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有餘徹底懵了,被漫天的炮火聲炸懵了。
小胖子剛剛還震驚於那場偉大又恐怖的祭祀裡,那羣名爲罪徒的祭品裡就有他的祖父,他們祖孫之間有着諸多隔閡和矛盾,但還沒來得及和解就已經陰陽相隔,那個時候他忽然有種嚎啕大哭的衝動,因爲恍惚間明白了什麼。
成老教授,或者說成家的老家主,多年以來人們總認爲他的性情乖張不好相處,而且也已經到了年老昏庸的年紀,總是寵信那些品行不端的紈絝廢物。
直到今天小胖子才知道,老人家的良苦用心。
因爲老人是個罪人,這麼多年來他一直都在贖罪,也會刻意跟家族的血親保持距離,之所以會寵信那些紈絝子弟,大概也只是想拿他們當炮灰吧。
爲了保護他真正選中的後代。
老人最後說的那些話儼然是遺言,他之所以會選擇參與這場祭祀,並非是非要已死成就王的甦醒,而是爲了完成多年來的夙願,以死贖罪!
當然,傷心的人也絕非只有他一個。
夏稚跪坐在禪院裡的那具枯骨面前,細軟的手輕輕掃過焦黑的骨骼,眼眸裡流露出悲傷的表情,就像是失去了主人的小貓一樣,迷茫又無助。
成老教授並非是她的血親,但也是非常重要的人。這些年她孤身一人在這個巨大的城市裡闖蕩,若非沒有老人家有意無意的提點,可能真的撐不到今天,哪怕那個總是冷着臉的老人從未給過她好臉色,但她逢年過節的時候還是會提着自己買的小禮物去拜訪一下,雖然總被拒之門外,回家卻能收到大大的紅包。
成有餘看着這個女孩,也看到了她眼瞳裡映出的難過和悲傷。
可惜小胖子來不及去思考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了,因爲頭頂上空已經響起了震耳發聵的轟鳴聲,雪亮的燈光掃過滿地的枯骨,落在了他的身上。
“審判庭的傢伙!”
成有餘大吼一聲:“快跑!”
機槍的轟鳴聲響起,子彈自上而下掃射下來,小胖子拉起迷茫的少女撒腿兒就跑,鼓盪的氣之界域撐開,卻又在轉瞬間被劍光撕裂。
直升機上,牧詩羽眼神閃爍,下令道:“抓活的。”
玄陰和迴風兩位聖者對視一眼,心想這是要抓人質了啊。
手段很卑鄙,但在這種情況下的確很好用。
神官途徑在聖域級階段已經有作戰能力了,他們擁有掌控疾病的能力,早在黑暗的中世紀時期曾出現過一個黑教團,裡面聚集的都是一些反社會人格的邪道瘋子,專門製造病菌來搞破壞,秩序世界用很多年才把他們徹底剷除。
隨着玄陰聖者一口氣吹過去,微不可查的病菌已經瀰漫在風裡。
迴風聖者也架起了狙擊槍,瞄準了禪院裡的獵物。
儼然是狩獵般的姿態。
“神將序列大概還有十分鐘抵達戰場,你們不必擔心。”
牧詩羽看了一眼手錶,如今的她已經接到了父親和兄長的消息,順手接過了戰場總指揮官的職務,按理來說這個時候但凡聰明人都該知道自己被當成炮灰了,可她的表情卻沒有出現任何的裂痕,始終鎮定自若。
砰的一槍!
成有餘的右肩被打穿了一個血洞,整條手臂幾乎都掛在了肩膀上。
迸濺出來的鮮血噴了夏稚一臉,她震驚說道:“你被打殘了!”
“我特麼知道我被殘了!”
成有餘拉着她往山下鑽,痛得嘴皮子抽搐:“開槍的傢伙是個聖者,本來一槍就可以秒殺我倆這種小卡拉咪,但他沒有。這說明他們是想抓我們當人質,用來威脅臨哥他們。如果實在不行的話……咱倆自己嘎了吧?”
夏稚一愣,只見小胖子掏出一柄匕首給自己。
“士可殺不可辱,總比落在他們手裡強。”
成有餘忽然咳出一口鮮血:“當然了,這麼做你可能不太願意,畢竟你是被捲進來的,實在不行你把我嘎了,自己去投降吧。我家老爺子以前教育過我,大丈夫生於世要頂天立地,他老人家哪怕死也要打贏這場仗,我總不能給他拖後腿,不然等我死了以後,下去怕是要被他給抽死。”
夏稚吃了一驚:“你是成教授的孫子?”
