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域有飛鳥,翼若垂雲。怒而飛,水擊三千里,乘羊角而上九萬里。
金陽府外,是一片平原草地。草地東側有一片不大的梅林。梅花尚存,花香正濃。羽軒與秦雪涵出得梅林,他便回頭冷冷出聲道:“閣下跟了我們三天了,還不願言明目的麼?”
話音剛落,輕風拂過,只見一顆梅樹枝頭微微顫動,一個白衣少年已然輕輕地立在那裡。他身軀好似極輕,只把枝頭微微壓彎。
羽軒面色一沉,一旁秦雪涵的面色也不大好看。她自忖如少年這般立在枝頭還是辦得到的,但未能如此運使身法而絲毫不露行跡。羽軒心頭思緒如飛,卻聽那少年道:“你竟能看破我的形藏?”
羽軒擡眼看去,見那少年當有十八九歲的年紀,相貌極是俊美,面若冠玉。他的衣袍不甚名貴,但舉止絲毫不露煙火氣。少年道:“我自忖斂跡藏形之術已有許些心得,還不會被一個靈臻境看破,但你怎麼能夠……”
羽軒微微一笑,說道:“人有殺意便有殺機,殺機一動,殺氣立起。這三日間,你動了不止十次的殺機,讓我很不舒服。”
那少年驀然一驚,道:“你知我有殺意竟還能泰然處之?”
“泰然處之?那也未必,只是我想靜觀其變而已。”羽軒微微一笑,又道:“可你我不曾相識,卻如何對我有殺意?”
“鵬元!”那少年冷冷出聲。
“鵬元?是那顆獸元麼?”心下正自沉吟,那少年的身形卻已經動了。他身形來得好快,秦雪涵腳下輕點,飄搖而出,在一丈之外揮出劍氣,劍氣有四五尺闊,橫在身前。那少年伸手,憑一隻肉掌直接往劍氣上推去。他修爲既高,竟把劍氣重新推到秦雪涵面上。
秦雪涵雖然驚訝少年的手段,但袍袖仍然去拂開劍氣。但見那一團劍氣之中衝出少女飄搖的身形來,袍袖一展,對上了少年推出的掌印。
其時,周遭梅樹受了勁風,落英繽紛,花瓣飄飛,裡裡外外都是一片紅色。
羽軒身慢,趕到時,秦雪涵已腳點梅花翩躚而動。但見秦雪涵身在空中,居高臨下,便把少年籠在劍氣之中。她的劍氣雖比不得海家滄海劍鋒銳,但少年鬢上一縷青絲飄落,於是也不敢小視。
驀然突見少年指上捏住一根細細的翎羽,使彈指法彈去。那翎羽潔白如玉,又極爲輕柔,邊緣上生着一條金黃細線。
但見那翎羽是被一束罡風推出,是以羽上力大。只聽有響亮的金鐵之聲,秦雪涵長劍脫手而去,隨即便使袖雲手去拂罡風。但有撕裂之聲,無數白綢飛上虛空,那卻是秦雪涵袍袖碎裂,露出潔白的玉腕來。驀然間,她躲避不及,身子雖已被羽軒護出丈許,卻仍是給罡風傷了,玉腕上的鮮血點紅了裙襬。
羽軒一怒,猛擲出雪刃,與翎羽撞在一處。只聽一聲極刺耳的大響,雪刃揚上天去,反映下耀眼的陽光來。
“上階靈器?”那少年微微一笑,腳下輕點而來。羽軒卻早縱飛靈步搶上,再把雪刃擲出。少年看清來勢,伸手要奪雪刃。但他指尖觸上刀柄,卻猛然一驚,縮手而去。
原來羽軒擲刀的發勁之道,全是學自那“四字靈訣”的“傲”字訣法。一個月來,他把那奧妙非凡的法訣都鑽研透了一兩成,琢磨出一套發勁武學。當下他依法把靈火內勁附在雪刃上,少年的手掌抓到,內勁便要反激上來,將他傷了。
那少年忙退在一旁,暗自驚異。他不識得靈火內勁,卻也感知得一些不凡。他把身軀一動,搶上十丈的距離,高聲叫道:“還想走麼!”使掌法與羽軒的寂炎指對在了一處,但見指力與掌力遙遙相擊,青氣紫氣激盪。鬥了一會兒,那少年的掌力如一股疾風般掃了過來,迅捷無比。羽軒不能抵住,指力已是被打散而開,但他另一手仍是不住地催動內息,元氣以萬化千,以千化百,將那一身的修爲盡數凝出一點紫靈真火,推了過去。
少年掌風滾滾,但不能掃滅真火,心下便在暗暗驚異。驀然間,又見羽軒一指點來,那指力與真火融成一束細細紫火,轉眼就要迫到。那少年便發一道極高亢的鳥獸清唳之聲,隨即把身一晃,跳在半空,現出了本相,只見得是一頭雪白大雕狀的靈獸,停在那裡扇動翅膀。
那雕渾身的翎羽宛如白玉般精緻,但唯獨翅緣一排羽毛是黃金色澤。它把雙翼扇出一束罡風,如一道劍氣一般,切碎指力。但罡風本身也給紫靈真火煉去了大半。
羽軒一驚,忙對秦雪涵急聲道:“你快走!”秦雪涵不答,只架着他展動身法而去。羽軒想提勁,但元氣耗竭,骨軟筋麻,十分的氣力倒去了九分半了,只留下半分撐着眼睛。
