也稱“水賊”和“海寇”,與大名、君主建立了聯繫的也可叫“水軍”。如果有日本人在裡面,一般稱“倭寇”,但其實倭寇的組成部分主要是中原沿海的漢族海民,佔7分至8分之多,有時候還摻雜許多葡萄牙人在裡頭。“倭寇”的“倭”字,有一種說法認爲是“日本”、“大和”的簡稱;另外一種說法,是“僞”字含義,譬如貿易品“倭鉛”之“倭”即“僞”,故倭寇也就其實是“僞寇”。兩種解釋各有道理。總之,海盜是一個畸形的羣體。自明朝建立以來,明朝皇帝就無數次下令清剿,然而屢禁不絕。莫說那是在中原沿海,這裡是大海中央的琉球,天高皇帝遠,你想管也管不上。海盜就在海面上作打劫的買賣,搶你的船和貨物是其次,有時候還會殺光被俘虜的船員和船長——想來就很恐怖。
中國沿海作亂的海寇,尤其是倭寇,在明成祖朱棣時代,是曾經被清理過的,那時候三寶太監鄭和爲使者,於海上進行經營方略,室町幕府將軍足利義滿(源道義)聽從其號令,將日本本土倭寇都剿殺了的,以換取“日本國王”的金印。但百年後,由於它國家動亂,各路水賊再次活躍起來,大有侵攻中原之勢。那時候的海賊,主要都是吳王張士誠、漢王陳友諒或者別人的殘餘部衆,不過過了這麼多年,歷史的淵源逐漸消散,除了鹽幫裡的人,沒幾個人曉得張士誠是誰。現在的明朝和日本水賊,大都是新起來的,所以有實力的沒有幾家,大家的實力都差不多,勢均力敵、各自爲政,互相不統屬。
無想丸繼續說道:“與灣大親是大島的豪族,所以你看那旗幟上有個‘與’字。”王直道:“尚清公主似乎已經火力全開,命5艘貢船全部用佛郎機炮擊。”無想丸讓楊雋打了左轉舵,讓右側船舷對着海盜羣落裡的小船,便帶着王直走向甲板炮牀方向,邊走邊道:“那我們也開火吧。轟死那羣壞蛋。”王直心想:“沒想到現在的海盜還是‘文化人’,知道在旗幟上寫文字、畫符號,要是人家不認識咋辦咧?”
無想丸似乎看出了王直面有猶豫之色,便道:“對待他們,馬虎不得,手軟不得。你看我來操作大炮,好好學下炮術。”無想丸搬起已經灌好火藥和彈丸的“子炮”,往“炮腹”裡塞去,然後用一隻帶着棉花頭的粗粗的木棍捅了捅,清潔了“炮管”。無想丸將子炮填裝好。無想丸道:“這裡面原先就放好了火藥的了,配比也都算好。”待移動炮座,炮頭瞄準目標,說着便點起了筒子底下外圍“火門”中伸出的引線。火星“噝噝”的閃爍,望着引線越燒越短,王直迅速用兩手掩好耳朵,跟無想丸一起站後開去。不一會兒,只聽“嘭”一聲,大炮將炮彈轟了出去,一道漂亮的拋物線,炮彈正好砸到了敵方小船中央的水裡,兩艘小船飄搖不定,晃來晃去。這批海盜,除了主力3艘方型近海帆船,其餘的都是改造過的小漁船,大約有7到8艘跟着大船後面,試圖伏擊尚清所引領的艦隊。無奈大船,有兩艘都被尚清擊破,船體進水,不能動彈,還剩一艘,轉舵逃亡,以其餘的小船爲其掩護。
尚清指揮之下,毫不留情,炮手繼續炮擊,將那七八艘小船打得七零八落。王直也在搬運已經準備好的“子炮”,按照無想丸的指示,將原先用過了的子炮取出,將新的子炮放入炮腹,然後點燃引線開炮。炮彈飛出去擊穿了一艘小船的船帆,船上的兩個海賊都嚇得跳到水裡去,看來不想被炸死。被擊中的,則抱着木板,遠離下沉的船隻。甲號和丙號也都按照旗令趁機遠程攻擊。這場勝利來得太容易,與灣大親的奄美水賊不過如是。
這不愧是佛郎機火炮:長約6尺,口徑4尺,子炮中的彈丸重約10斤。如果按後來的統計計算和命名,王直船上,以及寧字甲、丙號,都是這種“四開加農炮”。尚清每艘船上裝的,是4門賽寇長炮,形制與四開加農炮雖然不同,但性能差不多,只不過射程更遠一點。
待尚清炮擊完畢,她也不再率艦隊追擊逃走的那唯一的一艘方船。與灣大親畢竟是土著領主,殺了他也不利於將來平定奄美諸島。所以尚清的艦隊5艘船來了一個急轉彎,由北轉而朝南行。尚清旗艦行過了王直的船身邊,王直望見尚清在跟他招手告別,這次任務算是順利完成。王直也朝其揮了揮手,心想:“下次再遇公主,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