成有餘瞪眼:“廢話我也姓成啊。”
夏稚也意識到這是生死攸關的時候,不由得害怕起來。
她當然怕死,但也怕被俘虜。
投降確實是一個不錯的選擇,但是她潛意識不願意那麼做。
可能是因爲老教授的死。
可能是因爲那個少年的眼瞳裡有那麼多的悲傷,讓人心疼。
哪怕他如今不知所蹤。
她接過匕首的手,微微顫抖起來。
這一刻,他們忽然覺得肺腑劇痛,呼吸也變得不順暢。
七竅裡流出黑色的血。
轟的一聲,虛狗炮爆炸的衝擊波把他們掀翻出去。
他們狠狠撞在樹幹上,眼前一陣陣發黑,口吐血沫。
聖域級的霸王途徑不是可以力敵的。
尤其是還有一位聖域級的神官途徑輔助。
尤其是對方還佔據制高點。
夏稚痛苦地咳嗽起來,仔細想想她今天其實不該來這裡的,這種級別的戰爭跟她沒什麼關係,她本該縮在那個小小的公寓裡,偷偷度過自己的餘生。
死亡的恐懼籠罩着她,幾乎讓她窒息。
她忽然頭痛欲裂,被遺忘的記憶回溯起來,彷彿能聞到消毒水的味道,還有病牀前那個恐怖的紅色骷髏頭,當那人摘下頭套的時候,露出的一張臉。
成有餘已經破口大罵,抱着胳膊強撐起身,打算拼個魚死網破。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直升機的螺旋槳翼被一劍斬斷!
牧詩羽赫然擡頭,感受着機艙裡的震動,兩位聖者果斷拉着她跳機。
失去動力的直升機傾斜着墜落山頭,炸裂出蘑菇雲。
跳機這種事情根本難不倒高階的昇華者,只見他們輕鬆地調整平衡墜落到禪院裡,剛卸去下墜的慣性,卻感受到呼嘯的劍風襲來,如刀割面!
唯一擅長近戰的牧詩羽拔劍格擋,卻被炸裂的劍風震退了十餘米的距離,臉頰甚至被銳利的風割裂出一道血痕,包括兩位聖者也在抽身暴退。
隱約有輕盈又凌厲的腳步聲響起,穿過滿地的屍骨。
成有餘看到了那個似曾相識的背影,臉上的表情由怒轉喜。
昏沉之間,夏稚也感受到了那股凌厲的氣息。
凌厲的步伐越來越快,彷彿低沉的戰鼓般連續奏響。
那個人拔劍突襲,跳動遊走的電弧如蛇般撕裂黑暗,凝練至極的劍息如颶風般席捲而來,滿地的屍骨被攪成粉碎,迸發出驚悚的碎裂聲。
劍息!
六階劍鬼!
這種情況下,牧詩羽已經沒有辦法跟她對斬了,因爲位階有明顯差距。
包括她剛剛施展開來的天人界域竟然也在急劇坍縮,猝不及防的瞬間她只能擡劍格擋,那柄鐵劍卻在劍息的轟擊下驟然粉碎!
玄陰聖者擡手凝聚出聖光屏障,背後傳來了轟鳴的槍聲。
那是迴風聖者的虛狗炮!
轟隆!
黑暗裡卻浮現出一尊通體雪白的怪物,惡魔般的巨大犄角是如此的觸目驚心,森然的豎瞳裡泛着冰冷的寒光,面容似鹿似虎,軀體如龍,生有四足。
原始迴歸,蒼天尊本相!
劍氣如風般撕裂了馳騁而來的虛狗炮,女孩先是一劍劈碎了擋在面前的聖光屏障,再橫劍擋開襲向她要害的一枚鍊金子彈,反手再次斬出劍息!
轟隆一聲,牧詩羽和兩位聖者都被轟入禪院裡,被劍氣切割的渾身是血。
消弭的劍風裡,女孩以劍撐地,眼瞳裡瀰漫着鮮血般觸目驚心的玫紅,以居高臨下的姿態俯瞰着他們,一頭紅髮如同飄搖的火焰。
雷霆!
以一敵三,佔據了上風!
這就是第三法的力量,也是位格上的壓制。
“哈哈哈!”
成有餘口鼻裡流出鮮血,囂張大笑道:“你們死定了!”