他二人方奔出數裡,卻聽空中有呼呼風響,只見是那白雕展二翅飛騰,縱風而來。
白雕本欲舒展利爪,但又立時化起一束劍氣,往另一面直刺了過去。只見那一面上塵土飛揚,踏地的聲響甚大。秦雪涵驚喜道:“是牛叔。”羽軒點了點頭,心神微一鬆弛,便已暈去。秦雪涵扶他坐下,靠在自己肩上。
“哈哈,原來是一隻鯤鵬。”玉犀王大笑了數聲,把角一挺,角上有一道森寒劍氣衝起二三丈。那劍氣切過罡風,罡風霎時已散。玉犀王高聲道:“鯤鵬族的人我是不敢傷,但也不會讓你傷了他們。”他倒轉身軀,輕聲道:“丫頭,你們上來。”秦雪涵扶住了羽軒,坐到犀王背上,不多時,進了金陽府。
他們尋了一處偏僻的館舍住了,玉犀王道:“我得去引開他,免得他再找你們的麻煩。”走到門口,他又回過頭去道:“丫頭啊,你或許錯怪秦峰了。”
“啊!你是說他……不會逼我了?”秦雪涵面有喜色。
羽犀王笑着點頭,說道:“他不喜歡尹寒川,但應該挺喜歡這小子的。”說着,向羽軒看了看。秦雪涵的臉色霎時紅了,回過神時,玉犀王已然出了屋。秦雪涵照顧了他半日,第二日上,羽軒已然清醒,能自行調息了。秦雪涵與他說了幾句,便匆忙逃出屋內。羽軒愣了愣,忽聽窗口風聲響動,他急轉過頭去,見那白衣少年已經進了屋。
羽軒眉頭微皺,問道:“你到底是誰?”
“昊凌。”少年的聲音依舊清冷:“今日你能把鵬元還了嗎?”
羽軒取出獸元,那少年見了,立時用輕風把它攝在手中。他凝神看了片刻,手上的青筋凸了起來,隨即低喝道:“那人是誰?”
羽軒一怔,隨即會意。他知是少年在獸元裡看出了端倪,低聲答道:“冷雲殤,參靈宗的長老。”
“冷雲殤!”少年口中怒喝着,掌下勁吐,不覺將一張桌子擊得四碎。秦雪涵在隔壁聽見聲音,當即縱身搶進屋內,看見少年,面上陡然變色。羽軒搖了搖頭,示意不可,方纔道:“冷雲殤已經死了。”
少年點了點頭,道:“我知道。”
“你知道?”
“他若不死,鵬元上怨魂不滅。”少年緊了緊手中的鵬元,半晌才道:“冷雲殤是怎麼死的?”
羽軒搖頭道:“此事幹系甚大,恕難相告。”
那少年聞言,雙目中陡現一抹冷芒,隨即隱卻,強壓怒氣道:“那他死在哪裡,可能相告?”
“吳城外,黑石谷地不遠的羣山中。”羽軒沉吟片刻,才道。
“古夏帝國境內?竟不是在南炎府外的神秘遺藏中?”少年以心問心,一連問了數聲。
“南炎府?還有南炎府的事?”羽軒不覺問道。
那少年擡首望向窗外的天際,也不知是否在答着羽軒,只是輕聲道:“以前大哥在南炎府修煉,因有機緣入了一處遺藏,又得了許多好處。可我想南炎府的人嫉妒他,終不免要設計暗害強奪。二十年前的一日裡,他向族裡傳過求救訊息。但衆長老救援不及,只得迴歸族內。我要報仇,卻不想有人已經替我做了。”他輕輕嘆了一聲,腳踏風氣,自窗口而出。羽軒聽得遺藏二字,心頭卻是一動。
舉凡大能力者因不願其傳承斷絕,是以所留遺藏絕非次品。
“他有沒有傷你?”秦雪涵忽然輕聲問道。
羽軒搖了搖頭,說道:“他只向我討還了一樣東西。”秦雪涵鬆了口氣,道:“適才牛叔傳信來,說是惜兒在夏寧府。”
“夏寧府?”羽軒眉頭一皺,隨即微微笑道:“我知道了。”
秦雪涵輕點了點頭道:“明早牛叔就來接我們。”
羽軒聞言一怔,擡着頭看着她,奇道:“你……”
秦雪涵嫣然笑道:“我想爹爹了。”
夏寧府距金陽府並不十分遙遠,他們三人行了旬日,方纔到了。這十餘日裡,羽軒向玉犀王詳詢鯤鵬之事,那玉犀王道:“鯤鵬一族在南域南海中,但南海廣闊,極少有外人能尋到。他們一族的內勁又十分神異,似乎最能化解對手的武技。即令修爲高上他數個境界,催動而出的武技也能給鯤鵬一族的內勁漸漸分解而開。”他與昊凌交過手,隱約感知得許些奇異之處。
夏寧府是帝都,繁華不比它地。那鱗次櫛比的是雕樑畫棟,看不盡的是軟紅十丈。
夏寧府裡東面是秦家。要去秦家,則要過夏府第一樓,十方樓。那樓修得十分精緻,飛檐斗拱,足見匠心。風家是百年世家,歲月的沉澱裡,在這樓中已見着幾分大氣與厚重。
羽軒秦雪涵二人剛入得門去,面上便涌來一股微微的寒意。羽軒知覺,擡首望見十丈之外正好立着一個白衣公子。他輕搖摺扇,面有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