分別後,尚源道繼續擔任旗艦艦長,領着王直的乙號和鄭繩的丙號,朝東北方向航線行駛。王直遙望着尚清的船隊很快消失在海平線。王直對無想丸說道:“琉球真是人間仙境,如果可以,將來還要多來幾次。”無想丸安慰着說道:“在東亞,作爲各種航路的中轉站,來琉球是必須的,你無需擔心以後。”王直繼續琢磨着火炮的使用方法,無想丸在一旁指導。王直說道:“看來有必要招納火炮行家,不然人手又不夠了。”無想丸說道:“慢慢再說了,強求也無用。”聽他們交談,一旁的葉宗滿說道:“不如也教教我吧。我覺得我得膂力不比王大哥差呀。”王直便站起身道:“好呀,就讓你來。別說累就是。剛纔我拿子炮,手都酸了。”葉宗滿笑道:“我不怕,就讓我試試看。”無想丸讓其取用過了的子炮,然後換裝新子炮。葉宗滿之前已經偷看過王直的換取方式,很快的就演示完畢。無想丸誇道:“不錯嘛,挺有資質的。”葉宗滿道:“這火炮用起來很靈活啊,看,準星還能調整。也不知道發明者是誰?他一定是個聰明人。”無想丸說道:“你一定不知道,這炮的發明者其實是一位愛好和平的航海士,並且他也是位葡萄牙籍的傳教士,隸屬‘方濟各會’,所以這炮名才翻譯爲‘佛郎機’。”
“原來如此。”王直和葉宗滿皆道。“方濟各會”是天主教托鉢修會的一個派別,教士常着灰色修士服,它是一個名叫聖弗朗西斯科(聖方濟各)的意大利阿西西城人創立,所以那個人的全名叫聖·方濟各·迪·阿西西。無想丸指了指王直胸部掛着的宋素卿所送的十字架,說道:“這便是天主教的聖物。”王直點點頭,他這個十字架上有耶穌受難標誌,同時代的基督新教已經逐漸將這個標誌取消掉。
船隊繼續北行。大約用了2天時間,經過了名爲薩南諸島的一羣小島嶼,前方又有座大島出現在眼前,無想丸道:“那是屋久島。”過了屋久島,無想丸的神情變得激動起來,他用望遠鏡望了望,然後指給王直看:“瞧,右邊那細長的島嶼,就是種子島了。看到了種子島就意味着到了日本區域。”王直“哦”地應了一聲。無想丸繼續道:“日本國分三個部分:本州島、九州島、四國島,外加7大海道中的一個北海道,實際上是4個區域。但若按古國名計算,大概有66個國。”王直說道:“這我聽你說過。”無想丸用望遠鏡朝北方指了指,然後撫摸鬍鬚道:“前方就是九州南部的3個國家:薩摩國、大隅國和日向國。其中薩摩國爲伊作島津家和島津宗家的地盤,大隅國是豪族肝付家的領地,日向南也是島津宗家的地盤,日向北則由伊東家割據。”王直等人繼續傾聽無想丸的指點,畢竟他是日本人,對日本最爲了解。
“這一帶需要注意的是‘坊津水軍’,一羣以薩摩國坊津爲根據地的海賊。”無想丸叉着腰肌說道:“不過他們嘛,已經跟盤踞在南九州的納屋商人有來往,所以他們應該不敢襲擊我們宋氏商團的船。”王直道:“我說嘛,你別嚇唬我呀。雖然我已經有心理準備。”無想丸說道:“你不是去過南洋嗎?難道那裡沒有海盜?你沒遇到過?”王直答道:“那倒不是,你不說我還忘記了。我們那時候行的船,名爲沙船,比我們目前的船要快上許多,那時候都沒有裝大炮,所以沒有那麼多的擔心。”
正說着。船正準備繞過種子島,忽然左面出現兩列共計9艘大船,其中形制同寧波船的,倒有2艘,還有一艘小的拿屋船,其餘都是方船。形制同寧波的船的2艘和拿屋都在一起,其中一艘爲旗艦。它們都掛上了黑色帆,黑帆上畫有“十”字形中文,寧波船的每列旗幟上印有“陳”(陳)字——王直和無想丸都用望遠鏡看到了。過一會兒,那9艘船就靠近尚源道的船隊了,此時不用望遠鏡也能看得清楚,那些正是“坊津”來的海盜船,不過兩邊似乎都沒有要打架的意思。
“服務於島津家的坊津衆,他們的首領叫坊津彥一,左右有兩大副官,都姓陳,一名陳惑,字國老;一名陳忠,字公老,兩人皆是漢人,不但是漢人,而且都是漢王陳友諒的嫡系後代。”無想丸對王直介紹道,“單論九州的海盜,這陳國老還真是無人不曉。是二把手,如果坊津彥一不在了,那接手坊津水軍的,就非他莫屬啦。”話說雙方船隊擦肩而過,那旗艦上有個獨眼龍插着雙手,一腳踩在船舷上,橫瞥着王直他們的貨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