難怪臨哥頭也不回的就走了,原來是知道有援軍會趕回來。
顧見臨的確不在這裡,但是人家有老婆啊。
當夏稚睜開眼睛的時候,也看到了那個美到鋒芒畢露的少女。
玫瑰般凌厲嬌媚的眼瞳。
玫瑰般飄搖飛散的長髮。
“抱歉,來晚了。”
唐綾面無表情說道:“路上清理了一些垃圾。”
玄陰聖者剛站起來,就看到了胸前亮起的紅點。
“你已被鎖定。”
陳伯均的聲音透過黑夜傳播開來。
迴風聖者剛準備找一個掩體反向瞄準,就被從天而降的嬌小身影給砸中!
轟隆一聲!
陸子衿從天而降,以磅礴的念動力把他給砸進地磚裡,居高臨下。
“雷霆!”
硝煙瀰漫的廢墟里,牧詩羽擦拭着脣邊的血跡,強撐起身體。
即便雷霆出現,但她也絲毫不慌。
因爲頭頂上空響起了轟鳴聲,神將們所搭乘的戰機已經接近了戰場。
不僅如此。
砰!
天機如同隕石般墜落到禪院裡,震盪着滿地塵埃。
夜刀和天樞也從時空黑洞裡走出來,磅礴的殺機灌滿破敗的禪院。
戰局一瞬間被逆轉!
畢竟這是三位聖域級。
三位八階!
陳伯均和陸子衿都面露警惕的神情。
只有唐綾依舊保持着鎮定,面無表情。
“來得正是時候。”
玄陰和迴風都如釋重負,急忙說道:“快,解決他們!”
牧詩羽脣邊流露出一絲冰冷的笑意,沙啞說道:“雷霆,我等你很久了,沒想到你還敢來這裡。既然天機他們出現了,也就意味着……”
忽然,天機轉過身,以一種冷漠至極的眼神凝視着她。
夜刀和天樞兩位聖者面對着眼前的紅髮少女,不僅沒有第一時間動手,反而竟做出了一個令人意想不到的,讓全場的人都瞠目結舌的動作!
他們半跪在地,以手撫胸!
表示臣服!
審判庭的聖者,表示了臣服!
天機擡起一根手指,指向了漆黑的夜空。
牧詩羽擡頭望去,只見一尊漆黑的麒麟盤踞在燃燒的雲層深處。
古奧森嚴的黃金瞳,俯瞰着大地!
麒麟!
祂還在!
牧詩羽震驚地收回視線,再次望向面前的三位聖者時,眼神就變了。
原來天機他們不是大勝而歸。
他們之所以能活着回來,是因爲投降了!
“抱歉,再崇高的理想,也沒有命重要。”
天機面無表情說道:“當然,也不如……進化重要!”
轉瞬間,本來跪拜在公主殿下面前的夜刀和天樞竟然消失不見了。
一柄刀夾在了迴風的脖子上。
夜刀早已經不復蒼老,而是重返年輕時的凌厲容貌,一頭濃密的黑髮飄搖起來,頭頂生出鐵青的麟角,面容遍佈猙獰的魔紋,軀體蔓延着鐵甲般的龍鱗。
森然至極的氣息蔓延開來,迴風甚至渾身都冒出了冷汗。
玄陰也是一樣,後腦勺被一柄槍所抵着,寒意刺骨。
天樞也異化成了森然可怖的怪物,這完全彌補了他近身能力不足的問題,如今的他想要秒殺一個脆弱的奶爸實在是太容易了。
“這就是……進化。”
天機眼瞳裡瀰漫着鎏金的輝光,嘶啞說道:“把遙控器交出來。”
自始至終,唐綾面對他們三人的反水沒有任何表情。
因爲她始終都能夠感受到來自遙遠天穹的注視。
顧見臨一直都在。
既然他在,那麼就不會讓三位聖者來到她的面前。
除非,聖者們已經變成了神侍。
既然是神侍,那就不會具備任何威脅。
所謂遙控器,實際上就是控制天譴隕石的樞紐。
這是審判庭的殺招之一,如果他們想要玉石俱焚,就會降下天譴隕石。
毀滅一切。
唐綾當然不想給他們這個機會,這也是她來到這裡的主要目的。
“沒想到你們竟然選擇了背叛。”
牧詩羽寒聲說道:“你們就不怕黃金和白銀回來麼?”
天機沉默片刻,笑道:“天災們回來,自然有偉大的主尊應付。”
牧詩羽蹙着眉,面無表情說道:“可是他才七階。”
“呵,你對神明一無所知。”
天機淡漠說道:“我倒是想知道你,爲什麼如此鎮定呢?”
牧詩羽秀美的臉上至今都沒有任何表情,也並沒有交出遙控器的打算。
就在這個時候,兩道森然的劍光劃破天穹。
黃金和白銀回來了。